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宝蝉并未等到他上门提亲, 她暗暗恼火,却也知道不是自己上赶着人家就真的会来娶她。可如今她已是孤注一掷,再说人她也亲了, 没道理就此放弃。因而不当值时便想方设法去堵他。
她也不逼迫, 就这么远远的看着他笑, 再拿手指点一点自己的脸颊,周放便转身就走, 几乎落荒而逃。
如此再三, 也不可能没旁人看见, 府里便渐渐起了些流言, 说王妃身边的人有些没脸没皮, 竟扒着周护卫不放。虽说宝蝉的确得宠, 可她毕竟是个奴婢, 又哪里配得上周护卫。
周放不意听到了两回, 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周鸣与他住一个院子, 又是亲兄弟,自然看得出他的变化,某日便问他出了什么事。
周放瞧了眼他哥,想了想,到底将这事儿说了。
周鸣听了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倒不是其他, 而是他比周放还要大两岁,眼瞧着就三十了, 为何就没有娇滴滴的小姑娘凑上来要嫁给他?
但到底是弟弟的终身大事,羡慕是羡慕,却也不得不认真对待,问他:“那你是怎么想的?”
周放低声道:“宝蝉姑娘青春正好, 又貌美如花,还是王妃身边的大丫头,她除了第一回……”说着就有些脸红:“后来倒也并未有什么逾距之处,她能瞧得上我,自然是我的福气。可这事毕竟太突然了,我细细回想,往日也未曾见她对我露出过这种意思,我就是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就要嫁给我了。”
说着又看了眼他哥:“再者,咱们不是说好了暂时不成亲么。”
然不管是哪层意思,周鸣却都听出来他心里是中意宝蝉的。
笑了笑道:“往日那是没办法,但如今王爷已然想通,不再退却避让,而且你我也不小了,虽爹妈不在了,可总不能真的让咱们老周家绝后吧。你若喜欢,去提亲就是。至于你说的什么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如此,许她就是突然看上你了呢,难道你我兄弟还差了不成?”
听他哥说能成亲,周放板着的脸变了几变,虽强忍心中喜悦,可到底没能忍住,嘴角便咧了咧。从来不笑的人笑起来便有些傻气,可更叫他蒙上了一层从来不曾见过的愉悦光辉。
周鸣瞧着,也忍不住感慨,果然娶老婆能叫男人变个人。
这日宝蝉又堵住周放朝他做鬼脸,却见他大步走到自己面前,肃穆着一张脸道:“宝蝉姑娘,你可想好了?当真要嫁给我?”
宝蝉愣住,她这是成功了么?
这天傍晚信王回到春熙苑时瞧着温慈只笑,温慈有些莫名其妙,便替他换衣裳边问:“您这是遇到了什么好事,笑得如此开怀?”
信王笑道:“的确是好事,但不光是我的好事,也是你的。”
温慈不解,等到周放跪在她面前说要求娶宝蝉时才明白过来,可当时就变了脸。
信王也没想到温慈会对周放求娶宝蝉一事反应如此之大。
周放很有些无措,忍不住去看信王,信王想了想,挥手让他先退下,想问温慈可是有什么不妥,毕竟周鸣周放兄弟是他身边最得用的人之一,两兄弟的亲事耽搁了这么些日子,如今好不容易周放看上了宝蝉,听说宝蝉也是愿意的,他也是乐见其成,以为这门亲事会水到渠成,却不曾想温慈的反应如此大。
温慈却突然站了起来,冷声将宝蝉唤来,两人去了右稍间,这是明显不想让别人听了。竟是连他也没给个好脸色,信王不由苦笑。
宝蝉跪下,温慈脸色冷硬:“你这是想做什么?你若不想出去那就不出去,怎能如此随意对待自己的终身大事!”
