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砖墙,雄伟的轮廓,顶部的装饰十字架孤独的竖立在蓝天中,前面的石砖道是通往神殿的道路,亦是通往世俗的道路,出世入世都要在此路上擦身而过。
清澄站在教堂门口,最后核对了一遍晚报上娃娃牌香烟的广告,下面就看老李能不能收到信息了。
正在发怔时,清澄听到开门的吱呀声,寻声望去童神父正招手让她快进去。没有犹豫,清澄坚定地踏着前人的脚步进入教堂,不论出世还是入世,都是为了追求心中的那片圣域。
大厅里,清澄微笑着对着童神父点了点头,童神父则是面无表情的微微颌首,说起来童童神父确实是位神职人员,受过梵蒂冈的教廷洗礼,但他也是这个教堂联络点的主负责人。
而且童神父也太严肃了吧,不苟言笑连眨眼都很少,怪吓人的,这和清澄印象中的温和谦卑的神父形象大相径庭,他不像个神父倒像个□□的打手。
不过清澄更好奇,他一个有神论者怎么做到不负上帝不负党。等老王回来好好套他的话。
指针不紧不慢的走着,清澄紧锁眉头坐在教堂里时不时抬头看墙上的钟,两手像是烫着似的,使劲儿搓着。
连童神父都看不下去,默默给她倒了杯水。清澄小心接过到了声谢,滴答一声,分针终于落在12的位置上,当,当,当……
十二声钟响过后,老李依旧没有出现,接头时间已经超过了他没出现,那意味着本次接头失败。清澄懊恼的摊在座椅上,连日的劳累和紧张在这一刻爆发,她感到自己唯一的一丝力气都被抽干,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等她再次睁开模糊的双眼,最先看到的是李石发圆滚滚的大肚子,激动的想要起身却被旁边的童神父阻止,他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眼中多了些许怜悯。
“小何同志,不要急,我就在这,哪也不去。”李石发说完替她盖好被子。
在见到李石发的那刻,清澄悬着的心算是放下来了,从手腕上取下手表交到李石发敦厚的手掌里,又点了点表带。李石发不愧是老地下工作者了,研究了一下手表后,问童神父要来一个镊子,从表带的夹缝中抽出一张小纸条。
清澄支起身子,清了清发干的喉咙说道:“国际苏维埃代表来华的消息泄露了,熊司令已经派出大量密探侦查,这张是我誊抄的部署图,原件我放在安全的地方了。”
一时间,老李和童神父面面相觑,清澄将两人的震惊都收在眼底,他们都不知道吗?
“小何,你的消息来源可靠吗?我今天上午刚刚收到代表来华的消息,让我接待。”沉稳的声线把清澄吓了一跳,原来童神父是这个声音啊。
“是我们潜伏在司令部的同志冒着暴露的风险投递消息,还有他怀疑消息是从我们内部泄漏,所以连交通站都没敢启用。”清澄诚恳的向两位解释道消息来源。
李石发也补充道:“CC那边也没收到代表来华的消息,届时不止是国际代表还有很多我党各地代表参加啊。”
“为什么CC这种专门搞情报的机构都不知道,南京方面却知道了。”清澄绞着被子有些想不通。
“不奇怪,除了CC系,他们还有鸡鹅巷密查组,黄埔同学联络组等这种互相独立的特务机构。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么通知那些已经在路上的代表,还不能惊动那个内鬼。”老李摸着自己的双下巴陷入沉思。
“我们现在有2个选择,第一,还是通过交通站传递消息,告诉所有人取消本次会议,代表自然有专人保护。但是这样会暴露我们打入司令部的同志。”童神父依旧面无没表情的说起了可能性。
李石发也不拐弯抹角,问道:“第二种呢?”
