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玦神识在浅漓心间快速扫视,发现她心脏角落处有一小团不太明显的黑雾。
他一时半会竟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想来这团黑雾就是让浅漓疼痛的罪魁祸首,他便直接将其清除。
随着黑雾消散,浅漓的痛感也立刻消失,她侧身抚着心口轻咳一声,手掌下的心脏依旧跳动得厉害。
夜长玦将她的衣裳拢好,下榻去给她倒杯水,扶她坐起来直接喂与她,边问道:“这种情况以前可曾出现过?”
浅漓接过水杯自己将水喝净,纠结一会才说:“以前只是偶尔觉得不太舒服,像今日这般疼痛难抵,倒是头一回。”
夜长玦抬手拂去她额间的薄汗,嘱咐道:“先安心休息吧。”言罢直接起身出屋。
浅漓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底泛起一些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内心其实有些希望他能留下来陪着她。
但她根本不可能有勇气把这个想法说出口,只是等他走出门外好一会才收回目光,轻轻叹息一声,翻身朝里入梦。
昏昏沉沉睡了许久,醒来时见屋外已经恢复光明,她不太想起来,便侧躺着看向窗外随微风摇曳的青竹神思云游。
半晌后一个仙侍进来唤她,“夫人,道祖来了,说是要给您诊脉。”
浅漓转眸看向仙侍问道:“尊上呢?”
“尊上不在宫中,奴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浅漓挥手示意仙侍先出去,又躺一会后才迟迟起身,坐到妆镜前整理好妆容,换上一身杏红纱裳后慢慢悠悠往前殿去。
大殿主座上端坐着一位身着淡青道袍,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老者,正是道祖鸿钧。
鸿钧一直盯着门外看,眉头越拧越紧,显然已经等得耐心告罄。
偏偏浅漓进殿瞧见他后还越走越慢,一步扩成两步走,看得他抓心挠肺。
不等浅漓走到跟前他就怒瞪她一眼,责怪道:“你不跟老夫作对就不痛快是么?”
浅漓面无表情向他行礼,“道祖言重了,浅漓不敢。”
鸿钧用鼻腔发出冷哼,换上苦口婆心的语气,“这都过去几千年了,你怎么还在记仇?”
“老夫为你搭的这门姻缘难道还不好么?最起码你在仙域可比在魔族自由得多。”
“莫非是濯尘这小子对你不好?你大可直接说出来,老夫肯定站在你这边。”
他堂堂道家始祖,被晚辈威逼利诱自降身份做了回月老,当事人不对他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对他一直心存怨念,真真是让他有苦说不出。
对于他的质问,浅漓发自内心地不屑认同,他以为魔君们碍于他道家始祖的身份应下婚事,她离开魔族就等同于提线木偶终于脱离了掌控。
他根本不明白魔族公主这个身份就是一把沉重的枷锁,而这把枷锁的钥匙,她自己都不知道有生之年能否见得到。
再者仙域对她来说,也并不真是什么洞天福地,她更加需要时刻戴着假面维持姿态,不让任何人看低她所代表的魔族,觉得她配不上神君夫人这个名头。
尽管这数千年来她的确不在意这些事情所带来的烦恼,不会因为要应对这些事而心生疲倦,但也不能容忍别人说这是她的福报。
况且她一看见鸿钧,就会想起当年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命运被别人轻易安排的崩溃无力。
她对他实在是喜欢不起来,表面维持尊敬已经是她最大的肚量。
眼下她也不想搭理他,只是又虚行个礼,“我身体无碍,辛苦道祖跑一趟了,请回吧。”
面对她的逐客令,鸿钧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仍是坐着不动,挥动手指甩出一根银色丝线搭到她手腕上给她诊脉。
不等她做出反应他就把丝线收回,佯装生怒,“要不是濯尘小子请我来,我才不要来看你的冷脸。”
浅漓早就猜测是夜长玦让他来的,但亲耳听到证实,还是觉得意外。
她眼睫轻颤的动作虽然细微,但也难逃鸿钧法眼。
他面上笑容又堆成褶皱,取出一只玉瓶放到桌上,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他因为你已经屡次麻烦老夫,这个人情你可得记好,以后要还的。”
浅漓觉得他指定有些毛病,夜长玦欠他的人情,与她有什么关系。
就算她以后日夜承受心口疼痛撕裂之苦,她也不需要他来治病用药。
