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是家宴了,秦飞霜没想到却是男女分席。她的侧妃婆母都没捞着一个名额,楚王其他庶子女也都没来。
秦飞霜不明白,她怎么就有资格来了,位置仅在世子妃宋筠之后,还独坐一席。
相反,陆璃的位置就在犄角旮旯。若不是秦飞霜刻意去找,几乎看不见他。
不过,也不容秦飞霜多想,她才落座不久,新帝便来了。
秦飞霜还没见过新帝。当然也不能抬头,只听见那人淡声道:“免礼平身。”
声音有如金石相击,火星四射,让人听见,忍不住后颈发紧。
或许这就是帝王威仪吧?秦飞霜暗暗地想。
紧接着就开席了。
秦飞霜看着流水一样端上来的各色美食,果然十分丰盛且还都温热,不是传说中的油花凝结、半冷半热。
不过她实在没有兴致,正低头随意拨动着筷子,面前忽被放下一碗香气四溢的长寿面。
秦飞霜闻着这熟悉的香味,差点以为又是卫嘉制造的惊喜,诧异抬头,却对上宫女讨好的笑脸。
秦飞霜茫然四顾,并没有卫嘉身影。
是了,这是皇室家宴。
卫嘉便是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把手脚动到这里。
那这碗和她中午所用几乎别无二致的长寿面是哪里来的?秦飞霜不解,悄悄四下打量,旁人桌上似乎并不见这道菜。
竟唯独她有吗?
秦飞霜惊疑不定,不敢动筷。
旁边宋筠却突然道:“哎呀,哪里来的香味?真是诱人!咦,是大嫂你案上的长寿面。怪哉,我倒头一回闻到这般香的寿面。那雪白的肉是什么?莫不是鳜鱼吧!啧啧,怪道香呢!”
秦飞霜一向知道宋筠嘴皮子利索,却也没想到她这般能说。
她这一长篇话下来,周围人纷纷把目光投到秦飞霜案上,都发现了那碗唯独她有的长寿面,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这边的动静不小,就连男席里的楚王都看了过来。
楚王眼珠一转,想起今日是秦飞霜生辰,便以为这寿面是陆璃特意打点御膳房做的,遥遥看了陆璃一眼。
既欣慰陆璃和秦飞霜夫妻恩爱,又有些恼恨这长子小家子气,怎的不多出些钱,让人人都沾个喜气。
只有陆璃一头雾水。
宋筠说着也突然醒悟,“瞧我竟忙糊涂了!原来今日是大嫂生辰呀!怪道这寿面只有大嫂有呢!莫非是陆二爷特意安排的?”
宋筠叫秦飞霜“大嫂”,却唤陆璃“陆二爷”,也是好笑。
虽然皇帝在座,可毕竟说了是家宴,大家都是皇亲国戚,原还有些拘谨。经宋筠这一闹,都起了调笑心思。
加之皇帝只眯眼看着,众人便都凑起趣来。妇人们都夸赞陆璃是好丈夫,如何如何体贴,让自家丈夫或子侄学着点。
就连楚王也冲陆璃连连点头。
喜从天降,陆璃面上强作淡定,被几个堂兄弟簇拥着,从角落一直走到秦飞霜面前。
年轻人最爱凑热闹,这群纨绔们一齐起哄要陆璃公开说祝寿词。
陆璃脸上便摆出了秦飞霜再熟不过的微笑神情,缓缓冲她伸出手,清俊的面上恰如其分地飞了一抹红晕,显得又矜贵又深情。
“飞霜——”
“这寿面是你为我准备的吗?”秦飞霜怀着一丝侥幸,抢先道。
既然卫嘉都可以事先帮她准备寿面,她相信陆璃也可以。
只要陆璃回答是,她、她就相信他。
对上秦飞霜清可照人的眼眸,莫名地,陆璃带笑的唇角明显一僵。
围观看戏的少年郎们一个个嘴巴却比他还快,都抢答道:“嫂嫂多此一问!满京城谁不知道咱们陆二爷最是情深,和嫂嫂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就是就是!”
“再说,除了陆二哥谁还会特特记得嫂嫂生辰呢?”
……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陆璃含笑不语,全盘默认。
秦飞霜藏在桌案下的手却已紧握成拳。
是了,这寿面怎么可能是陆璃准备的呢?
