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琛随着赵旭陪同泰和帝复诊时,在东仁医馆里,第一次近距离地见到了李素娥的模样。
与其兄李素基生得有三分相像,但秀气得多,面色极为苍白,眼底带着些青黑之色,坐在精神抖擞的周芍身旁,满脸皆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似乎比传闻中累得脚不沾地的周芍还累。
恰巧此时,轮到了泰和帝的号,坐到李素娥的桌前,笑眯眯地正要开口,却被李素娥一阵抢白:“黄叔叔,怎么又是你,你前天不是才来过么?我已经说过你的情况很稳定,你看看外面那么多人,你这种行为属于挤兑医疗资源。”
宋琛诧异于她的大胆,正在猜想她到底知不知道眼前之人的身份。
泰和帝却丝毫不动怒,依旧笑眯眯地望着她,身边随从也显然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个个像木头一样没个反应。
“连圣上都如此纵容她,这般有恃无恐,怪不得脾气大,也许今后要养个祖宗了。”宋琛眼底有一丝发苦,不过转念一想,李素娥确实如传闻中心直口快,平日尔虞我诈已经足够头疼,夫妻之间就不必猜来猜去了,和这样的女子过日子倒也简单舒心。
何况有本事的人总是有些脾气的。
他不由对比起一个月前先后两个女子的言行。先头那个女子固然言语温柔,可医术不精,救不了他。后头那个女孩一路上态度不耐,没半句好话,却妙手回春,将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当时宋琛眼盲,救他一命的女孩也未曾留下姓名,收了他一块玉佩充做医资,就匆匆离去了。
他曾向在场之人打听过女孩的模样,只是大都表示那女子作男子装扮,脸上又乌漆抹黑的,除了身量颇高之外,实在没有旁的印象。
……
后来只好去问老对头汪静,虽然差点将他置于死地,但说起来自己还算他的救命恩人。
那女孩为了阻止两人互下黑手,曾道汪静失血过多,即便她医术高明,若不是抽了宋琛的血供给他,依然回天乏术。他二人血型特殊,皆是百万里挑一的血型,今后说不定要依靠对方互相保命。
“我也不知道她是谁。”汪静正在卧床养伤,见宋琛一副挟恩图报的模样,不由地冷笑起来,一想到当时的情景,背后至今还有些发寒。
当时徐氏女离开后,他觉得身上越来越重,仿佛无数只手拉着他下坠,以为自己几乎沉到地底中去时,身子忽然变得飘飘然起来,接着轻而易举地站了起来,只是他回过头却猛然看见了自己的脸,正当他惶恐不已时,却遇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飞似地冲了过来,手起刀落将他开膛破腹,一点点地剜出他身上的箭矢。箭矢脱离他身体时,一大股鲜血再次喷涌而出,女孩见了神色不变,穿针引线般将他的胸口缝上。
其实她的动作极快,但不知为何,汪静感觉时间变慢了一般,每个动作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随着女孩的救治,汪静的感官变得时轻时重,女孩将他胸前背后缝好之后,一刻不停地撩开衣袖,从胳膊抽出一管又一管的鲜血注入他的身体。
来回注入五次鲜血之后,汪静明显感觉到有股力量在扯着他回到自己的身体。
与此同时,女孩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神色也开始扭曲,不受控制般地开始喃喃自语,那美得近乎妖异的脸顿时变得诡异可怖起来,汪静却心底却觉得十分可爱,在预感到自己要昏迷过去一般,用尽最后一丝力量,伸出透明的手,戳了戳挂在她侧脸的汗珠。
只是刚刚挨上,美貌惊人的脸倏忽变得平平无奇起来,成了另一张截然不同的脸。
女孩若有所觉地偏头,以为有虫子爬到脸上了,甩了甩头,站起身来,往宋琛身边走去。
“看在你我二人血型相同,可以说一说我所知道的,毕竟我也想找到她,好报答她的救命之恩。”汪静看了看死对头宋琛,姣好的面上露出一丝诡异,冷笑两声:“那日你也听出了,她说话有辽东的口音,想必出自辽东新医一脉。”
宋琛点头,那女孩声音似乎因受凉沙哑难听,可还能听出一股辽东味儿,年纪轻轻外科之术出神入化,也只有辽东新医一脉才找得出。
“我见过她的真面目,美若天仙,毫不逊色如今的姜夫人。”汪静笑得意味深长。
宋琛见他提起表妹林思苑,心中不悦,弟弟宋珩为她一蹶不振,父母十分忧虑。不过他近几个月倒是心思开朗许多,似乎走出了阴霾。
“听闻辽东徐家女医术高明,又相貌出色,也许……”
宋琛腾地起身,彻底听不下去了,他早就去东仁医馆偷偷看过徐氏女,一听声音就知道她是那个医术不精的跑路女子。
倒是周芍身旁骄纵的李素娥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不耐的语气,跟救他一命的女子如出一辙。
他心中怀疑,本想多观察一会儿,只是她十分敏锐,无论他躲在哪里,她总能机警地发现他的藏身之处,然后眉头微皱,不由分说直接差人将他请了出去。
……
知道汪静嘴里没有实话,宋琛转头去找了太医院的霍良。
霍良与李素娥同门师兄妹五年,想来对李素娥有所了解,问他最合适不过。
“李素娥么?”霍良仿佛陷入沉思般,吟了一会儿后,才慢吞吞地给出了自己的评价:“脾气暴躁,说话很不中听,扎得人心疼,还有严重的面盲症,转头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虽然师承周芍,且有点天赋,可平日里不学无术,我猜她的医术……至今毫无长进。”
霍良说得一脸真诚,自认没有添油加醋,故意贬低李素娥。
李氏的产业,她基本都掺了一脚,分心太多,可不就是不学无术么?如果她肯一心扑在医道之上,医术定然比现在高明得多。
宋琛挑眉,霍良所透漏的信息,与外面流传的小道消息简直无甚区别。
“霍太医你好歹当了素娥妹妹五年的大师兄,对她的评价未免太刻薄了些。”
“她…李家对我不仁,我对她怎会有好话?”
