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泠身体已经无碍,她也不想再在李潦生眼前晃悠,于是便打算直接回林府。她打算将花儿和慧镜一并带回林府,直到他们的生计有了其他着落。
马车一路上有些颠簸,走走停停,不过两个小孩就喜欢看路边的风景,每次马车停下来,几个人就下去转悠一会。
花儿一路上也折腾地累了,睡在了秦泠的膝上。马车走得慢了,慧镜撩开车帘探出头去,天光从车窗透进来,秦泠伸手挡在花儿眼前,遮住了刺眼的光线。
“夫人,一会到了城门口,你们都需要下车,”车夫说道,“伏龙山出事之后,城门查得严了。”
过了一会,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外头传来一道温和却略显疲惫的声音。
“嫂嫂。”
秦泠怔了怔,她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一只修长玉白的手伸到她的面前。
林靖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腰间悬玉,风度清致,不过眉眼之间有些许疲惫。
秦泠迟疑了一会,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怎么来了?”便径自走下了马车。
林靖将手拢入袖中,眼神下垂,睫羽轻颤,但他很快就恢复往日的温润亲和,跟在了秦泠身后,仿佛刚才一瞬即逝的落寞是一个错觉。
“我听说伏龙山出事,城门戒严,我连夜去找江丞相要了通关文碟,”林靖说得轻松,好似这些事做起来并不费功夫,“结果快到伏龙山的时候被神武卒给拦住了,他们把伏龙山方圆十里都给围起来了,自然不许我进去。好在皇帝派去的司隶校尉是我同僚,给我带了话,说你平安无事,我这才放心。”
秦泠听到后,眼神里反倒有些担忧:“你这般劳烦江丞相。。。”
林靖立即打断了她:“嫂嫂莫要担心,这官场之事不怕劳烦二字。江丞相早就想要施恩于我,才能更放心让我为他卖命。”
后一步下马车的秦溪儿听见林靖的声音,还在纠结等会该怎么面对林靖,结果她一下车就看见了林靖背对着她追着秦泠走在了前头,压根忘记了跟她打招呼。
几个人步行进了城门便上了马车,林靖骑着马跟在一旁。花儿一直趴在窗边,歪着脑袋打量着林靖。花儿自从看见了林靖,整个人都变得精神了不少,果然美男子可以治愈心神。
*
春归院平日冷清得很。如今来了两个孩童,倒热闹起来。
秦泠跟李潦生没有孩子,改嫁后林辞缠绵病榻,无法行人事,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如今总算知道有孩子是个什么光景。
说起来,花儿跟旁人都很难亲近,但是很喜欢林靖。林靖每日散值归家,直接就进了春归院,不是蹭饭吃,就是带些新奇小玩意或者小甜点给花儿和慧镜。
他这两天甚至拓展了新技艺,开始给两个小孩讲话本子。
整个春归院都其乐融融,只有一个人不乐意。秦溪儿看见林靖就心烦,她觉得以前自己真是瞎了眼了,怎么会看上林靖?
这不,秦溪儿刚抬起筷子,就听见了青缇高兴地说:“二公子来了。”
秦溪儿方才还因为炸鲫鱼扬起的嘴角,瞬间就耷拉下来,把手上筷子放了下来,阴阳怪气道:“还真是来得巧,丞相府怎么这么闲啊?”
