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朗几人已经听麻了,一个府中做事的下人,小小姐叫他爷爷,自己这些真正的爷爷辈,在她面前就像孙子似的。
他们敢怨吗?不敢!
候在一边的周沉从树后走出来。
沐清瑜道:“将这些物件记录归档!”
周沉道:“是,小小姐!”
看着周沉同样一身灰扑扑的下人衣服,毫不起眼的一张略显苍老的脸,裴文朗几人表情很是复杂。
之前他们可从来没有看得起周沉这个家奴过,可谁知这位竟然还是秀才出身。
周沉道:“你们随我来。”
裴文朗几人对视一眼,正好,他们交还东西,那是威武侯府的,和周沉,他们也还有账要算呢。
周沉也不避着他们,直接当着他们的面,就把东西送回库房,登记在册。然后将库房锁了,转过头道:“行了,东西已经验明,这二十一件件件都是真的。你们可以回去了!今天小小姐放你们一天假,明天就要继续上工了,别耽误!”
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裴文朗他们知道这事得直接跟沐清瑜说,周沉做不了这个主。
见周沉一转身,准备离开。裴文朗立刻拉住他:“周管家,借一步说话!”
“你们还有事?”
周沉脚下停步,疑惑地看着他们。
真能装,裴文朗几人心里暗恨。
还是裴金海性子急,直接道:“现在事情已经了了,那五十两银子,周管家是不是应该还给我们了?”
“什么银子?”
裴文朗也不装了:“诉状五两,这个我们认。但是周管家既然没有请讼师,那请讼师的银子,便该还给咱们。周管家,也不是咱们小气,这都是辛苦钱!还请周管家高抬贵手!”
周沉道:“哦?”
他目光扫过几人,似笑非笑地道:“官司你们赢了吗?”
“赢了!”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我说帮你们请个必胜的讼师,既然你们胜了,”周沉淡淡地道:“我没帮到你们吗?”
裴文朗几人:“……帮,帮到了。”若不是那些什么信,什么册的,可能还真一时掰扯不清,所以帮是肯定帮到了的,这点他们无法否认。
周沉道:“那不就结了吗?我是你们的讼师,我帮你们打赢了,是不是实现了承诺的必胜?你们赢了官司现在想不认?”
“不是,都自己人,你还收这么高?”
周沉摸着胡子笑了:“你们怕不是有什么误会吧?我是威武侯府的管家,和你们怎么是自己人呢?”
裴文朗几人脸色顿时不好看了,一个管家也敢看不起他们?
秀才又怎么样?几十年前的秀才,早就不可能去考功名了,还在这里秀高贵不成?
却听周沉慢吞吞地又道:“你们以后是要离开这里,到你们自己的地盘吃香的喝辣的的。在这里,你们不过是暂住。所以千万别说什么是自己人,你们这么说岂不是自降身份,我第一个不允许啊。”
裴文朗兄弟:“……”
“周管家,”裴林宣眼珠一转,立刻满面笑容道:“周管家,借你吉言。不过你知道的,现在,咱哥们穷啊。我们手中已经不剩几个子儿了。周管家一向对我们多有照顾,这次的事也多亏了周管家,我们自是感激。只是,这讼师费用,可否看在认识这么久的份上,打个折?”
周沉摇头,一脸和气地道:“林宣兄,这亲兄弟明算账,说好的多少就是多少,若是我打个折扣,岂不是说各位的脸面不值钱?还是说,各位看着裴嵩父子被打几十大板子心中不爽快?金银如粪土嘛,几位当过老爷,做过贵人的,格局总比我这小小的管家大吧?”
裴文朗几人还要说话,周沉叹气,道:“不瞒几位,我这人嘛,平时也挣不到什么银子,这挣到手中的,若是拿出去,心情就会不好。这心情一不好,说不准就忘了跟小小姐那里帮你们要解药……”
裴文朗兄弟:“……”
尽管心中很是不甘,但他们知道,银子是要不回来了。
几人在周沉笑眯眯的眼神里悻悻地离开。
裴霁是在半下午回来的,他去庄子里巡视去了。
沐清瑜给他身边配了两个武功不错的护卫。
裴霁年轻时候也是习过武的,现在身子骨早就被药膳调理得健壮。
他年纪刚五十挂零,精气神都不错,也闲不住。
他这次去了三天,甚至都不知道裴嵩告状,裴文朗几人要回一部分府中玉器的事。
得知沐清瑜在,他立刻道:“叫厨房多做几个小小姐喜欢吃的菜,小小姐是在澹漪园吗?”