宝蝉红了眼睛,倔强道:“可是您迟早会让我出去,既如此,我便找个府里的人嫁了,往后继续做您身边的管事娘子,如此一来,我既不用出去,您也不用担心我的终身大事,难道不好吗?再者,周放人品如何您也知道,我也不是随便找个人就成亲,而是用心打听了的。”
温慈冷笑:“你还有理了?我一心护着你,就是想着等你长大了能找到良人,别像我一般身不由己,如今我能给你做主了,你却如此随意,还说什么当管事娘子?我身边就缺了你这么个人吗?”她是气急了,往日里便是生气也是平平静静的,这会儿说话都高声了起来。
宝蝉有些委屈:“难道我就嫁在您身边不好吗?周放又不差,有您和王爷在,他也不敢对我不好。若是外边儿的,便是我哪一日受了委屈您只怕也不知道。”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到时你出嫁,我自会给你安排的妥妥当当,身边伺候的都从王府带过去的,谁敢对你不好?”说着到底忍住气劝道:“婵儿,你常年在我身边,不曾出去看过见识过,能接触道的男子也就那么几个,外面儿的青年才俊不少,找个与你年貌相当的不好吗?”
宝蝉听出来了:“您是觉着周放比我大?”
“他比你大了整整十四岁,往后……”
“可是王妃,王爷大了您整整十八岁。”
温慈顿时哑住,沉默半晌却还是摇摇头:“婵儿,你我不一样,当初嫁给王爷我是逼不得已,也是我运气好,才得了他对我的宠爱。你却不一样,你如今有了我,你能嫁的人便有很多选择。”
“可您又怎么能确定周放一定不会对我好,其他与我年貌相当的又一定会对我好呢?”
温慈再次说不出话来。
是啊,她没法确定。她只是想到自己当初的处境艰难,若信王不是这般人才,没有像如今一般对她好,那她的日子将会是什么样子?可宝蝉如今有了选择,她没必要委屈自己。
然而就如宝蝉所说,其他的人就真的好吗?周放就真的不合适她吗?
她一时也迷惑了,沉默半晌,她才道:“你让我想想吧。”
她没有一口拒绝宝蝉已是大大松了口气,忙应下。
出去后见信王还在等着,便在他身旁坐下。信王问她:“你方才是怎么了?好似对周放很不满意?”
温慈不知道该如何与他说,实话说来伤人,可让她骗信王,她既不想,也骗不过。
因而想了想,到底说了实话:“您不知道,周护卫之所以突然上门来提亲,是因为前几日我提出等宝蝉及笄了送她出府,她不愿意,因而想了这么个法子,得知周护卫人好,又没成亲,也不知怎么说服了娶她。”
说着无奈一笑:“不怕您生气,妾身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不由己,若那时妾身能选择,只怕也不会有今日。老天到底待妾身不薄,遇到了您,与您相知相爱。可她不一样,妾身如今能为她做主了,她能选择了,周护卫自然是好的,配她也是绰绰有余的,可妾身不希望她为了留在妾身身边便随便把自己嫁了,妾身总希望她能嫁个……”
她想着该怎么形容,信王已然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接口道:“找个年貌相当、心意相通的如意郎君?”
温慈苦笑:“可她执意,又拿您做类比,妾身又能说什么,只好答应她考虑。”
信王道:“既然你要考虑那便考虑就是,不过我唯一能向你保证的是周放两兄弟都是言出必行重情重义的,既然他敢上门来提亲,定也是真心要娶宝蝉的,他的人品你是不用担心的。”
温慈道:“妾身虽与周护卫相处不多,但他既是您信任的人,妾身自然也是相信的。妾身如今也只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儿罢了。”
信王笑道:“你没有立时答应也好,宝蝉到底小,心性不定,万一后悔了呢,到时岂不是一桩孽缘,因而晾一晾他们两个都好。”
“妾身也是这样想的。”
因而宝蝉等了好几日也没等到温慈答应下来,不由有些着急,可又不敢再催促,只好咬咬牙去找了周放,警告他道:“王妃还在考虑呢,但她一定会答应的,你可不能因此出尔反尔。”
周放道:“你放心,只要你不后悔,我既说了要娶你,便一定会娶。”
他说这话时还是那副严肃模样,很有些公事公办的意思,神色却是认真的。一双眸子黝黑,瞧着人时眨也不眨,很是精神。不知怎的,宝蝉与他对上目光便觉着脸上发热,匆匆丢下一句:“你要说话算话,不然我可不会放过你!”便转身就跑了。
