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豪同志,快过来,你再不来看我,我就要去你梦里找你了。”王人庸兴奋地拍着床垫,邀请同志们坐过来。
“那你要失望了,我现在过得是法国时间。”伍豪笑着走向床铺。
大领导的到来,将清澄的瞌睡虫都驱散殆尽,她之前失联的时候都急疯了,组织规定失联超过一定时间就会自动脱党呢。
现在能和这么多同志同在一个屋檐下,清澄莫名感到安心,转而开始担忧他们的安危,他们大摇大摆的聚到徐锡家安全不?虽然灯下黑,特务都撤走了没人敢监视徐公馆,但是还有隐藏在暗处的小报记者呢。
清澄在脑中构思,若是自己拍到了这两人会取什么标题?
知名男星深夜密会多名友人,这种标题放在政经板块还有点阴谋论的味道,然而放在娱乐版面就太干净了,很快就被更脏、更狗血的标题压下去。
伍豪一袭白竹纱长衫握着胡桃木手杖,姜云也身着黑白格子西装,他们两人都是文艺界人士的常规打扮,想必来之前下了功夫准备,只要不是正面大头照,即便被小报记者拍到也激不起水花。
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吗,清澄决定下楼望风,她将刘辉和徐锡拉到起居室,几人一合计,打算由徐锡留在二楼居高观察,而她和刘辉下楼警戒,没啥问题她就撤了。
“何清澄,小姑娘人呐?过来做会议记录!”老王大喊呼唤。
早就料到这句,清澄对着口型,夸张的模仿老王表情,逗得边上两人捧腹大笑,死老王每次都让她做秘书,如果自己晚回去被发现了,自己该怎么同楼下那个难缠的人交代?
可惜没人回答自己的问题,屋内老王再次催促清澄:“奥扫奥扫(快点快点),别嘻嘻哈哈的,伍豪同志的时间很宝贵。”
奥扫你个头,催命啊!可清澄一想到伍豪,她攥紧拳头跺了跺脚,硬生生压下心中的不满,徐锡很有眼色的递上纸笔,清澄道谢后扭身进入卧室。
不知谁将屋内的茶桌和椅子都拖到了床旁,伍豪和姜云摊开了记事本,王人庸临近床沿换个了坐姿,都已经就位。
“我先汇报……”王人庸扯下腿上的被子。
“等一下。”伍豪制止了老王的发言,温和的问道,“小何同志你晚回去,可以吗?”
面对伍豪睿智的目光,清澄不敢直接对上,答得底气不足:“可以吧。”
“那就是有问题,不如你先回去,刘辉还会在徐公馆工作一段时间,你有事可以联系他。”伍豪接着说道,“我会另寻个合适的时机,单独同你谈话。”
床上的老王急了匆忙摆手,语速都快了几拍:“不行不行,伍豪同志,我要汇报的内容就是让清澄同志代替我汇报,余书记安全返回苏区是清澄一手操办的,我不清楚其中细节。”
“什么!余书记已经回苏区了。”伍豪诧异的目光转向姜云,可姜云摇摇头表示自己那也没有收到任何有关余书记的消息。
有人故意封锁消息,清澄脑中“嗖”的蹦出这句话来,她目光一一扫过三位同志的脸庞,他们都是忧心忡忡,忧的当然是余书记的安全,还有黑手到底渗透到了哪一层。
其实这事有弊有利,以清澄的锄奸任务来看,《香樟计划》非常成功,一些潜伏极深的虫豸开始冒头,它们憋不住了。
而且大领导知晓了此事定然会出手干预,清澄悄悄望了眼伍豪,他身子不由自主的前倾,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忽而问姜云:“丰年几时回上海?”
旁边的姜云翻看记事本后答:“明天。他一早就去杭州站乘早班列车回来,预计下午一点能到。”
“你快去发电报,截住他。让丰年即刻返回苏区待命,二科的事情你和人庸先兼着。”伍豪下完指令,姜云马不停蹄的离开了。
只是待命吗?那余书记的安全该怎么解决呢?清澄实在想不通伍豪葫芦里卖什么药,唯有安静的等待领导指示。
与她近在咫尺的伍豪眠嘴一笑,语气里透着无奈:“你这个小同志呦,本想放你早些回家,现在有的忙喽。说吧,你在特务眼皮子底下都干了些什么?”
