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的大雨从云中泻下,让本就潮湿的牢房更加憋闷,水泥墙上淌下一道道长着绿毛的痕迹,许迅背对着牢门,半死不活的躺在稻草堆上。
缉私科的庞民友热情地接待了来访的高峻霄,他按着高峻霄的思路,隔天只给许迅一顿掺着糠的米饭,每周看情况还会给他加点青菜,反正饿不死。
每次看到往日故作清高的许迅狼吞虎咽那些糠饭,甚至饿到舔碗底,可比打他一顿解气多了。
高峻霄听完笑而不语,许参谋简直是空投的大礼包,他除了要感谢安浮还要感谢按他剧本走的汤参谋长,人家亲自把官匪勾结的证据一件一件送到自己手上呢。
为了给剿匪队和熊司令收集证据争取时间,所以,高峻霄当机立断甩出第三个饵,汤继祖绝对拒绝不了的诱饵——他自己。
这件事情高峻霄连陈鹞都没告诉,他直接找到熊司令说出拿自己当饵的事情。他承认这事有赌的成份,但是从假名单开始,他就是在赌。
既然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那为何不将筹码all in呢,一把定输赢!他和姓汤的只能留一个,可熊司令的话让他不得不重新思考。
时间回到几天前。
傍晚,夏蝉凄厉的鸣叫声,吵得人脑袋发胀,高峻霄接连送走陈鹞和山海后,他躺在简陋的床上,闭目养神,没有一丝烦躁。
渐渐地牢房里的窃窃私语都变成了鼾声,然而高峻霄并没有真正睡着,他脑中反复响着李盛说的那句:许迅是被买来的……
铁门开合的吱呀声从外面传来,高峻霄警觉地坐起来,透过高高的铁窗他发现外面黑的吓人,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下小雨了吗?
皮鞋碰撞水泥的塔塔声越来越近,一个穿着黑色雨披的人影慢慢走到单人牢房前,水珠顺着雨披一路滴撒,那人来的静悄悄默默摘下帽子,高峻霄本想开口,被他一个嘘声的手势叫停。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提前回沪的熊司令,可熊司令回沪后第一件事,不是回司令部而是去缉私队,刚见了惨兮兮的许参谋。这不又马不停蹄的来找高峻霄复盘。
后面跟着的狱警打开高峻霄的牢房,并讨好的为司令搬来椅子,在用眼神赶走狱警后,熊司令开门见山的说道:“我觉得许参谋那有真的账本。”
“巧了,峻霄也这么认为。从我们投放第一个饵,他们就轻易上钩,那时我就猜测真的有账本。”高峻霄在熊司令面前才敢直言不讳,虽然他早就从安浮那知道了。
“许参谋见到我态度不错,可他嘴还挺严实,咬死自己没有账本。”熊司令遗憾地说道。
“他当然不能说,这相当于把自己的把柄送到您手里,还有我怀疑……”高峻霄附在熊司令耳边说了自己刚才推演出来的可能性。
“哦,这么说我有点理解为什么汤继祖想救他了。”熊司令一脸恍然大悟。
“麻烦司令再帮峻霄拖两天,让我想想怎么套出那本'真'账本。”高峻霄撑着下巴,眼中光波流转,有了真账本才能彻底控制许参谋。
“我这边没什么问题,就是苦了则修你得在这个破牢房里多待几天。”熊司令轻轻拍了拍高峻霄的肩膀。
“无妨,汤参谋长那您想怎么办?”高峻霄好奇的问道。
“哼,小小的汤继祖,我本就不放在眼里,可他不自量力勾结外人,那只能架空了。”见高峻霄不解,熊司令补充道,“等你当了司令就知道,军事和政.治是分不开的,杀掉一个人容易,但怎么和他身后的势力博弈,才是真正的考验。”
“只要他不挡道,我也不想管他背后是谁。”高峻霄毕竟是谭老带出来的好徒弟,很快接受了这个设定,为官之道一个“混”字足矣。
“剿匪有关的事情你且放手去做,而周旋的事情我来做。”有了熊司令的强力保证,高峻霄自然敢去搏一搏。
高峻霄的思绪又回到缉私队的牢房,他推了推许迅,许迅虚弱的翻过身来,只见许迅眼窝深陷,胡子拉渣整个人都瘦脱了形,与原来的清秀青年大相径庭。
许迅瞄了眼高峻霄,貌似不想搭理又想转过身去,结果被高峻霄一把压住:“你现在不想理我,我可就准许林小姐来探监了。”
一听到自己的女朋友,许迅瞬间坐起暴躁的吼道:“高督办,你羞辱我羞辱的还不够吗,士可杀不可辱。我是不会背叛汤参谋长的。”