周放瞧着她兔子一般惊惶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笑,一笑便让他俊逸的脸又有些不同,可惜宝蝉未见到。
时间眨眼便过,五月初八,是赵德川和南蓉定亲的日子。
而去年的这日,温慈忐忑地坐上了信王府的十六抬大轿,孤注一掷地走到了信王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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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天晚上两人说起这事儿,信王又忍不住折腾了温慈一通,或许是因为彼此心意相通,这些事做起来便让人心情十分愉悦,温慈开始时还有些羞涩,可经过信王这些日子有意无意的调教引导,温慈便也愈发大方,因而两人在这事上便也更加和谐美好。
两人折腾到半夜,清洗后上了床相拥而眠。
信王道:“若不是明日要去三嫂那里,合该我们两个出城去庄子上住几日才好。”
温慈也没想到时间过得这样快,几乎转眼便是一年。回首过去,这一年发生了不少事,整个温家几乎都散了,可温家的祸根早已经埋下,有今日也是自然。
而她最大的收获便是信王。
她从没想过信王会对她这样好,仿佛只要有他在,她便什么都不用怕。
温慈闭着眼睛在他怀里蹭了蹭:“去哪里都无所谓,妾身只要能在您身边就好。也多谢夫君这一年来对妾身的包容和宠爱。”
信王摩挲着她肩头的印记,柔声道:“小丫头,我也要谢谢你‘不择手段’地嫁进信王府。”
温慈忍不住笑:“如此说来,妾身也要谢谢老天爷对妾身不薄,妾身赌了一场倒堵对了,可见上辈子妾身做了不少好事。”
夫妻两亲亲密密地说了一歇话便睡去,第二日早早起床,瞧她拿手捂着嘴打呵欠,眸光水润,娇俏可人,信王忍不住亲了亲她的脸颊:“若是能生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儿,我定将她疼上天去。”
温慈看他:“万一是儿子呢?您就不喜欢了么?”
“男孩我自然也喜欢,可他们从小就皮,哪有娇娇软软的女儿招人喜欢。”
温慈起身穿衣裳,忍不住笑他道:“您膝下不是有女儿了么,可妾身瞧着她倒不怎么喜欢您呢。”
信王忍不住拍拍她的屁股:“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温慈笑出了声,信王有些无奈,到底不再提生孩子的事,毕竟她也还小。夫妻两穿戴好便去了顺王府上。就在他们出发时,正好也有人出了宫。
见他们夫妻上门,顺王妃很是感激,毕竟他们府上没个能做主的男人,有信王在便有了见证和依靠。
赵伯顺是个有些憨实的络腮胡大汉,赵夫人却很温柔,两人对信王夫妇很是恭敬,赵德川垂眸站在父母身后,温顺恭敬,只在温慈进来时瞧了她一眼,之后就没怎么抬头。
有信王做见证,双方很是顺利的交换了庚帖,至此两家婚事便定了下来,商议着等南蓉及笄之后再来议定婚期。
温慈提出去看看南蓉,顺王妃忙叫身边的亲信嬷嬷领她去,她要陪着赵夫人,倒不能陪同,信王知道温慈昨儿没休息好,便叮嘱宝湘两个好好伺候着。顺王妃等人不由笑看着,赵德川自始至终未抬过头。
定亲仪式南蓉是不用出面的,她在自己的闺房里由着丫鬟嬷嬷们陪着,虽强忍着正经模样,却总是忍不住往前院方向瞧,正好和温慈进来时含笑的目光对上,立时便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却也大方起身招呼她:“四婶来了,您赶紧坐。”又吩咐丫鬟们上茶。
温慈方才瞧见她的模样,羞涩又欢喜,分明是愿意的,虽心中有些感慨,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客气了两句,南蓉便将下人们都打发了出去,温慈见她有话要说也叫宝湘宝蝉出去。
温慈笑问:“你这是有话要说?”
南蓉红着脸道:“四婶,您能告诉我,成亲后……是什么样的么?”
“什么样?”
这个问题她又哪里能回答得出来呢,女子嫁人便如再投一回胎,若是运气好的,得了丈夫的宠爱、公婆的疼爱、妯娌的友爱,便是世间极难得之事了,可若运气不好,那便是半生折磨罢?