汇报的内容她早就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可真面对着大领导,又止不住忐忑的心情,规规矩矩的阐述了自己的《香樟计划》。
事情得从一封伪造的名单讲起,清澄利用叛徒送信和小交通员取信,挑的CC和密查组斗了一场法,可惜双方实力差距太大,密查组败落。
后来清澄和组内同志们复盘,觉得咱们给假消息要雨露均沾,给CC了,人家密查组也要给,还要多给几条,以平衡他们之间的差距。
清澄话音刚落,伍豪和老王纷纷笑出声,惹的清澄更紧张了,她没觉得自己的内容有笑点啊。
果然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在伍豪的安抚下,清澄挪动臀.部以保持腰身的笔直,随即清了清嗓子继续讲述。
自得知密查组上海站的曹站长是CC的叛徒开始,清澄和陈彩云同志就有意接近他的夫人,本来圈子和圈子之间并不闭锁,她们两没费太多力气就进入了曹夫人的圈子。
从麻将搭子到闺中密友,曹夫人对家中大小事务,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一直对丈夫喝花酒还留宿的事情耿耿于怀,所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越想越气,陈姐和清澄越劝她忍,她就越委屈。
人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消亡,曹夫人娘家有势力,向来不是个受闷气的主,经过她们的“好意”提醒,当晚回去就把自己丈夫挠了一顿,两人大吵一架,曹站长受不了愤而离家。
而陈彩云同志接到曹夫人的哭诉电话后,就前往密查组对面的小楼里搞侦查,按曹站长以往的行动轨迹,他该去办公室加班了。
估计兜里没几个钢镚,曹站长买了包烟,又在街上晃了一会儿,就跑到办公室去加班了,此举正中清澄下怀,狗特务不是爱监听吗,那就给他一个监听对象。
于是她们组里的齐湘小同志充当了一次发报手,将清澄编译好的密码坐标发出去,佯装余书记要带走一部电台回苏区,电台是李盛同志提前买到的军用报废电台,修了修就能继续用。
果然发完电报,密查组和CC的行动队都沸腾了,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是清澄安排的调虎离山。
CC的主力赶到码头大搜捕前,余书记以身形优势扮做老妇人,坐上了李盛的小轿车。其实真李大娘在前一天乘船回了老家,比他们出发稍早点。
凭借着李盛同志的特殊身份,他们顺利通过了省际关卡,此时CC的主力已经出海追捕了。
车上只剩下李盛和余书记,大家自然而然就会以为余书记就是李家老太太。
经过李盛老家时,他特意让余书记装做老家仆人,去渡口接到了母亲,自己则陪母亲在祠堂露了露脸,然后将母亲带到山上的一处尼姑庵修养,美曰其名为亡父祈福。
后面由李盛同志继续护送余书记,两人坐一段铁路,再换一段水路,路上算是有惊无险,再开车回老家把李家大娘接上,母子二人一起回上海。
至于出海的事情,清澄就全权委托自己未婚夫操作了,他手下能人也不少,主持一个小小的离间计不在话下,密查组的沈队长年纪小资历高,最适合当那个冲动的替死鬼了。
而下线湘湘发完报就带着电台和自己未婚夫的手下汇合。清澄扮做巡捕则前往码头控场,以免沈队长出师未捷,就折在码头了。
“哦?你连未婚夫都用上了。”伍豪眼睛亮了亮。
心尖募地被刺痛,清澄嘴角挂上一抹苦笑,领导也觉得她卑鄙吧,深深埋下头,打开的记忆阀门倾泻而出,高峻霄教自己,要学会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
自己真的不是个东西!学会了就立刻拿来对付他,她知道高峻霄不想投靠蒋校长,还是一步步推他向前走。她知道高峻霄不喜欢特务,还鼓励他同张充交朋友。
现实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成年人,没人能全凭自己的喜好来活,她也得当自己不屑的菟丝草,汲取未婚夫权势带来的营养,来反哺他们整个小组。
但是……如果可以她想把爱人远远推开,远离那个能嚼碎骨头的暗黑漩涡。喝酒也好,养鸟也好,出游也好,做任何他喜欢做的事情。
那可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吧,自己不一定能看到呢,清澄抬首间,清明已经取代了情绪,她第一次对上伍豪的眼睛说道:“情报部门绝不能单悬在外,不然它就毫无价值。”
“假设组织没有联系你,你下一步要做什么?”伍豪坚定的眸子里仿佛有另一个广袤的世界。
思索了几秒,清澄斟字酌句的回道:“用那份假名单,勾引特务们抢夺对应的密码本。”
“别用假的,我给你一份真名单。”伍豪掷地有声的话语,把清澄惊呆了。
啊?她没听错吧,真名单!这不是让她当叛徒吗。
连带着老王都吓得合不拢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哎呦,头昏!伍豪同志你别卖关子啦,我脑子都快烧干了,先让我躺会。”
顺手帮老王拉好被子,伍豪笑着问老王:“我问你,这个计划我们最终要对付的是谁?”