林靖完全不介意,从青缇手上接过碗筷就开始夹菜。
秦溪儿翻了个白眼,她吃了一块炸鲫鱼,感觉外皮酥脆,鱼肉白嫩,连忙伸出筷子想给姐姐夹一块。
她刚伸出筷子,就看见林靖夹走一块大的放进姐姐的碗里。
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觉得有些气闷,伸出筷子想给姐姐夹一筷子清炒竹笋。
然后就听见林靖悠悠道:“嫂嫂,现下养伤还是要少吃竹笋这类发物。”
秦溪儿默默将竹笋夹进自己碗里,气鼓鼓盯着林靖。他置若罔闻,不停地给秦泠和花儿夹菜。秦溪儿觉得林靖像有意与她争宠。
秦泠看着自己堆成小山的碗,看了一眼林靖说道:“消停些吧,好好吃饭。”
林靖被数落后,反而嘴角微微上扬。
花儿歪着头,打量着自己碗里的小山,将一块炸鲫鱼夹到秦溪儿碗里,冲着秦溪儿笑了笑。秦溪儿的心都被花儿的笑容融成了水,一想到花儿的境遇,又有些替花儿难过,便低下头来吃饭,掩饰自己微红的眼眶。
天色渐晚,甬道上点起了树形盏铜连枝灯,火烛在晚风中微微摇曳。
一群人吃完饭在院落里散步消食。花儿和慧镜在前面追着院子里的散着微光的流萤,秦溪儿拿着团扇跟在他们后面。林靖则不紧不慢地走在秦泠的身旁。
“少夫人,林二娘子及笄礼已经备好了,”青缇在一旁说道,“许掌柜按照约定留了两块品相极好的羊脂玉。”
太夫人早逝,给林老太爷留下了两个儿子,也就是林大爷和林二爷。林大爷不务正业,沉迷于斗鸡走狗,只有大夫人一个发妻。大夫人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林辞是秦泠的夫君,已经病逝,二儿子便是林靖。二房就要复杂许多,林二爷好女色,妻妾成群。林府这般热闹,他功不可没。
二夫人为林二爷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林焕带着商队在外行走,三儿子是个顽劣主。二夫人最是疼爱这个唯一的女儿,平日里林二娘子深居简出,甚少露面。
秦泠点头,眼睛注意着不远处的花儿和慧镜。
青缇低声道:“奴婢已经打听了,二夫人广邀亲友,城南林家的女眷也会来。”
城南林家也是林氏本家。
林氏算是一个大家族,虽不算显贵,但毕竟历经两朝未倒。林老太爷虽是嫡子,但生性顽劣,被逐出了林府。后来林老太爷经商致富,早年那些将他逐出林府的林家人又让他认祖归宗。林老太爷看在自己母亲的面子上,才愿意和林家人走动。
由于林老太爷的宅子更大,更有名望,所以大家都习惯叫林老太爷的府邸为林府。而林家祖宅反而变成了城南林家。
城南林家和秦泠不太对付。当初秦泠接手云鹤楼后,云鹤楼的生意蒸蒸日上,他们就想尽办法从中获利,只是没想到秦泠比他们想象中难对付得多。无论他们费多少心思,都讨不到半点好处。
“她们可是会为难嫂嫂?”林靖听到青缇提了一嘴问道。夜色昏暗,他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
秦泠看了一眼青缇,青缇知道自己说错话,低下头。
秦泠笑着说:“城南不是刚出生了一个小公子,我缺了他的满月酒,这次正好把满月礼给补上。”
林靖听后有些半信半疑,不过他也知道秦泠并非软弱可欺之人,只是心中暗暗记下此事。
*
二夫人将及笄礼设在莲花池畔,林二娘子林芝在一片淡粉娇蕊中完成了及笈之礼。
女眷们纷纷落座,每个人面前的桌案上都摆了一些状似荷花的精致点心。长长的水廊上婢女们端着甜而不腻的荷花酪款步而来,摆在每个女眷的面前。
微风拂过,半池的莲花也跟着摇曳。宴席上花香和脂粉香混在了一起,好似在天上瑶池,五彩的衣袂翩飞,好不热闹。
宴席靠前的位置上,秦泠和大夫人就跟两尊雕像一样,像是无形之中有个结界将两人隔在热闹之外。
大夫人还是跟这个看不对眼的媳妇客套了两句:“你身子好些了吗?”
