天色将晚,沈明嫣从梁府出来,却不想裴礼竟还等在门口。
见她出来了,那少年迎上前来:“姑娘,马车在那边,快些上车吧。”
沈明嫣有些惊讶:“你不是……”
裴礼嘿嘿一笑:“送公子去盈缺苑后,公子特意交代,让我回来等着接姑娘。天气冷了,太阳落山了尤甚,姑娘一个人,我们公子也不放心。”
“这么大个金州,就没个马车可租,偏要你们大人的不成?”
“姑娘忘了,公子早吩咐我跟着姑娘,这是我应该做的。”
裴倾身边常跟着两个侍卫,这个裴礼最是周到,沈明嫣自知自己说一句,这侍卫怕有十句等着,便干脆转身往他所指之处走去。
“你来接我,那你们大人怎么办?”
她本是随口一问,谁知裴礼一下激动起来:“我就说姑娘还是关心我们公子的,偏公子不信。姑娘放心,谢罪已去了。”
这臭小子跟了她几日,便不怕了,沈明嫣不再与他多说,见马车就在前头,连忙加快步伐上了车。
只是刚坐下,她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自车窗朝裴礼道:“先不回姜府。”
“姑娘还有什么事?若是不忙,我去办就是。”
“去清闲小馆,这事只能我自己做。”
听见清闲小馆,裴礼还想说,他跟着公子也学过些算账经营,只是话到嘴边,忽然反应过来,沈三姑娘去清闲小馆,只怕不是为了馆子,是为了早起的那程延。
他的笑容登时消散下去,只是没说什么,沉默着扬了下鞭,马车便缓缓前行。
这马车走得可不算快,到清闲小馆时,太阳已沉沉落入西山。
沈明嫣只觉今日从梁府到清闲小馆的路格外长,只是她还当是东街繁华走得慢,倒也没有多想。
倒是下了马车,瞧见那裴礼竟似乎心情不是很好,沈明嫣有心关心一下,一想到对方到底是裴倾的人,只怕他心烦是因裴倾的事,便没说什么,朝馆内走去。
清闲小馆就要开业,屋内,程延正指挥人将今日送到的菜牌子挂起来。
沈明嫣本不愿麻烦他做这些,因而特意私下交代过掌柜,只是她不想麻烦程延,程延却偏要自己来。
那掌柜又与程家熟识,总不好将人赶走,故而程延仍旧为了这里忙上忙下。
沈明嫣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忽想起前世有一年冬至,她还未曾入冷宫,祁珩为了向那些老臣证明他并未薄待故沈太师之孙,也曾这样忙忙碌碌,在她宫内布置了许多花样。
虽说他到底是帝王,大部分事情都有底下宫人做,但他肯亲自去挂两只宫灯,已是足够让后宫嫔妃感动了。
那时沈明嫣还曾觉得,祁珩是以真心待她,如今见程延这模样,方知真心本不需旁的目的。
只是诚如裴倾所言,她知道他们没有以后。程延不知她身份,便不知自己如今所做是怎样危险,她却是清楚的。
若她只这样一味享受着他的付出,她又与从前的祁珩有何分别?她总不能成为自己从前最讨厌的人。
“程公子。”
沈明嫣开口,正瞧那些牌子的程延转过身来,立时扬起笑脸。
“嫣儿表妹,你怎么来了?”
“我有些事找你,借一步说话?”
程延的目光变了变,原本的笑容有些僵硬,他顿了一下,方道:“好。”
清闲小馆后堂,天晚了,大厨们都已归家,厨房内便空了下来。
因已选了良辰吉日开了灶,是以这厨房内摆着些食材,他们二人便在门口寻了条长凳坐了下来。
“晚上几个小二肚子饿,就让厨子烧了几个番薯,你也尝尝。”程延拿油纸包了个东西,在沈明嫣身边坐下。
“番薯?”