“第二种,利用这次机会,反向揪出这条害虫,说不定还能帮司令部的那位同志立个大功。”童神父继续说着计划,“缺点是可能会暴露我们的电台和发报员。”
听完清澄立马想到自己:“我会发报,而且我的安全屋里就有一台备用电台。我没什么重要的职务,暴露了也没关系。”
童神父赶紧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请主原谅这个女孩儿的胡言乱语,我只是说有暴露的几率,具体要看小何你的发报技术能不能瞒天过海了。”
此刻一向和善的老李也急的直冒冷汗:“哎呦,童神父,别卖关子了,都火烧眉毛了。”
然而童神父依旧一副超脱世外的表情说道:“会,我们照开不误。但是首要任务是缩小排查范围,毕竟大家连那个内鬼是南区还是北区的都不知道。”
由于童神父还没定好最终开会地点,他还需要向各地交通站发送位于上海的具体开会地址,他让清澄分别向南区北区发一条真地址,一条假地址,依次缩小范围。
“可是太慢了,等你甄别出来,代表都到了。”李石发摇了摇头觉得不妥。
“那就只发假消息。”清澄笑着建议到。
此言一出,李石发和童神父齐齐望向清澄。
清澄让童神父把她的手包拿过来,她从里面拿出一本数据本和一张上海市行政地图,地图上用朱笔都标上了英文字母,再细致到每条马路都有标注。
其实她昨天一晚上没睡,就是在研究如何揪出那条害虫。清澄想到的办法倒和童神父的思路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先编好了一套数据,如开会行政区A和开会行政区B等等,再从行政区A中给路名编号,开会路名1、开会路名2、开会路名3、开会路名4……
依次类推最终能连出一条完整的开会信息。毕竟电报吗,差一个字母意思就天差地别。
最后看哪条消息,传到熊司令耳朵里,他一定会提前增加那个点的布控密度。这样通过事先编好的数据,立刻就能反向推出哪些区域有问题。安全区域我们可以重新发真地址,不过那个锁定区域的代表还是会有危险。
“我们只能尽量保护更多的代表。”李石发无奈的说道。
“我这个方法还有个缺点,就是数据量有些大,为了争取时间我们需要至少四个以上的发报员轮流发报。”清澄总结道。
李石发听完兴奋的表示:“问题不大,咱们这次胃口大点,来个通吃。不用我们自己的电台,用CC的电台和发报员发消息。”
童神父也补充道:“还可以让CC和司令部抢功,把水彻底搅浑。最好从司令部先发一条消息,老李你这故意截获,呈给徐桥看,发报区域就锁定在龙华地区就可以了。”
“可以,我听老齐讲过,徐桥和司令部的一个军官勾勾搭搭,大不了就赖在司令部那个内鬼头上喽。”李石发笑着掏出烟斗。
由于清澄上次详细参观过司令部,对他们办公室的结构有一定的空间概念,而且为了保护牡丹同志,知道他的人越少越好,故而大家讨论下来,决定派她执行这次的任务。
李石发对着清澄说道:“小何同志,这两天先来CC上海站实习练练发报手感,我帮你搞定身份,顺便让司令部的同志安排你哪天去司令部发报。上级那边我去汇报计划。”
童神父又对清澄说道:“为了不暴露你的公开身份,我觉得你最近不要回公寓。你报社的工作也找个理由请假,先去安全屋住几天。”
“行,我正好最近被绑架了,领导担心我就给我放了一周长假。”清澄用手背托着下巴对着两位前辈说道。
“什么?谁绑架你?我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李石发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跟我们没关系,淞沪司令部内斗,我被波及了。清澄扯出一个笑容,“但是很奇怪啊,我临时去的办公室,他们怎么还能找到我。”
“哎~你辛苦了。”童神父面无表情的长叹一声。
“我怀疑绑你的人就是和徐桥秘密联系的军官。消息是CC提供给他的,只是我不知道。”李石发认真的说道。
“这说明老李你还没完全掌握上海站,等老齐从东北回来,套套徐桥还有没有其他的暗桩。”童神父分析道。
“嗯,算算时间,可均差不多该回来了,到时候我和可均再研究一下方案。”李石发满腹心事的抽了两口烟。
等清澄伴着祷告从教堂后门溜出来,旭日已半悬在空中散发着最后的光芒。街道上依旧是车水马龙,人潮涌动。
当清澄饱餐一顿回到自家公寓楼下的时候,发现楼道里搬家工人上上下下很是热闹,她本来没这么在意,公寓吗来来去去很正常。
上楼后,门口站着熟悉的身影,高峻霄什么时候来的?最糟糕的事情也不过如此吧。
“阿霄,在等我吗?”清澄大方的同他打招呼。
“嗯。”高峻霄抿着唇,似乎纠结着怎么开口,好半天才试探道,“我搬家了。”
“哦,恭喜乔迁新居,下次给你准备礼物。”清澄脸上毫无波澜,这种事电话里不能说吗。
“其实是这样的,我原来的公寓要整修,所以……嗯……”高峻霄耳朵上浸染了可疑的红色,支支吾吾的半天继续说道,“他们就给定你这了,不是,是定在同一公寓你的楼下。”
霞光照在窗台上,清澄惊得目瞪口呆,压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斜睨着男人问道:“你打什么主意呢?”