“特务呗,具体点就是潜伏在苏区的特务。”老王贵妃似的侧卧在床上,打着石膏的腿没有任何美感,反倒像在石头上晒太阳的胖海豹,清澄斜睨了他一眼,他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刚做完手术,能别像没事人一样不。
“不全对,小何你说。”伍豪看向清澄,眼底透着某种期待。
“我们要对付的是我们身边的假同志,可能他们的党龄比我还长,热爱群众,乐于助人,作.风.优良,生活艰苦朴素比一个布尔什维克更像布尔什维克。”清澄朱唇亲启,思路流畅。
伍豪神色欣慰的连连点头:“我一直强调,你们不要小瞧任何一个反.动.派,毕竟为了升官发财,人家反.动的热情很高涨吗。”
没想到伍豪还会开玩笑讲反话,清澄局促的心情略微放松,伍豪耐心补充,敌我之间的战斗永远是长期、复杂且枯燥的。
小何介绍的人是当下最难挖掘的,咱们大可不必一上来就盯着最难的来找,找不到人,反而会打击同志们的积极性。
锄草要先挖松软的土地!
其实有一种人比较好认,他们很会掩饰自己内心的丑恶,平时能人模狗样的踏实工作,可私底下钻营讨好,搞自己的小团体,也不是没有正派的同志揭发他们。
只是这种人很善于利用自己在党内的人脉关系,尤其是一些靠山来摆脱不利于自己的指责与批评。
等他们身居要职,没人敢批评他们的时候,一些不良嗜好就不再掩饰,臭飘十里,苍蝇不就嗅着味寻来了吗。
“这题我知道,这种人一旦和特务勾结,就会变成比反.动.派还要凶恶的鹰犬。只是他们常年钻研人际关系,假名单一眼就能瞧出来不对,根本不会上钩。”老王指着天花板插嘴道。
对于老王的插话伍豪非但没生气,反而冲清澄笑了下:“所以用真名单看似对我们不利。但是只要巧妙利用信息传递的时间差,我们就能先把这部分假同志消灭掉。”
“伍豪同志,道理我都懂,我就想知道在消灭假同志之前,余书记该怎么办,他很危险啊。”老王声调止不住的上扬。
反观伍豪淡定的解释:“急什么,对敌人既要针锋相对,又要张弛有度,我遣丰年回去待命,就是让他替我威慑那些蠢蠢欲动的反.动.派。”
一瞬间,清澄豁然开朗,眼里全是敬佩之情,原来博弈高手都是这么玩的呀。伍豪不下命令只是暗示自己知道此事了,无从得知他下一步棋怎么走,反.动.派就不敢随意动手,以免暴露自己。
“线崩的太紧容易断,即便抓到了几个舌头,也不能马上收网,暗中控制住,咱们要顺藤摸瓜挖出他们背后的影子。”伍豪略作停顿,脸上透着让人信服的认真,“很有可能就是大家口里作风正派的好同志。”
“不是,你不是不让我们搞党内侦查吗,查到苏区理论上就不归我们管了呀。”老王打了哈欠,说话都有些大舌头。
敛起笑容,伍豪弯腰盯着王人庸反问:“咱们都确定有假同志捣乱了,还不够警醒?别忘了你们最主要的任务是保卫中.央,任何会威胁到中.央安全的事情,你们都得管,管到底。”
“行,要的就是你这句话!领导不纠结,我就更不纠结了。”王人庸喜笑颜开用手点了点桌子,“清澄,你给我作证,尚方宝剑是伍豪同志亲口许的,以后不能让他赖掉。”
贱兮兮的老王就差把“我在套话”几个字写在脑门上。募地,大家都笑起来,伍豪似乎瞧出大家的疲惫,主动要求休会十分钟,喝口水换换脑子。
门一开,冷风将清澄的意识吹得四零八落 ,她发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早已暗潮涌动,直到徐锡给她递上一杯热茶,她才回过神来。
徐锡双手端起盘子,俊俏的脸上泛着红晕:“周主任,请喝茶。”
接过茶盏,伍豪柔和的说道:“小徐,以后同他们一起叫我伍豪同志吧,我已经不是主任了。”
“学生不敢。”徐锡腼腆的抿嘴笑,像是小姑娘路上偶然撞见心上人的羞涩模样。
瞧徐锡的样子,王人庸最先受不了,满脸嫌弃的揶揄:“咦~什么敢不敢,让你叫,你就叫,你们怎么回事,一个装深沉,一个装内向,两人全转性啦?”