她不愿再跟他多言,正想再次赶客,鸿钧终于起身,缓步往殿外方向走。
路过她时脚步停顿,笑道:“罢了,谁叫你合老夫眼缘呢,在老夫面前任性气盛也无可厚非”
“只是这丹药一定得吃,否则以后必有祸患。”
浅漓只当没听见,不曾看一眼桌上放着的玉瓶,等鸿钧走后她径直去偏殿看小狐狸。
大概是因为吃了灵果仙露,小狐狸的状态好转很多,瞧见浅漓还小跑到她跟前,不住地用小脑袋来蹭她,奶声奶气地嗷嗷叫。
浅漓蹲下将它抱进怀里,喂给它一粒丹药,让他的外形变化成一只毛羽缤纷的鹦鹉。
见它使劲用鸟喙去啄身上的羽毛,显然很不适应自己的新外形,她不禁弯了弯眼角。
想起夜长玦让她搬去云屏峰住,她的笑容又渐渐消失。
云屏峰是夜长玦的禁地,任何神仙想进去都不可以直接瞬移到峰顶,只得像没有法力的凡人一样从雾莲湖泛舟到达山峰脚下,让仙侍前去通报后才可以进去。
这个规矩对浅漓也不例外,她跟夜长玦成亲后就一直住在翠微宫,他从来没有让她去云屏峰住的打算。
更别说前几日她唯一一次去云屏峰找他还碰了壁,她实在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会说要她搬过去。
他还没跟她解释原因,她当场问了都没说,过后估计更不会多说什么。
浅漓看着怀里变作鹦鹉的小狐狸,心想要是他不允许小狐狸去云屏峰,那她就用这个做借口也不去。
果然才两个时辰过去,主掌云屏峰内务的仙侍就来翠微,说是夜长玦安排他来请她搬去云屏峰。
她立刻询问仙侍,“他在云屏峰么?可有说让不让我把我的兽宠带过去?”
仙侍面露难色,“尊上回来吩咐完奴就出门了,并未说他要去何处,也不曾提起夫人的兽宠。”
浅漓神色淡淡,“知道了,等尊上回来再说。”
仙侍只好先退下,将此事传音禀告给夜长玦。
浅漓本以为夜长玦知道她违背他的意思没有搬去云屏峰,怕是又会很久都不回来。
倒是没料到次日他便回翠微宫,兴许是她潜意识里害怕他生气,眼瞧着他面色寻常,心里不自觉暗松口气。
可见他径直去往偏殿,她的心又提到嗓子眼,赶紧跟着他同去,率先进殿把小狐狸收进乾坤袋。
夜长玦见她如此紧张一只未化形的畜生,眉眼间渐渐凝起凌霜,冷声问道:“我不同意你带着它,你就不搬去云屏峰是么?”
浅漓沉默片刻,低着头小声说了句,“是。”
夜长玦显然并不满意这个回答,他缓步走到她跟前,挑起她的下颌让她仰头与自己直视。
唇角虽浮现笑意,却是十分凉薄,“阿漓,想好了再回答。”
浅漓内心开始纠结,她很清楚自己暗戳戳耍小性子违背夜长玦,是希望他能因此主动告诉她为什么突然要让她搬去云屏峰。
从前她不在意,现在她却很想知道他只是一时兴起觉得方便,还是因为意识到她是他的妻子,她理应可以自由出入他的禁地。
可现在看着他带着冷意的笑容,她便知道高估了自己。
他连为何要娶她都不曾解释过,又怎么可能会主动跟她解释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让她想好再回答,便是在警告她不要任性,若是她说不出让他满意的答案,他绝对又要生气。
她顿时连主动询问的勇气都没有,她不想被夜长玦发现她开始在意他,还奢望起他的在意。
她害怕他也跟那些神仙一样,觉得她一个魔族公主,能成为濯尘神君的夫人就该知足,竟还奢望其它。
她一时间很是为难,纠结好一会后还是想遵从本心,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搬去云屏峰。
她鼓起勇气盯着夜长玦清朗双眸,认真道:“我不想去云屏峰住。”
感觉到掐着自己下颌的手收紧,她又补上一句,“我在翠微宫住习惯了,不想去其他地方。”
夜长玦笑意加深,语气变得温和,“既然如此,阿漓可要听话,好好待在翠微宫,明白么?”
浅漓自然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是要将她禁足。
她往后退步脱离他的桎梏,乖巧点头,“尊上放心,我很明白。”
夜长玦听见尊上二字,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散,眸色深沉不见底,深深看她一眼后直接瞬移离开。
他走后浅漓紧绷着的神经瞬间垮下来,瘫坐在椅子上,明眸中满是怅惘。
经过上次,她便猜测夜长玦不喜欢自己称呼他为尊上,她本也觉得这两个字实在生疏,不打算再这么称呼他。
可刚才那种情形之下,她总不可能说多谢夫君将我禁足这种话。
她心想夜长玦要生气便生气罢,要是他毫不在意她的态度,只是因为她违背他而将她禁足,她会更加度日如年。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