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西林园的时候,张礼望拉着张明珵的手,问着张明珵道:“父亲,爹爹是不是变好了?他今天还说着要带望儿吃东西。”张礼望秀气脸蛋,装作大人的样子绷着脸,可是语气里仍是脱不了孩童的稚气。
“他装的,”一提到宋晚山,张明珵的脸色就变得不好看,“回家,清山哥哥才是望儿未来的爹爹。”
张礼望缩回了在张明珵掌心的小手,说道:“那父亲先回府吧,望儿想起来还有场蹴鞠还未与周家三哥儿踢呢,还需晚些回府。”
张明珵背起手,看了一眼张礼望,随后吩咐身边的小厮:“看着望哥儿,我骑马回府。”
“是。”
武安侯府门前,
宋清山早早地在侯府门前等候张明珵回府,望到张明珵的身影,便殷殷切切地上前去,高兴道:“明珵你可算回来了,热水都已经烧好了,快去洗个热水澡罢。哟,小公子呢?”
“望儿还在西林园玩儿,等会儿就回到了。”张明珵木木地回道,随即心事重重地下了马车。
夕阳照在了宋清山秀丽的脸庞上,可自己却怎么也看不清宋清山的脸,想到今日宋晚山反问他的话,作为生父,却未曾主动去求大理寺查明真相,反而还对宋晚山下令大理寺停止调查一事了若指掌,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受害人的样子,还是说宋晚山这么做只是想离间他和清山呢。
张明珵张开怀抱想抱一抱宋清山,想瞧真切眼前的人,宋清山一愣,娇嗔道:“小侯爷也不害臊,这么多人在呢。”
张明珵强提嘴角,收回了在半空中的手臂。
以往来接他回府的都不是宋清山,以前都是宋晚山先他回到的侯府,再等上一等就能等到散值回府的张明珵,然后遇着张明珵了便也不顾周围人,上前就是一个满怀的拥抱。
即便张明珵会抗拒这个人,可遇上了这样的拥抱之后也想多停留两秒,因为自离开南疆来到盛京之后,除了宋晚山,就再也没有人像他父母一样能给他一个结实的怀抱。
张明珵是不会记得这些琐事的,这些是写在宋晚山杂记里的细枝末节告诉他的。
不对他这是动摇了吗?自己不应该对宋清山一心一意吗?张明珵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
“明珵,你怎么了?怎地突然动手抽自己呢。让妾身瞧瞧。”宋清山关切地说道。
“清儿,道儿一事,你想知道是谁下的狠手吗?”张明珵定定地看着宋清山。
宋清山面色一变:“方才你是见到了宋晚山了吗?他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我问你清儿,你想知道害道儿的真凶吗?”张明珵进一步逼问道。
看张明珵这咄咄逼人的气势,宋清山故作委屈状:“明珵你什么意思?我何尝不想知道是谁害了道儿,怎的你如今像是逼急了似的来问我!”
遂,宋清山甩下张明珵的手气恼地假装先行一步。
“我错了清儿,我不该怀疑你的,”张明珵搂住宋清山,恳切地说道,“宋晚山确实跟我说了道儿的事情,但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证据,为咱们的道儿报仇。”
被搂在怀里的宋清山,眼神明灭,语气还是温柔地说道:“好了,妾身知道了,小侯爷还是快去沐浴净身吧,天晚了热水可就要凉了。”
“好。”张明珵揉了揉宋清山的脑袋,前去沐浴了。
等张明珵走远了,宋清山立在门前,唤了两个小厮,平淡地说道:“去铺子找老王,让他造一份新的假账簿出来,把原先的账簿烧了。”
“可......”小厮犹豫道。
“不必担心,他知道会怎么做,”宋清山收回方才冰冷的眼神,转而温柔地说道,“把马牵去马厩,喂些好的。”变脸之快,让人觉得刚刚的宋清山是个不存在的假象。
入夜,
国公府内,
宋晚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闭上眼睛见到的都是白日里见到的张礼望的脸,因为那又惊又惧的表情,也曾在自己脸上出现过。
儿时的他好像隐隐约约就知道,自己的出生并没有让自己的嫡母感到期待,那时的自己每日去见楚潋晴,便少不了一顿毒打,每次挨打,宋晚山都能听到楚潋晴一边在用鞭子抽打自己的同时,一边在咒骂宋跃金,不论什么原由,宋晚山只知道楚潋晴是恨他的,但是下次又会来看她。
后来课业繁忙,加上自己也不想再去犯贱似的讨打,去见楚潋晴的次数一月比一月少,甚至后面一年都见不上一次。
或许是上一辈带来的创伤,导致宋晚山在对待张礼望的时候,也和楚潋晴一般,想来自己也真是极端,张明珵不爱就不爱了,自己为何还要祸害如此玉雪可爱的稚子,舍得下手虐打的原由竟是想张明珵多看自己一眼。
可楚潋晴又是因何缘故如此仇视父亲和自己呢?
