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榆听说夜长玦在天帝那里,立刻丢下手中差事赶去凌霄殿。
进殿后装作有事找天帝,跟他闲扯几句才看向夜长玦,展露笑颜,“濯尘,下个月初七你跟浅漓妹妹大婚满三千年。”
“陛下已将设宴庆祝这件事交给我去办,对于筵席你可有什么要求,我好安排人筹备。”
夜长玦并不搭理她,仍旧专心盯着棋局,只是给欲开口解释的天帝传了道暗语:闭嘴。
天帝不明所以,但也配合,亦装作好奇似地抬眸看着他。
夜长玦对紧紧盯在自己身上的两道目光视若无睹,仿佛在很认真地思考棋局走势。
他良久不言语,花榆好几次忍不住想再次询问,又担心打扰到他,惹得他厌烦,只得安静坐在一旁,暗自揣夺他究竟何意。
约摸半盏茶时间,夜长玦才将手中棋子落下,而后漫不经心地道:“听说你已经带人问过阿漓。”
他的语调很平淡,但话语里的‘带人’二字却让花榆察觉到危险,顿时心慌起来。
她心想着那日离开栖梧宫后她立刻要求容千颜跟敖琳琅都将说过的话烂在肚子里。
对外统一口径,只说是容千颜不满浅漓对待九重天拿乔的态度,嘲讽浅漓故作清高。
由于容千颜向来张扬跋扈,用这个理由挑衅浅漓也不是第一次,仙域众人自然对此深信不疑,只当是浅漓已经忍受不了所以突然计较。
她觉得浅漓绝不可能去跟夜长玦或者凤卿告状,否则依照凤卿的气性,早就杀到瑶华宫兴师问罪,而夜长玦再不重视浅漓,也不可能容忍别人编排他。
这般想着,花榆便自我安慰夜长玦并不知道实情,不过是随口一说,是她自己心虚才草木皆兵。
她稳住心神,笑意盈盈回道:“的确问过,她要求办得隆重,我已经按她要求派人去搜罗天地间各种稀有的宝物,也拟好了请谏,待择吉日便送往各界广邀万物生灵。”
夜长玦这才抬眸瞥她一眼,薄唇边笑意浅淡,似有若无,“你对她倒是上心。”
他的笑容让花榆觉着惊喜,印象中他已经好几千年没有对她笑过,每次她跟他说话他也是寥寥数语,绝不多言。
明明在这之前他对她也很有耐心,她变着法儿找机会跟他接触,他也不会这般淡漠。
若非清楚他性子肆意洒脱,一视同仁不看重任何人,甚至对待别人态度更加冰冷,她都快怀疑他是故意疏远她。
她怕他看穿自己的心思,赶快垂眸压下翻涌的情绪,满脸诚挚,“我真心拿她当妹妹,她的任何要求,我都会尽量满足。”
她说得情真意切,可惜夜长玦半点不受触动,甚至觉得厌烦。
她要是真为浅漓好,就该站在仙域的角度告诉外界,是仙域重视这件事要把宴会准备得隆重盛大,而不是屡次强调是浅漓要求。
仙域遍地都是活了数万年的老怪物,这两者之间区别有多大还能看不出来么?
她用‘按浅漓要求’这个标准将宴会办得越隆重,别人只会越发觉得浅漓恃宠而骄,奢靡得不知礼数。
他不把她的小心机放在眼里,她还真拿他猴耍,胆敢在他面前也这般模棱两可,含糊其辞本末倒置。
从前不管不问,只是想让浅漓因此跟他告状倾诉委屈,学会依赖他。
现在这法子已完全无用,他岂会再置之不理。
他可不像天帝心慈手软好性子,真惹恼了他,这仙域在浅漓面前搬弄过是非的神仙们,无论是谁,他全给他们踹到阴司冥界,十八层地狱全走一遭才罢休。
他平静的冰山表面下已开始熔岩翻滚,偏偏花榆只想着难得能多跟他说话,向来精明的她竟丝毫未察觉他的怒气。
她以为自己耍心眼耍得很成功,有些期盼历来避世隐居的夜长玦嫌弃隆重举办太过张扬,因此说出取消宴会或者简单布置便可之类的话。
她还想再婉转几句,一旁默默看戏的天帝担心她多说多错,惹得夜长玦越发恼,赶紧抬眸看她一眼,顺便给她传暗语:适可而止。
他刚才还不理解为何夜长玦明明已经决定取消宴会,不仅不告诉花榆,还耐心听她说这么多。
直到听完夜长玦意味深明的这两句话,他便明白这个祸害必定是记仇花榆带头去找浅漓麻烦这件事。
正不动声色地设圈套让花榆主动往里面钻,最好让他逮到罪名用她来以儆效尤。
外人只道神君濯尘宽厚仁慈心怀悲悯,哪里知道其实他脾性极差,无论是谁真惹恼了他,让他发起狠来可是六亲不认,颇为冷漠无情。
至今还未在众人面前形象崩塌,不过是因为这个祸害惯会借刀杀人耍阴招,总在不知不觉间就把胆敢得罪他的人处理干净。
天帝跟道祖都深受其害,可以说是他用得最顺手的两把刀,为此跟他不知闹翻过多少次。
偏偏他脸皮厚又不承认,还有理有据地反过来质问指责他们的不是。
等他们心服口服了再许下滔天好处封他们的口,真真是让他们又爱又恨。
天帝觉得自己跟道祖都斗不过这个如同有八百个心眼子的祸害,被感情迷失心智的花榆在他面前更是小菜一碟。
天帝眼见花榆收到自己的警告竟还不死心,还想着跟夜长玦说话,他赶紧出言打断,“小榆,这件事容后再议,莫打搅我与濯尘对弈,你且先回去。”
他的语气极为严肃,这才让花榆猛然清醒,后知后觉地偷瞥一眼笑意早已消散的夜长玦,开始心悸害怕。
她不敢再多言,轻嗯一声起身虚行个礼,还记得端着仪态不急不缓地往外走。
她刚走出大殿,夜长玦就将手中棋子砸到棋盘上,冷笑道:“陛下倒是个为虎作伥的好兄长。”
天帝就猜得到他会将矛头指向自己,也懒得计较他的冷嘲热讽,轻叹一声,“你心里清楚,她以前不这样。”
“我清楚什么?”夜长玦得理不饶人,“她是哪样与我何干,少来攀扯我。”
“当真不知道凤凰现在半点也不喜欢她是么?活该凤凰不拿正眼瞧你。”
他取出琉璃镜给凤卿传音,“速来凌霄殿,有要事商议。”
天帝再好脾性,也受不了别人用凤卿嘲讽他,当即怒火中烧要跟他争执。
话还没说却见夜长玦突然叫凤卿过来,他的怒火顿时消散干净,赶紧追问,“你叫她来做什么?”