“许迅,我什么时候让你背叛汤参谋长了,也没想杀你,你是不是误会了。”高峻霄坐到许迅身边满脸无辜的说道。
许是两人坐着近,许迅讨饶道:“高督办,我真的没你想的这么重要。你现在杀了我,汤参谋长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呵呵,你挺有自知之明的。汤参谋长自身难保,确实已经放弃你了。”高峻霄观察着许迅的情绪变化,他坦然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眼中微微带着点失落和委屈。
“但是林小姐没有放弃你。”高峻霄又甩出一句,继续观察,原本失落的许迅眸底一亮。
可是那抹亮光很快黯淡下去,许迅垂着首说道:“我们俩有缘无份,请转告她让她另觅良缘吧。”
“婚房都买了,还抛弃人家姑娘不好吧。”高峻霄饶有兴趣的看着脸色煞白的许迅,“新乐邨21号,联排别墅,307个平方。我的人在餐桌下的倒数第二块木镶板里发现一本有意思的东西。我很好奇林小姐知不知道她的心上,是个助纣为孽的恶人呢。”
“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你已经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了,求求你别再找她了。”许迅拉着高峻霄颤声说道,每个男人都希望自己在爱人面前是英雄。
“那她也太单纯了,就凭你这点工资,怎么买得起别墅。住着贪来的房产,林小姐心里能安吗。”高峻霄吃痛的甩开许迅,压到他伤口了。
“我怎么会让她住不干净的屋子,别墅是我父亲卖了祖屋,加上我平时投资的利钱和写论文的稿费,勉强买的。”许迅以为峻霄嫌弃他,跪在高峻霄身边请求,“我把我之前得来的不义之财全部给你。求你把这屋子留给给我爹娘养老吧。”
高峻霄没有回答,之前在牢房里他让陈鹞去找许参谋的女友,林参谋的妹妹。陈鹞利用俊美的长相和诚恳的言语,佯装想捞许参谋出来的同僚,很快赢得了林家小妹的信任,并成功套出许迅还有一间想做婚房的小公馆。
这事呢不太光彩还有些缺德,可是他们先动的别人家家眷,他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而他的陆副官运气不错,在搜查过小公馆时,成功发现了匣子里的账本。
“糠饭好吃吗?”高峻霄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怎么可能好吃。”许迅有气无力的靠在水泥墙上。
“是不是难以下咽。可你隔日子吃的糠饭是老百姓过年才能吃的东西,饿极了什么都能吃,地主盘剥他们,土匪劫掠他们,对普通人来说死亡和明天不知道哪一个先到。”高峻霄望着许迅感慨道。
“整个社会环境如此,军阀还是军阀,贪官还是贪官,非一人之力能改。”许迅抿着唇别过头去,但高峻霄敏锐的捕捉到他愧疚的神色。
“所以你选择了同流合污,你父亲好歹是镇上的私塾老师,没教你君子当胸怀天下吗?”高峻霄像个朋友般聊天,很是平易近人。
许迅无奈的笑笑:“哈哈。教了又如何,道理再多也换不来一口肉,爹当夫子也只是勉强糊口罢了。”
“许老先生虽然穷些只有粗茶淡饭,但没让你这个独生儿子饿肚子,你甚至连糠饭都没吃过。”高峻霄直接点破了他的身世,“难得他们对收养的孩子都这么好。”
“你……”许迅指着高峻霄满脸不可思议。
“我什么,连你现在这种清白的家世,林家都瞧不上,如果他们知道你原来姓刘会怎么想呢?”高峻霄眯着眼睛瞥向许迅。
“我不姓刘,我姓许,我姓许——”许迅忽然歇斯底里的边哭边喊。
窗外还是电闪雷鸣,牢房内非但不凉爽还闷热无比,高峻霄用手扇了扇风,任由许迅崩溃发疯。
“光绪二十九年,一个青年乘着家人下田的功夫,强行抱走屋里三岁的妹妹和刚足月的小弟弟,路上他嫌弃妹妹哭闹扔到河里溺死了,而弟弟则到镇上卖了五两银子,那孩子又辗转被卖到了嘉兴。”高峻霄面无表情的说道。
“别说了,你别再说了。”许迅捂着耳朵痛哭流涕。
“怎么怕林小姐看不起你,还是担心自己前程尽毁?”高峻霄拉下许迅的手又在他耳边低语道,“林参谋如果知道这个消息,得乐疯了。”