她看着南蓉向往又期待的目光,很想说些她想要听的好话、漂亮话,可她到底做不出来,想了片刻道:“你这个问题倒是难倒我了,因为我没法给你个有意义的答案。毕竟,女子嫁人就是进入另一个家庭里,不知公婆妯娌的性情,也不知丈夫的心意,开始必定是要彼此试探的,慢慢了解彼此,或许就该知道如何相处了。”
南蓉果然因她这番话冷静了下来,激动和期待都变成了忐忑。
见她不安,温慈怕将她吓到了,又笑道:“你也不用太担心,只要你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别人自然说不了什么,便是当真有人挑刺针对,你可是皇家的郡主,又怕什么?再者,既然三嫂和你哥哥都看重赵公子,想必他人也是不错的,你们成亲后他对你好,你便也回报他的好,如此,相敬如宾,亦或相亲相爱,只要两人齐心,便也就没什么不能过去的了。”
温慈的话十分现实,南蓉那颗萌动的少女芳心便冷静下来,她也意识到往后要面对的还有很多很多。可好在她性子开朗坚韧,温慈提前与她说了这些,她也有了心理准备,不再是单纯的向往,而是开始审视她的亲事。
真话自然是不中听的,但南蓉很是感激:“四婶,多谢你,我明白了,成亲并不是件简单的事,但只要我做到问心无愧,与赵公子和和睦睦的,想必就错不了。”
温慈夸道:“南蓉真聪明,就是这个理儿。”
屋内两人说着话,外面南蓉的丫头们便将宝湘宝蝉拉去招呼,众人边喝茶吃点心边热闹说笑。宝蝉多饮了两杯茶,便和众人说着要去更衣,一个老嬷嬷见此主动站出来指引她去,宝蝉道谢,和众人说了一声便随着老嬷嬷离开了。
那老嬷嬷恭恭敬敬请她去了茅房,出来后却突然悄声道:“宝蝉姑娘,有人转告老奴说要见您,就在咱们府上的侧门外面儿。”
宝蝉一惊,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见就是个唯唯诺诺的老嬷嬷,便道:“嬷嬷糊涂了,你们府上我也才来两回,哪里认识什么人。”说着便越过她要回去。
那嬷嬷却急声叫住她:“宝蝉姑娘,他说了,他即将成亲,只想最后问一问您主子好,若您不去见他,他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宝蝉听到这话便想到了赵德川,心里就冒出一股无名火。
这人当真是胆大妄为,竟在顺王府上收买了顺王府的人要见她,竟还威胁她?她真是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她自是不想去见的,可就怕他发疯做出对温慈不利的事来,便对那嬷嬷道:“你带路吧。”
老嬷嬷松了口气,忙带着她转了方向,一路上避着人,左右瞧着,两人很快便到了一处侧门,这里自是有人守着的,那守门的见了老嬷嬷张嘴便喊娘,又看了宝蝉一眼,将侧门打开半扇,对宝蝉道:“姑娘快些,您若好了便敲敲门,小的自会给您打开。”
宝蝉点点头便出去了,身后的门关上,外面是条僻静的巷子,她左右看了眼,在左边的拐角处看到一抹衣角,便沉着脸走过去,果然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她忍不住道:“赵公子,今儿可是你和郡主定亲的日子,你将我叫出来是要做什么?竟还要威胁我,你当真是……”
那人转过头来,却是个陌生面孔。
宝蝉一愣,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忙笑了笑道:“真是不好意思,认错人了。”说着转身便走。
身后那人却突然一掌落在她肩上,她便再也动弹不得,宝蝉不由脸色大变,张嘴就要喊,那人另一只手已经极快地捂了上来:“姑娘没认错人,正是我们主子找你。”
宝蝉剧烈挣扎,身后之人的手掌便如烙铁一般沾在她身上,惊惶不已,挣扎之中一口咬住那人的手掌,那人嘶了一声,手中一松,宝蝉一喜,就要大喊救命,却突然后脑一阵剧痛,眼前霎时便白了,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男人将她扛起极快地到了巷尾,那里正有辆不起眼的马车等着,他将人扔进车厢,自己坐了上去,赶车的车夫道:“方才主子又叫人来催了,咱们得快些带过去。”
两人说着马车便渐渐远去了。
另一边,南蓉觉得温慈与其他人不同,会与她说真话,便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正说起顺王妃也在给南清相看妻子,宝湘便突然闯进来,白着脸道:“王妃,不好了,宝蝉不见了。”