夜长玦答非所问,“你不必告诉花榆我要取消宴会,让她准备就是,随她发挥。”
天帝不理解他又在憋什么坏,想劝说几句,又担心待会他在凤卿面前给自己上眼药,便也作罢。
不多时凤卿便前来凌霄殿,似乎是刚办完公差赶过来,一身银白戎装都未脱下,还带着些肃穆之气。
天帝见她面带倦色,觉着心疼,“何必事事亲力亲为,不要紧的事交给别人办就是。”
凤卿压根不理他,只看向夜长玦,冷声道:“你有何事?”
夜长玦不明说,看向天帝道:“把道祖也请来,我有重要事情跟你们说。”
他说完便起身离开棋桌,径直走到厅堂的矮桌前坐下。
他说得这般严肃,让天帝跟凤卿也神情凝重,跟着他到矮桌前坐下,默默等鸿钧过来。
鸿钧一听天帝说有要事,立刻撕裂虚空赶来,还未坐下就问道:“有何要紧事?”
三人目光齐刷刷看向夜长玦,安静等待他的回答。
夜长玦也不再卖关子,看向鸿钧问道:“上次你给阿漓诊脉,确定她心脏上那团黑雾是蛊虫么?”
他话音刚落,凤卿就立刻追问,“你此话何意,什么蛊虫?”
她英气眉眼间的担忧毫不掩饰,让夜长玦跟天帝都有些吃味,不约而同觉得她跟浅漓才认识几千年而已,怎就如此情谊深厚,相互牵肠挂肚,看得比谁都重要。
凤卿哪里关心他们这些情绪,见他不回答又问鸿钧,“道祖,阿漓怎么了?”
“凤凰莫急。”鸿钧安慰她一句,不急不缓解释道:“她心口那团黑雾的确是一种蛊虫,但究竟是什么蛊,老夫一时半会也无法知晓。”
“只因上古时期存留下来的生灵虽尽数被封印绞杀,但难免有漏网之鱼。”
“依老夫看,这蛊虫是她天生自带的,想必跟她那位魔王母亲脱不了干系。”
凤卿只关心这蛊虫会对浅漓有什么影响,耐着性子追问,“这蛊虫会伤害阿漓吗?可有法子驱除。”
鸿钧不回答她,而是看向夜长玦问道:“对此你可有想过办法?”
夜长玦微微颔首,有些烦躁,“这蛊虫很顽固,我消灭不干净,也无法将它从阿漓身体里引出来。”
鸿钧捋了捋花白长须,亦觉得棘手,“随着蛊虫成长,阿漓感受到的痛苦会越来越剧烈。”
“暂时无法消灭的话,只能先用药性压制蛊虫成长,阿漓也能少遭罪。”
夜长玦想起浅漓用风雪自虐,颇为无奈,“她赌气不愿意吃药,宁愿受疼痛折磨。”
凤卿听他说浅漓宁愿受折磨也不愿意吃药,万分心疼气愤,忍不住指责道:“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若是对她好些,她何至于糟蹋自己。”
夜长玦也不否认,从乾坤袋里翻出一支玉瓶递给她,“叫你来,是想让你抽空多去云屏峰看她,劝她把药吃下去。”
“切记不要跟她提蛊虫的存在,免得她担惊受怕,我会尽快找到办法将蛊虫彻底清除。”
“你只需跟她说是听我说她不愿吃药,劝她别跟自己过不去就行。”
他这么说,凤卿哪还好得继续指责,不过她也不可能再因此就觉得夜长玦顺眼。
她现在认为这些事都是夜长玦作为浅漓夫君,应该做的分内之事,算不上什么加分项。
她一把将玉瓶接过来,转身便走,打算立刻就去找浅漓。
被她完全无视的天帝见状赶紧起身跟出去叫住她,“卿卿,等一下。”
凤卿脚步微顿并不回头,语气带着些不耐烦,“陛下有何事?”
她越来越冷漠的态度让天帝很伤心,“卿卿,你还要记仇到什么时候?”
“陛下言重了,臣不敢。”凤卿应付他一句,直接瞬移离开。
天帝更觉心碎,竟有些嫉妒被她全心意看重关怀的浅漓。
他垂头丧气往回走,想起刚才夜长玦让凤卿去哄浅漓听话吃药,他倏地灵光一闪。
凤卿可以去劝浅漓,那浅漓也可以反过来劝凤卿。
他的心情立刻多云转晴,打算差人去准备极品的滋补灵物给浅漓送去,先拉拢好关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