至此,着实想不明白的宋晚山便和衣起身,这个时辰也不好叫起小然,自己打了一盏灯笼,便独自一人前往东园的和安堂处,想去探一眼楚潋晴。
宋晚山又喃喃自言道:“本公子大晚上的跑出来居然想去找打,不知现在她说话是不是还是那么难听,”说着,又抬头望了望天色,天上的白玉盘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挪到了头顶上,“也不一定能听到,这个时辰没准已经睡下了。”宋晚山手里挪着轮椅的动作还是没停下来过。
宋晚山早在开蒙的时候,周围的人都是这么跟他说双亲不合的原因,因为楚潋晴恨着宋跃金,连带着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流着宋跃金血脉的孽种也一起恨着,架不过宋跃金,便把气撒到了自己身上。
慢慢地靠近了和安堂,宋晚山的内心波澜愈发不平,若是楚潋晴还未睡下,自己就上前跪个安,若是睡了就远远地看一下她就好了。
宋晚山长吐一口气,走到了和安堂门前,看到还有两个侍女在走动,看到宋晚山过来了赶忙上前迎接:“不知主君过来,见过主君。”
宋晚山看到侍女身后的微黄的灯光,便知里头的人还未睡下,腼腆地问道:“嗯......这么晚了,这是还在做什么呢?”
“回主君,方才郡主娘娘还在案台写字,婢子刚伺候完郡主娘娘洗脚,郡主娘娘正准备睡下,主君是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儿,就是想进去看看她老人家......”宋晚山心中有些失落。
“是谁在外面说话?”屋内一个低沉的女声想起。
“回郡主娘娘,是主君想求见您。”一个婢女答道。
这时,宋晚山像是被先生点到名一般紧张,有些磕巴:“啊、啊是,是我,想、想来给您跪安。”
接着便是一片沉寂,时间越过越久,还是听不到楚潋晴的回话。
宋晚山内心由惊涛骇浪逐渐化入平静的海波,再到一潭死水,面上带着尴尬的笑容:“郡主娘娘既已睡下,那晚山便在门外跪安再回房吧。”也对,明明知道了结果,为什么还抱有期待呢?
宋晚山像个得不到糖吃的小兽,正耷拉地往前离开。
突然,楚潋晴便开口道:“进来吧。”
宋晚山有些惊讶,但略显急促的手还是掩不住他的期待。
推开门,宋晚山看到楚潋晴披了一件湖蓝色的长袍端坐在堂中,长发已经放散了下来,一脸平静地看着自己,明明灭灭的火光映着楚潋晴风韵犹存的脸庞,实在难以想象当年名动京城、荣冠绝伦的东阳长公主居然会甘于在深宫大院里慢慢衰老。
宋晚山停在了门口,不敢再上前多走近几步,两人像是隔了几里地远,任是放到哪家也没有这般母子间相处的疏离感,连称呼都不曾敢带有“母亲”二字。
宋晚山垂眸作揖:“郡主娘娘安好,既已看到郡主娘娘身体康健,那晚山就先退下了。”
楚潋晴像是没看到宋晚山如今行动不便,也不多一句关心,她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是有什么事吗?”
“无、无事,就是......”宋晚山把方才想问的话压了下来,疯狂地寻找探望由头,可脑里的想法始终跟不上口中的话,“爹爹两个月前已经下了葬,郡主娘娘大约何时身体方便去看他一眼呢?”
宋晚山脱口而出之时当,即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明明楚潋晴最厌恶的就是宋跃金,偏还当着面跟她提起,宋晚山护着脑袋,担心楚潋晴会像往常一样,随手抓个顺手的玩意儿在他脑袋上挂个彩。
但过了半晌,宋晚山没有感觉到楚潋晴那边有什么动静,微微睁开眼试探性地看着了楚潋晴一眼。
只见楚潋晴静静地看着自己,少顷,给自己斟了一盏水,抿了一口,冷道:“你知道我恨他的。”
宋晚山不知如何答道。
楚潋晴继续问道:“你现在多大了?”
“十八、哦不是,如今二十有三。”宋晚山心道,做母亲的能够忘记自己的儿子几岁也是件奇事。
“二十三......十七年,居然已经过去了四十年了吗......”楚潋晴喃喃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何恨他吗?”
“是因为他向圣上强求娶您?”宋晚山没想到会是楚潋晴先说出来由头。
这时候只有宋晚山和楚潋晴二人在屋内,楚潋晴也放下了平日里高门贵妇的姿态,翘起了二郎腿,这是楚潋晴第一次这样用这般不端庄的样子同宋晚山说话。
“我不仅恨宋跃金,也恨楚胤。”楚潋晴简洁地说道,眼底里不带一丝温度。
楚胤是当今圣上名讳,听到楚潋晴非但没有唤皇帝为皇兄,反而直呼名讳。
宋晚山提醒道:“郡主娘娘慎言,身为长公主,不应对圣上不敬,保不齐国公府中有什么人的耳目在。”
“要杀要剐随他便,我已经是烂命一条,还怕他来取?”楚潋晴白了宋晚山一眼,“楚胤想要宋跃金的兵权,加强他的中央君权,正巧遇上宋跃金有意求娶我,他也从未问过我的意愿,便下旨赐婚,做成了这一桩自以为天作之合的买卖。”
“你们的皇帝为了利益交换,必然理所当然地将我送给宋跃金,殊不知你们这个时代多少的女性就是这样成为政治牺牲品,你们还拍手鼓掌地称道金童玉女。”
作者有话要说:张明珵这个阶段是“暂时将眼睛闭了起来~”(伍佰老师的《last dance》音频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