“哈哈哈哈哈,随便吧,在刘胜七认出我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也许出身就是原罪,我注定要身败名裂,被所爱之人唾弃。”许迅已经放弃抵抗,瘫坐着一心求死。
“开个玩笑,其实我之前一直以为是汤参谋长想捞你,后来才知道是林小姐求着哥哥来捞你。你在汤参谋长那没那么重要。”高峻霄实事求是的说道。
当然了林参谋会两次与自己谈的条件,绝不是他自己能想出来的,还是得了汤继祖的默许,可这种小事就不用告诉许迅了,免得他对姓汤的还抱有幻想。
“那你干嘛还盯着我,你就算逼我做内应,参谋长也不会再信任我,我已经是个弃子了。”许迅抱着双膝打颤。
“我对参谋长不感兴趣,你也没有背叛他。”高峻霄拍着许迅的肩膀说道,“我要你做的是刘胜七的内应。”
“你让我上山当匪,不可能!”许迅果断拒绝。
“你想象力真丰富,我的意思是会把你要过来,你和我一起去徐州剿匪。”高峻霄补充道,“你只需要听我安排就行。”
“你不怕我临时反水?”许迅皱眉问道。
高峻霄挑眉问道:“哦,莫非你还念着兄弟情……”
许迅直接打断他的发言:“胡说八道,我姓许。”
“嗯,污点还是得自己亲自擦除才比较放心,这样死无对证就没人能威胁你了,你说是吧,许,参,谋。”高峻霄露出一个意味声长的笑容。
“在军队里忠诚才是最好的军功章,无故换队是大忌。后面汤参谋长不会让我好过的。”许迅原来担心汤参谋长的报复。
“哼,他没机会了,熊司令愿意现在就去林家帮你保媒把亲事定下来。等你跟我剿匪回来,官升一级不说,还能当上林家的乘龙快婿。”高峻霄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开始阐述未来的好处。
“汤参谋长上面还有施总参谋长,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像我这种寒门子弟得罪了他们,就算在你这靠军功升一次官,后面就完全没有出头之日了。”许迅垂首不语,“而且剿掉刘胜七你也不敢再用我了吧。”
许迅确实聪明,高峻霄搂住许迅问道:“我看过你近期发表的论文,你想不想去交通部从政呢?政界可没军界这么多穷讲究。”
许迅大惊下终于松动,高峻霄乘胜追击的问了自己一直想知道的,刘胜七是不是真的和汤参谋长合作倒卖火器?屋外还是瓢泼大雨,下了整整一天。
到了晚上高陈二人回到自己屋里,外面依然哗啦啦的下着大雨。陈鹞为了帮高峻霄接风洗尘,准备了一顿极为丰盛的晚餐,虽然还没烧。
瞄了眼红的绿的,还呈现出原始状态的食材,高峻霄嫌弃的翻了个白眼表示自己先去洗澡,他要把衣服从里到外全换了,然后泡个热澡,去去晦气。
如果陈鹞烧好了再叫他,陈鹞满口答应着把早就准备好的换洗衣服递到高峻霄手上。
可高峻霄前脚进到里间浴室,后脚陈鹞就打开窗户观察外面的道路,外面白雾茫茫地看不真切,他又看了下手表。
这个点清澄妹妹该下班到家了,果不其然一辆黄包车迎着暴雨走进弄堂里。陈鹞大喜,立马拿着钥匙锁门冲到楼下,定睛一看果然是他的清澄妹妹。
清澄还没来得及下车,陈鹞就坐到她身边焦急的说道:“呦,清澄妹妹还好你来了,这种鬼天气可叫不到黄包车。”
“这么急啊,那我先下去了,你快走吧。”清澄一个跨步跳到雨檐下,挥了挥手让他先走。
谁知陈鹞又跟着她下车,拉住她说道:“第一下啊,我今天临时有个饭局,可我之前买了好多食材呢,这放到明天就不新鲜了,这样,你还没吃饭吧,去厨房把东西都拿走,浪费粮食可是要天打雷劈的呢。”
似乎为了配合陈鹞的说辞,天空炸雷响起,可清澄还是推辞:“这怎么好意思呢,我家里还有点面,回去煮一煮就好了。”
“咱们都这么熟了,你别以为占便宜了,实话跟你说,我想请你顺便给我兄弟也烧一份。就这样决定了。”陈鹞不容清澄反对,直接把钥匙甩给清澄。
清澄只能看着黄包车越来越小,看着身上湿哒哒的裙子和傻呼呼的大头雨鞋,这样这么好意思跑别人家去呢,太失礼了,先去换衣服吧。
换完一件干净的白色洋装,清澄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楼下,四下观察没有人,迅速开门闪身进到房间。倚着木门,清澄感觉自己心脏快要跳出来了,为什么有种做贼的心虚感。