“外公,你找我?”
裴霁一抬眼,见沐清瑜正往这边来,他快步过去,笑呵呵地道:“瑜儿,这么些天不来看外公,你是不是又忙着呢?”
沐清瑜看着如今用义肢完全看不出来腿有问题的裴霁,很满意,她精心设计的义肢和外公磨合越来越好,外公这么龙行虎步的,她当然高兴。
她道:“我可是昨日就过来看外公了,不过您去了庄子上,这不,一直在等您呢!”
“要是知道瑜儿要来,我才不会去庄子上!”裴霁笑着。
两人边说边聊,不时传来一阵笑声。
聂善看着祖孙二人的背影,脸上也乐呵呵的,小小姐在真好啊,因为小小姐的出现,家主恢复了,威武侯府也终于像一个府了,他们的日子也越过越有盼头了。
小小姐本事真大。
若是小小姐没来,他都不敢想象现在的威武侯府会是什么样子,现在的家主会是什么样子?
是小姐在天有灵,才把这么厉害这么可爱的小小姐送到家主身边。
祖孙两个在厅内叙话,沐清瑜自己烹茶,整个厅里都被茶香笼罩,闻一闻都让人神情一清。
沐清瑜突地问道:“外公,南明街那边的洛府,是不是和威武侯府有些渊源?”
裴霁一怔,手上不由一颤,那杯茶顿时晃出了半杯。
他忙放下,笑道:“那边洛府啊,是侍读学士府,与我们没有什么渊源!”
沐清瑜又好奇:“本朝不是有规定,三品以上官员之宅方可称府邸,侍读学士是四品吧?还是从四品,怎么他们的住处可以在门前大喇喇地挂着洛府字样?”
看着孙女明亮的眼睛,裴霁觉得她这么问别有深意,还是道:“看来瑜儿对朝中事也知道得不少,那瑜儿知道咱们朝的丞相是谁吗?”
“明丞相,明崇峻明老大人啊!”
裴霁笑了,道:“没错,现在只有一位丞相,以前,朝中是分左右丞相的,这位明相,其实是左丞相。三十年前,朝中还有一位右丞相,那位右相,便是洛老大人。洛老大人躬履俭素,清慎奉公,爱民如子。洛老大人因身子不好致仕后,皇上便不再设右丞相一职,所以这么多年,便再无右相了。”
“因着皇上对洛老丞相的欣赏看重和褒奖,洛丞相之子虽只是四品侍读学士,但当年由皇上亲笔写下的洛府两字牌匾,却是允许洛相后人一直使用的。”
沐清瑜了然道:“原来如此!”
她又道:“外公,前几天我去白渊山,遇见一位出家居士,她俗家便是姓洛的,似乎认识外公和舅舅呢!”
裴霁手又抖了一下,这次,整个茶杯都被打翻了,他赶紧去擦,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沐清瑜拿过旁边干净的软布,自己动手,不经意地道:“外公,是有什么不能被我知道的吗?”
裴霁怔了怔,神色怔然片刻,长叹一声,道:“倒也不是不能被你知道,多年前尘封的往事,事关你舅舅……”
“原来如此!”
裴霁叹息着道:“三十年前,你曾外祖母还在世,她与洛相夫人是好友。当时,你舅舅那时才几岁,洛相那孙女才周岁,你曾外祖母带着你舅舅去参加洛相孙女的周岁宴,抓周礼上,洛相孙女第一次抓了一支笔,第二次,直接就抓了在边上玩耍的你舅舅的手,引来一阵笑声。两家本来交好,你曾外祖母与洛相夫人便戏言结亲。”
沐清瑜想到那场景,都不由得笑了。
“后来,两个孩子两小无猜,这亲事便定下来了。只是你舅舅十八岁可以娶亲之时,洛相故去,洛家孙女要守孝三年,这婚事便耽搁了。你舅舅二十岁时,洛相夫人也故去了,洛家孙女的三年孝期才守两年,便又加了三年!”