“先请我进去,走廊上不方便说话。”高峻霄笑嘻嘻的模样令清澄愈发不安,俗话说:笑嘻嘻,不是好东西,他心里指不定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不过清澄还是开门邀请男人进屋,当高峻霄看到他送的“睡莲”挂在壁炉正上方,笑容更甚。
清澄脑中响起老王关于“睡莲”的两种解释,第一种是有关高峻霄的原名,他原来叫高连星,清澄为水,他为莲,莲在水中央,他想常驻你心中,同舟共济。
但是清澄觉得太牵强,既然他原名高连星,为什么不直接送她星空或者银河图呢,不是更对路子。
另一种解释是关于画家莫奈,莫奈最擅长的不是画风景或是人物肖像,而是画光,而莲生淤泥中,不与泥同调,是为君子之花。君子被光芒照耀,意味着你是他心中的光,你照亮了他。
这个解释有点意思,但她也可以是君子,为啥一定非得是男人才能被称为君子呢。
算了懒得想,这几天她的精神真是大起大落,没空再去纠结这种小事,清澄帮高峻霄沏好茶让他有话快说。
“以后就是邻居了,可咱们同进同出,我怕你被人非议。”高峻霄越说越小声似乎底气不足。
“这有什么好非议的,不能公寓里一搬来男住户就跟我扯上关系吧,那我不得累死啊。”清澄大度的表示无所谓。
这把高峻霄准备的说辞都噎了回去,他有些手足无措的摸了摸口袋,嘟囔道:“可我不是别人啊。”
“我知道,所以你以后早上可以帮我代买早饭,然后说一句‘亲爱的,早上好。’不过不要太早,我没睡醒会生气。”清澄不真不假的说道。
“你三餐都由我买都没问题,但是你别事后给我钱,你都已经是我女朋友了,我丢不起这人。”高峻霄认真地警告道。
“对不起,我拒绝,你也别买了,我们跟平时一样就行。”清澄冷冷的拒绝,他以为自己还不能独立吗,自己为了追求独立已经尝试了三次,前两次都是惨败,第三次才稍有起色。
“你别生气啊,听我说完,钱我不收,但你可以拿别的来呀。”高峻霄微笑着打量清澄暧昧地意有所指。
“呵呵,我不知道2毛钱的早饭,你要收什么。”清澄眯着眼睛反问,这男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混蛋要是敢提非分的要求,自己立马戳瞎他的眼睛,把他踢出去。
“别想歪,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高峻霄像是能读心般笑着说道,“带我去拜访你小姨姨夫,你今年的早餐我包了,还附带每天的爱心叫早服务。”
我信你个鬼,他现在想登堂入室后面就要逼婚了,清澄调侃道:“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事了,难道是要去我小姨家告状?”
“不是,就觉得该去拜访你家长辈了。”高峻霄捏着茶杯说道。
他可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主,清澄想了一下,高峻霄拜访长辈名正言顺,自己要是阻止的话,说不定他会走歪门邪道,还是陪着比较好:“不用每天送早餐,休息天我要睡懒觉。”
“那就除去周末,还有我出外勤的日子。”高峻霄期待的望着清澄。
“成交!”清澄满口答应,“不过我这周受邀去崇明的朋友家玩,等我从岛上回来再说。”
“可以,你去郊野散散心也好。”高峻霄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感慨道,“要不是有事,我就来陪你了。”
“没关系,你先把工作上的事情处理好再说吧。”清澄突然神秘兮兮的靠近,“另外再送你一条爱心提示,我小姨喜欢西洋艺术品,洛可可风格,当代的就行。”
“哦,洋人送你八音盒那种风格吗?”高峻霄的视线瞟到边桌上的八音盒,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
看到高峻霄不屑的眼神知道他有些吃味了,有些可爱。清澄故意逗他:“对啊多好看,你不是学画的吗,这都不知道呀。”
“我学的是丹青,不是西洋画。”高峻霄咄咄逼人的目光射向清澄,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
专业不对口还买,这让清澄更想探究他的想法,亮晶晶的眸子直视男人的眼睛问道:“那你为什么要送我一副西洋画,不怕被人宰吗?”
“不怕,好的画能让人产生一种共鸣,并不会受到表现形式的局限。”高峻霄双手交叉在胸前自信的解释道。
“所以你得到了什么共鸣,才想到送我这幅画?”清澄满脸笑意的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高峻霄翕动着嘴唇,只盯着清澄的脸庞,过了半晌才说道:“我看到了光。”
听到他亲口承认了,心田彷如有只青蛙边叫边蹦跶,清澄憋着笑哽住不言,讨厌,她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借口天色已晚就把“青蛙”轰了出去,她怕自己当面笑出来又得让他骄傲去了。
走廊里,高峻霄莫名其妙的站在门口,反思自己哪里说错了,他从口袋中摸出一个戒盒自怨自艾,她好像有些抵触呢。
正当他想重新敲门解释时,陈鹞在楼梯上叫他快去趟剿匪队,汤参谋长要求剿匪队所有人员重新登记入伍表格,包括南京带来的,新兵补充的,还有俘虏来的土匪。
姓汤的憋不住了,他开始动用手中的权利来搞事情了,如果安浮给的消息无误的话,许迅手上有更详细的账目,可惜那小子的骨头不是一般的硬,还傻傻的相信汤参谋长能救他出去,明明挺聪明的一人。
不过没关系,等自己派去浙江调查的小组查清楚关节,不怕他不低头。
还有小山海可以顺势露点马脚,这么大个饵他们咬还是不咬呢?不咬的话自己要不要投个更大的饵呢?
作者有话要说:童神父有原型,特殊时期特殊吸收,特例中的特例,不具有普适性。
悄悄补充一点鸡鹅巷密查组就是戴老板的原始班底,后面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