温慈愣了一瞬:“你说什么?宝蝉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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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老嬷嬷被很快找到,毕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宝蝉的,可她并未提供什么有用的消息。
被带到众人面前她吓得脸色惨白,问了两句便全都交代了:“是一个男的给了奴婢二十两银子,让把信王妃身边叫宝蝉的丫头喊出去,说他是那丫头的远房亲戚,只说几句话就行。奴婢……奴婢家里的老头子重病,也是实在没办法才应下的。可、可奴婢没想到宝蝉姑娘出去了就一直不曾回来,奴婢还去外面找了,也没找到,各位主子,奴婢当真不是故意的,求各位主子饶命啊……”
顺王妃母子三人回府时间不长,好些下人都是才买不久,要收买自然容易。顺王妃叫管家将人拖下去,脸色很不好看。虽说温慈的丫头是自己个儿走出去的,可毕竟有她的责任,见温慈脸色难看,忙道:“四弟妹放心,我交代了管家将府里所有能动的下人都打发出去找了,一定会有消息的。”
“劳烦三嫂了。”温慈客气道。她自是不可能责怪顺王妃,只是又气又担心,气宝蝉怎么就没个心眼儿,谁叫都出去;又担心她不知会遇到什么危险,若万一出了什么事……她实在不敢想象。
可谁会对一个丫鬟出手?与她有过节的人不少,平宁、温慧、柳侧妃,甚至李家。但为什么会对一个丫鬟出手?还是说宝蝉背着她做了什么?
她理不清头绪,也没有一点线索,好在发现人不见后第一时间叫周放去找人,信王也叫周鸣派了不少人手。如今能做的只有等待。
赵家人早已离开,这会儿众人都等在前厅,南蓉也出来了,但她见气氛很不寻常,倒有些疑惑温慈怎会如此在意一个丫头,可也不好多问。
很快周放就回来了,脸色却有些难看,并未带回好消息:“属下在后巷发现了新的车辙印,顺着痕迹跟了上去,可后来那车转进大街上就不见了,暂时,没有消息。”
温慈站了起来,和信王道:“王爷,妾身回温家一趟。”
“回温家?我陪你一起去。”
温慈摇摇头:“妾身会带足人手,您就在三嫂府上等一等吧,再帮我看看可还有其他线索。”
“好,那你小心。”
温慈到温家时正好遇上温甄和回家,温慈先问了他的身体如何,瞧他脸色还是有些憔悴,与中毒时的模样相差不大,他道:“最近衙门里案子多,为父熬了几夜,因而面色不是很好,实则那毒已经解了,你放心就是。”
温慈却觉得他是为了不叫兰香看出来特意熬的,却也不揭穿,只问:“兰香那边,您查得如何了?”
他摇摇头:“若不是府里没有其他可怀疑的人,为父当真以为是咱们错了,没有丝毫进展不说,这么些日子过去,她也没有丝毫异样。”
温慈笑:“可见是个了不起的‘平民女子’。”温甄和听见这话难免有些尴尬。
“父亲,我今日来是专门来找她问几句话的,稍后您就不用在场了。”
“出了什么事了?”
温慈笑笑:“没什么事,只是这事一直拖着没弄明白,我总是担心,正好今儿有空闲,我这里又查到了些证据,便问一问她。”
温甄和想了想站起来:“好吧,只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六个月了,你注意这些。”
六个月了?姜姨娘没了时,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六个月。温慈看他:“父亲放心,怎么说也是您的血脉,我自会注意的。”
兰香被带来时见屋里只有温慈和她的人,有些忐忑,却还是脸上带笑,恭敬见礼:“奴家见过王妃。”
她的腹部已经高高隆起,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扶着腰,作势跪下,眼里却瞧着温慈,似是笃定因为肚子里这个孩子温慈必不会对她太过苛刻的。
可惜,温慈只是冷眼看着,兰香脸上的笑意僵住,只得缓缓跪了下去。
温慈淡淡道:“你以为肚子里有了父亲的孩子便可以为所欲为?”
兰香赔笑:“王妃误会了,奴家哪敢,只是身子笨重了,行动难免迟缓些。”
温慈轻笑:“也不知你如此聪明的人可有打听,在你之前,咱们这个府里有两个孩子不曾见到天日便没了。他们一个是夫人的、一个是父亲的宠妾的。一个才在肚子里落地,一个也如你一般……六个月了。你说说,你一个什么都不是的,肚子这个能不能生下来?”