霍良乃周芍大徒弟,不知因何激怒了周芍,两人大吵一架后,自出新医一脉,辗转来到了京城太医院。
李氏痛恨霍良的背叛,以他行为不端为由,登报划清界限,公示吊销其新医的行医资格证。
“素娥妹妹?宋小旗叫得倒是亲热。”像是想到什么,霍良深深地看了宋琛一眼,微翘的嘴角露出些意味深长,“说起来,你们两家渊源不浅。”
宋琛也不隐瞒:“不错,她就当年生在宋府,长到一岁多才跟随父母离开,小时候我还抱过她,一直叫她素娥妹妹。前不久李伯父有意和宋氏结亲,欲把素娥妹妹许配给我。”
“李素基竟舍得将这颗摇钱树拱手让人?”正当宋琛以为白来一趟时,霍良微不可闻地感慨两句后,抬眸看向宋琛,一改之前的口风,郑重其事道:“她虽然脾气不好,可人不坏,反而心地极为善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她是个很好的女子,也是个很特别的女子,希望你好好待她,莫要辜负她。”
本来霍良还想再警告他几句。
他跟宋琛之所以算得上相熟,全因为宋琛时不时地拖着残破之躯求他诊治,一来二去,知道这是人狠话不多的强势角色,骨子里容不得悖逆,难得放下身段。
李素娥凡事清醒明白,兼性烈如火,跟宋琛也算针尖对麦芒,两人恐怕未必合得来。
其实霍良知道李素娥见多识广,天资聪颖,本性应当不是那种冲动多言之人。最开始她出现管不住嘴时,还会懊恼地掩饰一二,可随着入微之术用得频繁,加之李素基纵容,她也破罐子破摔,不再解释,嘴大扎心成了她的标志。
或许这就是使用入微之术的代价吧。
还有姜侯爷无师自通新学此种改天换地的力量,拥有了半个天下,却命运弄人,与所爱之人差了十年时光。当得知对方的存在时,一切早已面目全非,再无转圜之地。
求而不能,想来也是姜侯爷需要付的代价。
李素娥无法控制情绪,牌全摆在明面上,心底又过于柔软,遇上宋琛这么个狠人,定然要吃些苦头的。
可是想到李素基,霍良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来。
宋琛虽然心思深沉,手段狠厉,可比起李素基还是嫩了些。
李素基向来冷酷无情,是个六亲不认的狼人,利用李素娥时毫不含糊。可到底对这个便宜妹妹有几分真情的,除非早亡,想来舍不得让她受委屈的。
何况李氏的春眠也不是吃素的,那玩意儿可以悄无声息地溶于水中,杀虫除草极为厉害。一旦使用,田野万籁俱寂,因此取名“春眠”。
最妙的是,当生物活性丧失后,它便消失无踪,丝毫没有残留,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若是用在人身上,只会以为那人心脏不适,猛然猝死罢了,让人查无可查。
起初春眠无色无味,李素娥怕人误食,闹出人命,才往里面添加了气味极大的辅料。
若是宋琛敢有别的心思,李素基不着痕迹地换个妹夫还是容易的。
听着霍良前后不一的评价,宋琛正要问个明白,霍良却送客赶人,最后怅然若失道:“有些事我不方便说,我只能告诉你,你要多一点耐心,你会发现她真的是个不错的姑娘。”
虽然没有得到确切答案,宋琛心里也有了些猜测,心情极好地吹了声口哨:医术止步不前,并不代表着医术差。
至于脾气,坏就坏吧,他对有本事的人向来宽容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医学知识纯属瞎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