“是外邦传来的食物,前两年才有胡商运来,本是不常见的,可今年苍戎人被赶走之后,朝廷腾出手来管了海运,就有从海上来的商人运来了这个。我家里还商量,准备买些留下,明年试着种种。”
其实沈明嫣是知道这东西的,并非大梁本来就有的食物,前世她在宫里也曾见过,据说产量很是不错。后来户部还有位年轻大人,将这东西研究一番,写了一本种植手册。祁珩看后十分高兴,借着新政之机推行了出去。
只是后来效果如何,她却不知了。她在冷宫,所知不多,大多消息都围绕着宫闱那三分地,性命尚堪忧,哪还能顾着什么番薯?
“嫣儿妹妹是有什么事想和我说?我还正想说,那牌匾做成了,要选个好日子挂上,再点几个小炮仗,到时定能吸引周围人来。”
沈明嫣捧着那番薯,吃了一口,抬起头来:“味道真好,看来程公子找的大厨很是不错。”
她有好几次都不称他为表兄了,程延其实想问,可又怕答案是他最不想听到的那个。
“你喜欢就多吃些,应该还有温着的,早知你要来,我就多让他们准备些了。”
“程公子,你很好。”
沈明嫣突然开口,程延的话停了下来,他看向沈明嫣,目光中却隐现担忧。
“嫣儿妹妹……”
“我虽比姜筠大不了多少,但因一个人生活在上京,不比她有人照顾,所以思虑更多。程公子,我很感激你对清闲小馆的帮助。”
沈明嫣转过头来,漾起些许笑意:“所以我想,不能让你平白这样帮忙。清闲小馆就当是你我合伙经营。我出资,你出力,等明年分红时,你我五五分账,你看可行?”
程延愣了一下,他怎么都没想到沈明嫣能说出分账这样的话来。
“嫣儿表妹,我做这些不是这个意思!”
“并非是你的意思,而是我的意思。我不愿让旁人平白无故为我的事情付出。这是你应得的,也是我需得给你的。程公子你拿着就是,你拿着这份分红,我才好放心之后有困难再寻你请教。”
“可……”
“你就当是投资了我这小馆,如何?”
程延瞧着她认真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终是垂下视线:“嫣儿表妹,你我之间,当真要如此吗?”
“嗯?”
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终于鼓足勇气:“我是说,是裴大人给你出的主意吗?”
“裴倾?”沈明嫣微怔,“怎么会提到他?我是与他有些联系,可裴大人忙于政事,哪里会有时间来管我这些小事?”
“他时间多得很。”程延有些自嘲地轻笑一声。
沈明嫣轻叹了一口气:“你也许误会了。我有这样的决定,不与任何人有关,是因为我就是这样想的。你帮我,我自要感激,这也是我从小学到的道理。”
“若如今帮你的是裴大人呢?你也会这样拒绝他吗?”
沈明嫣怎么也没想到程延会这么问,她抿了抿唇,想要开口否认,可要发出声音时,却莫名有些心虚。
若裴倾帮她盘下铺子,她会这样吗?她没想过,但好像本能之中未将分红这样的处理方式考虑在内。
“你不用说了。”
见她不说话,程延忽然开口,继而便站起身来。
沈明嫣连忙起身:“程公子……”
“姜姑娘,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他抬起视线,看向沈明嫣。
少女脸庞白皙,不知是否是方才吃了番薯,唇瓣有些蜜色,恰如他在夏夜里见过的盛开的花朵。
“放弃一个人对我来说有些难,也许从明日开始,我不会再来这里了。不过你放心,我会把该交代的事都交代给掌柜。”
沈明嫣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合时宜。
“提前祝你,开业大吉。”
他说完,似乎一刻也不敢停留,转身便离去,步伐匆匆,像是生怕被沈明嫣追上一般。
沈明嫣有些愣怔地站在原地,夜风从大厨房开着的门吹进来,那烤番薯的香气,隐约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