“许是我长得青面獠牙,又深夜拜访,把他们吓到了。”伍豪一本正经的说道,“放心,我不吃人,我只是个信仰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普通中国人,就会吃茶。”
言罢伍豪抿了口茶水,长哈一声,众人见状齐齐大笑,清澄早就听闻伍豪的开会节奏是严肃活泼,今天算见识了他的妙语连珠。
屋内气氛比伍豪来时热烈了十二分,就在大家闲聊的档口,姜云发完电报回来了。
他已经收到丰年同志的回复,丰年今晚就动身回苏区。好消息一落地,王人庸和清澄都松了一口气,余书记有救了。
又吃了几块小饼干,伍豪才重启会议:“人庸,你这还有什么问题要我帮你解决的吗?”
王人庸斩钉截铁的回道:“有。除了名单,余书记还带着一份揭发材料,清澄你来。”
关键时候,王人庸把清澄推到了台前,清澄牙花子酸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机会难得,揭发材料是自己整理的,当然也得由自己来向大领导汇报。
在同志们的注视下,清澄突然弹起身子,向后退了几步:“伍豪同志,我在汇报揭发内容前,请容许我向组织请求一个处分,我违反了党内不得侦查的纪律。”
屋内没了声响,伍豪同姜云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有知道实情的王人庸为清澄辩护,不是她违反,是她的一个下线,那位同志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而且那位同志在搞党内侦查的时候,还不是小何的下线。
“现在是了,我要对他负责,此事关系到原则,必须严肃对待。”清澄心情复杂,这件事情就如巨石一般压在她胸口,每呼吸一口都痛不欲生。
“小何,这个问题稍后再议,具体情况先让我听听。”伍豪眼中困惑之色更甚,他翻开记事本等待清澄的汇报。
环顾众人,清澄拿纸卷成一个圆柱,一边比划,一边声情并茂的念了一首诗:竹枪一枝,打的妻离子散,未闻炮声震地,铜灯半盏,烧尽田地房廊,不见烟火冲天。
听完大家应该知道今天的主题了——大烟,那个导致我们国力衰弱,国民被列强蔑称为东亚病夫的罪魁祸首。
这首诗不是她何某人自己写的,而是西南各省,老人、孩子、妇女们口口相传的打油诗,也是沾染大烟家庭的真实写照。
今日,我,何清澄,要实名揭发有国府特务与苏区落后群众,部分军中人员互相勾结,在苏区边缘地带种植烟苗,并在苏区贩卖,流通烟土,破坏苏区的社会秩序。
一口气讲完,清澄飞快扫了伍豪一眼,他一贯亲切的笑脸上,浮上了难以掩饰的愠怒。
作者有话要说:禁黄赌毒,我们现在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在三十年代无烟赌不成县的风气下,是傻子才会干的。只有我党偏不信邪,高效整治了当时的歪风邪气。
由于这是个严肃的问题,特列出部分参考资料
1.《红色中华》几乎每期都有批评专栏
2.《禁烟禁赌条例》1932-9-8
3.土地革命战争时期的禁毒活动(论文)
4.中国共产党禁烟禁毒史资料(第一卷) 2021-08-14
5.土地革命战争时期苏区严扫“黄赌毒”(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