他甚至刚刚才知道今日是她生辰。
慷他人之慨,陆璃怎么好意思!
陆璃却不知秦飞霜已看透了他,深情款款俯下身,想要牵她的手,嘴上还柔声道:“借了陛下的宝地和大厨,咱们一起敬陛下一杯。”
秦飞霜本能地避过他的手,垂头不语。
陆璃的手落了空,尴尬地悬停在寿面蒸腾起的热气中。
围观众人终于觉出不对劲,面面相觑,讪笑着打圆场道:“瞧咱们多不识趣,打扰兄嫂独处。来来来,独身的兄弟们,咱们走一个。”
呼啦啦人群散去,愈发显得半弯着腰站在秦飞霜案前的陆璃古怪又滑稽。
陆璃唇角一点点拉平,时刻在他心底翻腾的屈辱感再次排山倒海呼啸而来。
他的身形晃了晃,久违的痒意积攒在喉咙间,仿佛下一刻他就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秦、飞、霜。”他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威胁道。
他知道,只要他这样说了,无论多为难,她都会配合他。今天也一样。
虽然他和她之间,不是一开始便似这般。
因为说实话,秦飞霜是低嫁了的。秦子昂是大学士,又有着刚正不阿的名头,先后外放做了十来年的学政与巡路御史,积攒了极大的声望。尤其在读书人眼里,秦子昂可称标杆。
陆璃想科举入仕,可他深知自个儿斤两,肯定拿不到状元。就算是状元,每三年就有一个,没有人扶持,状元也一样没用。
所以,他把主意打到了秦子昂身上。
秦子昂除了秦飞霜,还有一个继室生的女儿叫秦飞鸾,名字起得野心勃勃,性格却十分小家子气。听闻他是楚王之子,头回与他见面,便遗落了巾帕。
这等品性如何配得上他?
秦飞霜就不一样了。
她从小在安国郡主府长大,十岁后又由秦子昂亲自教养,素有才名,知书达理,才貌双全,想求娶她的达官显贵可排到南门外。
陆璃向楚王提出要求娶秦飞霜时,楚王还说恐怕他没这个福分。
他乃王爷之子,怎么就没福分了呢?陆璃不信。
巴巴使了手段。
也不过就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就把秦飞霜娶到了手。
他想,什么京城第一才女,也不过如此。不过最初,他是想和她圆房的。
毕竟她那般不食人间烟火,清冷出尘似仙子的姿容,哪个男子能忍得住不肖想?
可他那时病得极重,有心无力,唯恐她嫌弃,使尽了手段哄骗。
也幸好她母亲早逝,家中没有长辈教导,懵懂无知,竟让他混了过去。
而他本来以为,似她那般高高在上的女子,应当十指不沾阳春水。
哪知她不仅为他洗手做羹汤,还与他亲手熬药喂药,甚至连他身上穿的衣裳都是她亲手所做……
事无巨细,她把他照顾得妥妥贴贴,比贴身丫鬟还要周到。
却渐渐把他的心气儿养得越发高了。
他开始刻意在人前人后两副模样,刻意对她不假辞色呼来喝去,刻意无视她期盼的目光,刻意——折磨她,就为了看看她能忍到什么时候,忍到什么程度,能为了他做到什么地步。
他也没想到她这般能忍。
三年,他三年没碰她,都够以“无子”为由休了她。
她却还在替他保守着仍为“完璧”的秘密。
思及此,陆璃沸腾的怒火蓦地平息,转而变成一种他都无法理解的深情,用周围人都能听见的语声道:“飞霜不要害臊,为夫在呢!”
哦~原来她是害羞了,众人恍然大悟。
只有坐在秦飞霜身侧的宋筠看见了她毫无血色的脸。
“秦姑娘,朕听大学士提起今日乃你生辰,特命御膳房做的寿面,秦姑娘吃着可还顺口?”御座上的皇帝突然开口道。
作者有话要说:赵不疑(耸肩):朕是没想到,还有人敢贪天之功。
秦飞霜(望天):你真好心你早说呀,一个个全是心眼子。
赵不疑:我没有,我冤枉,谁知道他那么厚脸皮啊!
秦飞霜:那领路的小太监呢?
赵不疑:那、那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必须让你捉现行!
秦飞霜:哦,老天爷也姓赵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