秦泠嘴角带笑:“劳母亲牵挂,已经好多了。”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这假情假意的关心说来说去也就那几句。
徐爰坐得不远,她早就听说,信都侯夫人也在山上,她就知道秦泠带着秦溪儿去伏龙寺是有原因的。这事她在心里藏了好几天,如今终于忍不住,装作无意问出了口:“听说信都侯夫人也在伏龙寺。”
大夫人最是要面子,她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眉头一皱,放下手里那碗茶,冷声问秦泠:“那你可见到了?”
秦泠应下:“是,碰巧遇见了。”
大夫人火上心头:“这么巧的事情就给你遇上了?”
徐爰声音不大不小:“大夫人莫要冤枉了嫂嫂,若是嫂嫂是带着溪儿妹妹去偶遇信都侯夫人和世子,那岂不是连命都差点搭进去了,结果什么也没捞着。”
大夫人一拍桌子:“你这让我们林家还如何有脸在外行走?”
大业在嫁娶一事上依旧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若是男女双方有了心上人,告知父母或者尊长得到许可,并且有可靠的媒人保媒的情况下便可成婚。并非完全是盲婚哑嫁。
大夫人之所以如此在意,是因为她觉得秦泠是有意攀附不成,丢了林家的颜面。
秦泠看她们一唱一和,已经认定了她带着秦溪儿是去接近信都侯夫人,便也不想否认了。秦泠轻扫了一眼徐爰道:“溪儿到了年纪,也应该四处相看,免得在家里生出别的心思。徐娘子,你说是不是?”
是什么心思?自然不言而喻。
徐爰一下子涨红了脸,算起年龄,她确实比秦溪儿大上两岁,是该出嫁的年纪了。
大夫人一下子想起来,上次也是徐爰说秦溪儿喜欢林靖,如今秦溪儿出门相看不好吗?倒是徐爰到了年纪,竟然一点也不着急,难道还敢惦记着她的儿子?
大夫人虽说耳朵软,又不太喜欢自己这个大儿媳,但是她心底最重要的就是这个小儿子。不论什么事情只要涉及到这个小儿子,她就绝不马虎。
大夫人目光猛得刺向徐爰,徐爰羞得低下头,不敢言语。
周遭的人也注意到了这边氛围不对劲。
坐得近些的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妇人已经看了好一会戏了,她是林大爷的嫡亲姐姐周氏,秦泠得称一声姑母。这个姑母之前在云鹤楼大肆宴请宾客,又赖账不给,最后被秦泠告上官府,从此便结下仇怨。
周氏不咸不淡道:“正经相看还好,这借着巧遇私相授受,想把生米煮成熟饭,也不是没有的事。”
这话头又重新落回秦溪儿身上。徐爰感激得看向周氏,不过周氏也没有搭理她。
周围安静了不少,秦溪儿也知道她们是在议论自己,听到生米煮成熟饭就想把桌子给掀了,但是坐在她身旁的林芝摸着她的手,对她摇摇头。
周氏继续说道:“林家虽说不是侯府,但也算得上是清白世家,什么时候行事如此不知羞耻?”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粗鄙的乡野之人,也想要攀高枝?”一个身材臃肿,嗓音尖细的妇人说道,她是城南林家家主的妻子曲氏。
城南林家家主曾费尽心机将自己的人手安插进云鹤楼,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没能控制云鹤楼,反而自己的心腹被秦泠送去吃牢饭了。想到这里曲氏就来气,看着秦泠的眼神也多了一分恨意。
一时间,宴席上都议论纷纷,目光像箭矢一样扎在秦泠和秦溪儿身上。
徐爰看着秦泠,秦泠正低着头看着面前的茶水,似乎被怼得无话可说,心头真是爽了一把。
大夫人脸皮薄,两颊涨红,全然忘记了是自己不顾场合教训秦泠,只将现下的难堪都怪罪在秦泠头上,恼怒地盯着她。
周氏看大夫人的脸色越来愈差,那张涂满脂粉的脸拉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弟妹,当初我就让你不要留这个祸害在家里。”
“我看辞儿就是被她克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秦泠:蓄力中,勿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