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时,明崇峻才发觉,好像一直以来他都没有问过雪儿的意见,便以为雪儿是喜欢的。
在文定之礼那段时间,是什么状况呢?
那时他明崇峻和大皇子已经密不可分,至少在别人的眼里是如此。便是明朔,也被打上了大皇子的烙印,朝中人明里暗里谁不说明家就是大皇子党?
直到雪儿拒亲,自请逐出家门。
才打破了一直以来人们想到明家就想到大皇子党的固定思维。
也是从那时起,他为大皇子的谋划,不再被采用。
几个皇子之中,他虽最看好大皇子,但那些谋划不被大皇子接受,他也并不难过,毕竟,虽是于大皇子有利,也是于百姓有利。大皇子不采用,只要皇上采用,并且派人落实下去,也是一样。
直到现在,大皇子开始明里暗里针对他,对付他。他才觉得可笑又可悲。
但那些也就算了,毕竟,朝堂上的事,错综复杂。大皇子有自己的考量,不接纳他的意见,不接受他的好意,那也没有什么。便是谋士,也不一定每个计谋都被主公所采用呢。何况他只是看重倾向大皇子,并不是他的谋士?
然而,这些调查结果,却让他只觉得一阵心寒。
细想,雪儿用拒亲为他破开了一罩在明家头上的壁垒,那时,皇上虽斥责他的女儿,胆大包天,不把皇家放在眼里。
但是随后,皇上对他的态度却变化许多。
皇上更器重循着破开的壁垒而出的明朔,夸他年纪虽轻,但行事周全,思绪缜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还将他擢升。
而明崇峻自己,也能感觉到他的建言采用率高了许多,那不是因为他现在提的建言更周全有用,而是皇上更信任他几分。
思前想后的明崇峻,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叹息。他自诩行事老到,虑事周全,心思缜密,对孔熹骂他的老奸巨滑四字,不但不以为怒,反觉得这是对他最大的赞誉和肯定,以及最有眼光的评价。
现在想来,明家最是思虑周全,深谋远虑,目光长远且胸有沟壑的,不是他这个十年老丞相;也不是双元及第的青年才俊、他引以为傲的儿子明朔,而是他闺阁之中的女儿明沁雪!
雪儿受了那么多的苦,他这个做爹的,何其残酷,何其冷漠?不管不闻不问不知!
而他这个老父亲,却是个老糊涂,他何必去看哪个皇子更优秀,从而去揣测或者说试图为百姓而谋福祉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
礼贤下士做给别人看的而已;
贤名是经营的而已;
温文尔雅,谦谦君子不过是伪装而已……
他不是没有看透,也不是不知道,可是他却觉得,为君者本应有城府,大皇子这些小细节无伤大雅,只要他心里有百姓就够了。
但是,这段时间以来,大皇子的所做所为,让他发现,心中有百姓也是假的!
他自诩老谋深算,其实却是愚不可及。
安心做纯臣不好吗?
储君的事,自有皇上决断!
明沁雪并不知道她的父亲此时正又愧又悔,她对着眼前的画轻轻笑了起来。
因为受伤,因为未知的危险,她这几天都在养伤没出门。有了更多的时间,她便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回想当初从二楼看到的身影。
这么久来,她一直的想啊想,一直的画啊画,她拼凑出了那青衫少年的眼睛。不,不是拼凑,而是在不断画的过程中,那双眼睛在她脑海之中拨开迷雾,清楚的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高兴的把那双眼睛添进那些画里。
能够记起他的眉眼,记起他的鼻子嘴唇脸型还远吗?
当她记起那双眼睛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错的十分离谱,楚云程那种人怎么会有那样清亮清澈又清透的眼睛呢?
她竟错因楚云程穿了一身青色常衣,以为他是那个青衫少年。
那双装模作样,故作斯文的眼睛;那双充满算计,深敛心思的眼睛,怎么和那明亮如星,干净如泉的眼睛相比?这是对那青衫少年的污辱!
明沁雪心情极好,对着画像看了又看,一双眼里,光彩莹然。
她微笑着将画一张张叠在一起收起来,铺开纸笔,秀中带刚,逸然在外的字迹在纸上显现,这是一封信。
她将信写完,从桌案右下角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上锁的小盒。
小盒打开,里面是一个哨子。
那哨子玉白色,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打磨的,细长,上面的孔洞分外精美。
明沁雪将哨子递到唇边,轻轻一吹。
不一会儿,窗口有翅膀扑腾的声音,一只尖喙灰鹰停在那里。
那只灰鹰相比普通的鹰身形要小一些,但比鸽子要大多了,一双眼睛骨溜溜地转着,使得鹰头变得有些滑稽。
明沁雪笑着端了三个碟子过去。
碟子里是一块块新鲜的羊肉,三个碟子加起来大概有一斤多。
灰鹰低下头,开始啄食碟中的肉,它的动作竟还有几分优雅。
明沁雪拿了个比指头粗些的竹筒,卷好信,塞进竹筒里,走到窗边,将竹筒绑在灰鹰的腿上。她轻轻抚抚灰鹰的背,灰鹰还往她手心蹭了蹭。
灰鹰将肉吃完,再次蹭蹭明沁雪的手,这才一扑翅,飞向高空。
明沁雪收了碟子,坐回桌案前。
画像已经收起,她开始认真地处理着事务,那些文书和各种消息汇聚过来,她一一看过,有些文书上签注。
这是她的日常。
哪怕受着伤,该处理的事务她也不会偷懒。
再说,只有左手不能动,行动并不受影响。
又到了换药时间,甄小蝶过来给她换药。
看着伤处还在沁出血的血洞,小蝶眼里有些不忍。第五天了,虽然这伤处的洞口已经小了许多,但还沁着血,显然里面还没有完全恢复。
那么大一个三菱梭子从肉里拿出来,光是那些肉长全也不容易。
难得的是姑娘一个大家闺秀,手无缚鸡之力,面对这样的伤痛,却一直谈笑风生,毫不在意。她心里既敬且佩。
她道:“姑娘,药已经用光了,需要叫大夫看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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