说罢她挥挥手,就有两个婆子上前一左一右的钳制住兰香,兰香脸色大变,温慈又掏出一个瓷瓶,从里面拿出一粒药丸递给宝湘,宝湘拿着那药丸朝兰香走去。
“您这是做什么?您要伤害我肚子的孩子?老爷知道了一定会恨你的!”
温慈掀起眼皮:“你放心,父亲都已经习惯了,毕竟之前已经没了两个,你这个,他最多也就是伤感一阵子罢了。至于他的子嗣你就更不用担心,父亲才三十多岁,我正给他物色继妻人选,便是一个妻子不够,再添两个姨娘就是,到时候父亲想要几个孩子便有几个,你这个又算得上甚么?”
兰香对上她的眼睛,这才发现那双眸子里清澈的表象下出奇的平静,平静得她背心里突然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又忍不住左右看看,还有那拿着药站在她面前的小丫头——她突然就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可怜和弱小,也才感受到平民百姓和皇家的王妃当真没有一丝可比性。
她在温慈眼里,只怕比蝼蚁也好不了多少。
便是再多的心计和手段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也不过飞灰。
兰香心中彻底生出忌惮。
她是个很聪明的人,知道无法与温慈硬碰硬,便立时换了脸色,哀声哭求:“求王妃饶了奴家吧,奴家哪里敢与您作对,您想知道什么随便问便是,奴家定然知无不言!”
能屈能伸,果然是个人物。
温慈挥手,宝湘便站到了一旁,两个婆子也放开了兰香,兰香立时松了口气,忙扶住了肚子。方才一阵紧张激动,只觉肚子隐隐作痛,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依仗了,他是定不能出事的。
温慈自是看见了她的动作的,也很容易就能明白她的想法,问道:“你是李家派来的人吧?”
兰香哀求地看着她:“王妃,只要您答应给奴家一条生路,给奴家肚子里的孩子一条生路,奴家什么都会告诉您!”
温慈打量她片刻,笑了:“放心吧,你便是生个儿子又对我有什么影响?只要你说实话,告诉我我想知道的。”
兰香无比感激:“您放心,奴家一定什么都说。”说着也不待温慈再问就道:“奴家却是李家派来的。早在老爷去滁州前,奴家就险些被卖了,正是李家的人将奴家救下,之后便买下了奴家,又说要给奴家安排一个好去处,只要奴家听话。”
说着她眼泪就下来了:“您不知道奴家此前过得有多苦,奴家小时候得过一场重病,十来岁前的事都忘了,只记得被人转了好几次手给卖到了滁州。那兰家人原来对奴家还有几分好脸色,可后来兰家的儿子得了一个富家女的青睐,那家人便觉得买奴家买亏了,便动辄打骂,家中所有的事都要奴家去做,后来更是听了那富家女的挑唆要卖了奴家,卖到那种地方去!”
“李家来人买了奴家后,便设了个圈套结识了老爷,李家人说,只要往后呆在老爷身边,听他们的吩咐行事,便让奴家做大户人家的主子,随便奴家生儿育女,奴家也再也不用回南边儿去了。王妃,奴家只是想活着,奴家也是逼不得已啊。”
她的身世的确悲惨,可温慈不为所动:“所以,温慧也知道了你的来历?”
“是,奴家刚到温家的那日就告诉她了,说了是李家让奴家来帮助她的。”
“她叫你监视那个叫小香的丫头?”
“是,让奴家看好她都和谁接触。”
“上回我身边的宝蝉与那小香说了几句话,你把这事报给了她知道,后来,她可又吩咐你做了什么不曾?”
温慈每问一句,兰香的冷汗便多流出两行,她渐渐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温慈是全部知道的,她一直在被她监视!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当初温慈对她爱理不理,且一直要撵她出去,后面却又没了动静,如今看来,她不是没理会,而是一直在监视她,她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兰香险些跪不住,心里升起一阵又一阵寒意。她自诩有几分聪明,以为凭借李家的支持能在温家占据一席之地,便是此时的屈服也有几分是伪装的,可如今,她当真是对眼前的这个少女升起了恐惧。
她忙忙摇头,再也不敢隐瞒:“回王妃,自上回奴家将那件事告诉李嬷嬷后,宫里便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温慈盯着她的脸,清楚地看到了她眼里的惶恐,淡淡道:“那你可知,就在不久前,我身边的丫头宝蝉被人带走了?”