沐清瑜:“……”
这还真是好事多磨。
东夏因着前朝重文轻武,奸臣当道,朝中无勇将,边疆战乱不绝,步步退缩的境况,高祖皇帝登基之的,一改前朝习气,文武并重,因此文臣武将,只有品阶的高低,并没有哪方高人一等。
右相府是文官之家,威武侯府是武官之后,说起来,也的确算得是门当户对。
裴霁道:“当时,洛家也派人来传了话,说若是你舅舅等不得,这婚事也可以就此作罢。终归是他们那边之故耽搁,就算你舅舅退亲,洛家也绝无怨言!不过,你舅舅说了,孝本人伦大礼,洛家姑娘为至亲守孝,他自是支持,愿意等洛家姑娘孝期满后再论婚事!”
沐清瑜明白了。
在舅舅二十岁时,洛家姑娘又多添了三年孝期,须二十三岁方可成婚。
而那时,沐明远开始对付裴家了。
果然,裴霁接着道:“可惜你舅舅没等到这个三年之期,一年多后,你母亲出事,疑点重重,我和你舅舅赶去沐家时,沐家说你母亲是急病去世,竟早早装殓,你舅舅要开棺,也被拒绝,你舅舅想查明你娘亲死因,但那时,不过一个七品翊卫郎,而我,那时也不过五品。而沐明远已经官居三品,想查清真相难上加难,而后,沐家对裴家做了不少事,后来你舅舅就自请去了边疆!”
这真是一段不太好的记忆。
沐清瑜脸色凝重下来。
裴霁也是神色沉重地道:“原本威武侯府与致仕的右丞相府结亲,也算是门当户对,但威武侯府败落了,就配不上了,所以你舅舅临离京时,留下了一封解除婚约的文书!只是没有想到,那位洛家姑娘,在孝期满后,便拒绝了父母兄嫂为她张罗亲事,她说,若非守孝,她早已是裴家妇,裴家男儿等她四年,不曾毁诺弃婚,她亦不做那毁诺弃婚之人。至于解婚书,不过是裴家不想拖累她的无奈之举,她就更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结果,无视信义之约。”
沐清瑜其实早有猜测,那天她感觉到慧竹对裴家和舅舅的事十分关注,回来之后,便让人查了一下。
才知道原来舅舅之前是定过亲的。
以前她还奇怪,为什么舅舅裴世渂离京之时已经二十二岁,却没娶妻生子,原来是这个原因。
裴霁的话还没说完:“那时,洛丫头的父亲是五品给事中,因着洛丫头要信守婚诺,不肯另嫁,沐明远那畜生也对洛家打压。洛丫头便直接出了家!如今,她都已经出家十余年了。”
他看沐清瑜:“洛丫头她……可还好?”
这话他问得有些勉强,也觉得多余。
一个原本娇养着长大的娇y小姐,一个人去往庵堂里过着粗茶淡饭,清灯古佛的生活,而且已经过了十多年,能好吗?
沐清瑜点头道:“她很好!”
裴霁一怔。
沐清瑜道:“很平静,很安然,与世无争,从容自在!”
她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静卿师始终不给她剃度,说她尘缘未了。
她的尘缘,就是舅舅啊!
她的心中还有舅舅,所以尘缘难尽,除非她什么时候忘记了这段情,才算真的尘缘断了。
裴霁脸上现出一抹悲色,声音低暗:“都是好孩子啊,可惜命运弄人!”
他道:“瑜儿,有空你多去看看她……”他又改口:“算了,还是不要去扰她清静了!”
气氛太过沉重,祖孙两人一时无话。
涉及到裴世渂的事,无法接续,这是裴霁身为父亲心中的痛。
而沐清瑜想到当初,裴世渂为了让沐明远不对她下杀手而和皇帝做的那个约定,也是心绪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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