房内灯还开着,窗也没关,看来陈鹞真的走的很急,清澄轻轻叫了声“有人吗”,然而没有人回答她,这才安心的开始寻找厨房。
这楼上楼下结构差不多,清澄很快找到了厨房,哎呦,还真挺丰盛的,有鸡有鱼,有蓬蒿菜,芹菜,缸豆,旁边还配了百合,白果,她大概能猜出陈鹞想烧些什么。
可东西太多了,怎么拿上去是个问题,正想着,窗外忽然狂风大作,听到呜呜的响声,清澄想到窗还没关呢,这一会儿该潲雨了。
她这边关好了窗,环顾了四周,确认屋里真的没人后,胆子愈发的大起来,背着手开始参观客厅,壁炉隔板上放着一堆书,还有一张高陈两人的合照,好像是北洋时期的军服呢。
指尖划过书籍,看书名大多数都是地质摄影方面的杂志和小说,还有几本军事著作。清澄职业习惯发作,她期望从他们看的书中发现男人的另一面。
放在隔板上的书,随手可取,说明他们经常阅读,这些都是偏文艺伤感风格的小说还有她的书,应该是陈大哥喜欢看的,杂志吗大概两人都有看吧,军事类的阿霄会多看些。
壁炉边还堆着几个开封的纸箱,上面写着衣服,杂物等,应该是刚搬来还没理好,这是别人的隐私不能看,她绕过那些纸箱坐到沙发上,茶几上还放着昨天的报纸,她想象着阿霄在这里喝茶看报的场景。
模仿着他平时的动作,清澄忍不住笑出声来,然而想到真的高峻霄还被关在牢里,她的心又重重跌落下去,这次,她真的害怕了,她怕再也抓不住他的手,感受他手心的温暖。
男人都好面子,不爱诉苦,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烧顿美食,安慰在牢里的阿霄。思及此处清澄决定就地烧好,反正钥匙也给她了不是吗,用用厨房没多大关系吧。
浴室里的高峻霄发现衣服拿错了,陈鹞那个白痴怎么拿成长袖了,这种天在家里穿长袖想热死他。
可能夏天的衣服还在纸箱里没全部整理出来呢,好像在客厅吧,本想叫陈鹞帮他拿一下,想想算了陈鹞烧菜呢,别弄脏他的衣服,还是自己拿吧。
于是高峻霄围着浴巾,哼着小曲,一路走到纸箱前翻找衣服,好不容易翻到一件短袖,结果发现是陈鹞的,穿不下。
“陈鹞,你我把短袖和背心放哪了?”高峻霄一边问一边继续翻箱子。
这时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不像是陈鹞。可当高峻霄看清来人,他瞬间感到天都要塌下来了,何清澄怎么会拿着沾血的菜刀,一脸兴奋地站在他背后呢。
想到自己还没穿外衫,高峻霄赶紧拿了件衣服捂在前胸,缓缓起身。没想到纸箱上的铁钉勾住了他的浴巾,只感到什么东西缓缓滑下…
这这这,清澄感到一团团热气流冲到脑门,脸胀的通红,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啊!!!!!
夜空中传来两声尖叫,像是利刃瞬间划破了夜空。
作者有话要说:众所周知,脖子以下不能描写。
不过你可以代入下女主视角,
男主背对着你,然后站起来,浴巾滑落,
女主能看到什么呢?
~
~
~
~
清澄:我发誓我什么都没看到。
高峻霄:你是没看全,不是没看到,你至少看到了九成。
清澄:放屁,你是不是和你兄弟在讹我?
高峻霄:他有没有讹你我不清楚,反正我没讹你,我也是受害者。
清澄:你哪里受害了,我真的任何付费画面都没看到,最多只看了预告片。
高峻霄:你的语气好像很遗憾没有看到付费画面。
清澄:混蛋,我要告你诽谤。
高峻霄:少废话,负责!
清澄:我不。
高峻霄:好,那我们走着瞧。
清澄:喂,你干什么?
高峻霄:搬家啊,搬到你屋里,然后打电话告诉师母我们同居了,她就会八卦的告诉你小姨,不出意外的话你小姨会立刻突袭你家求证。
清澄:你敢。
高峻霄:我连你都敢娶了,我还有什么不敢的。
清澄:……(提刀)别逼我动手帮你把世俗的欲望斩断。
高峻霄:有话好好说,你又打不过我。我寻思世俗的欲望万一你以后想用了……
(飞刀划过脸颊)
清澄:滚!
高峻霄:得嘞,不过我还得说一句非你不娶,爱你。
(一脚踹出门,关门)清澄:讨厌,死鬼就是会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