兰香一愣,忙道:“不知,王妃,奴家当真不知道此事!”
温慈又看着她,兰香知道她是在审视自己是否说谎,即使被她那双面无表情的眼睛盯着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却也不敢挪开,强忍惊惧与她对视。
温慈又问:“你当初是如何向她递消息的?可知她在宫中是否有帮手?”
兰香听明白了,她在怀疑是温慧使人带走了宝蝉。可温慧恨的是温慈和赵家公子,对一个丫头动手做什么?难道那个宝蝉有什么过人之处?
可这些也不需要她来考虑,只道:“奴家是往李家送了消息,再由李家人往宫中递的,至于大姑娘在宫里是否有帮手奴家也不确定,上回李嬷嬷回来只说大姑娘如今日子也不好过,她还是大姑娘求了平宁公主才能出宫的。”
平宁?这两个果然狼狈为奸了么?
可就如兰香不明白一般,她也不是很理解这两人抓宝蝉做什么,难道是打算拿她身边的大丫鬟来威胁她吗?且不说她会不会因一个丫鬟受到威胁,只说她有什么把柄值得威胁?
还是说温慧知道了宝蝉的身份?
可也是不可能的,毕竟当初她将宝蝉带回温家时,宝蝉只是个大街上的小乞丐,她‘无意’间看重了才带回府里,便是宝湘蔡嬷嬷,虽知道她对宝蝉有些不同,也绝想不到她是有其他身份的。
兰香这里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可宝蝉那里不管是因为什么被带走她都不能过多耽搁。虽没有证据,可如今她也不得不往宫里走一趟了。
到了此时,温慈也只以为平宁两人带走宝蝉还是为了针对她,宝蝉或许会受些苦,可生命安全应该是没有问题,毕竟还未找上她这个正主不是么。
兰香见她起身要走,不由战战兢兢地看着她。
温慈看了眼她的肚子:“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应该清楚,我给你个机会,去把一切事情向父亲坦白——包括你给他下毒的事。”
兰香心脏骤然紧缩,这件事她也知道了!
她惶恐道:“王妃饶命!是李家人说,那是能叫老爷对奴家一往情深的秘药,有了它奴家便能一直得到老爷的宠爱,王妃,奴家从未想过要伤害老爷,奴家是真心喜爱老爷的!”
温慈讶然,复又笑了,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同情:“真是单纯,你自去找父亲问问那到底是什么药吧。”说着便离开了。
兰香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再也忍不住瘫软在地上,双手牢牢抱紧了自己的肚子,白着脸瑟瑟发抖,冷汗早已打湿了鬓角,瞧着很有些狼狈。此时屋里空无一人,只听她嘴里低声呢喃:“一个两个都来逼迫我,凭什么!就因为你们出身比我高贵?且等着吧,总有一日,我要让你们所有人都高看我一眼!”
说着她便朝外惨叫出声,很快她的丫鬟便冲了进来,兰香只喊肚子疼,那给温甄和下药的事似乎根本没进她的心里。
温慈叫人给信王送了信便直接驱车往宫里去,马车渐渐进入街市,听着外面喧闹的人声,不知为何她心中渐渐生出一股烦躁,有些心慌意乱。
她忍不住对宝湘道:“告诉车夫快些。”
“是。”宝湘见她脸色不好忙应下推开车门出去了,正要和车夫说话,却只觉有个东西突然从天而降,重重摔在他们一行面前,发出嘭地一声巨响。
车夫立时拉住缰绳,宝湘险些一头栽倒下去,忙死死拉住马车门才止住了,马车一停下她也顾不上看前面掉的是个什么东西,忙打开车门问温慈:“王妃,您可还好?”
温慈的肩膀在车厢壁上撞了下,有些闷闷的疼,她忍不住从打开的车门里看出去,神色有些不耐:“方才是什么东西摔——”
话音突然就戛然而止,宝湘有些疑惑,也随之望去,却见就在她们的马车前面的地上,一个衣衫不整满身青紫血肉模糊的人以极为扭曲的姿态躺在那里,她的身体还在微微痉挛,口鼻里黑红的血一股一股溢出来,一双眼睛看着她们这里,缓缓朝温慈伸出手来。
是宝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