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与她接触,没想到她人虽瘦,脸颊却鼓鼓得生的玉面桃腮,触手细腻生温,仿若碰在一块温热的晶莹的暖冰上,顺着脸颊扫过柔软微颤的睫毛,秀气的鼻梁,落在阖上的双眼处。
耳边传来她沉重的呼吸声,入了好梦睡得有些沉。
感觉脸上痒痒的,她哼唧一声抬手抓了几下,手指相碰触间他连忙抽回手,掌心留下一片余温。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脸上,眼底是深邃不见底的漆黑一片,仿若又沉入了无间地狱,半个身子埋在皑皑白骨中腐烂沉溺,身上数万把剑穿透他的肌骨,刺入他的心脏,反射着冰冷的凛冽的华光,耳边是数万恶鬼睁着圆洞洞的骷髅头,咆哮嘶鸣呜隆隆地沙哑着嗓音嘲笑,让他不要做无谓地挣扎。
嘶,连呼吸都是疼的。
他被死死禁锢在深渊里,一动也不能动,仿若又回到了宫变那日,飞溅的鲜血浸染了无尘的白衣,红艳艳的汩汩不断淌下,沿着黏腻猩红的青砖,流到一双重木的赤舄底下。
忍着透入骨髓的疼,他抬眸瞧见华丽的龙纹玄衣,顺着黑色纁裳的底边一路往上,迎上那双寒冷如冰狡诈的冷眸。
“皇,皇兄,为什么?”
那时他单纯地问询,说话间唇齿咬破了苍白的薄唇,渗出醒目的鲜红的血滴,漫天的铁腥味充斥着鼻尖儿,他有些想吐奈何吐不出来。
眼前之人只是冷漠地朝他勾起唇角,紧接着举起手中的长剑对准了他,冷冽的寒光化成一道萧瑟的残影,从他的眼眸一扫而过。
再次醒来,他便看不见了。
身上素白的亵衣映在月色下,无端的清冷,身子不由地颤抖一瞬,他可以接受被攀附权势的宫人欺辱,遭歹毒之人陷害甚至毒打,唯独不能接受昔日同胞至亲手足情深,背叛利用将他一脚踢开!
贝齿咬得嘎吱作响,剧烈的摩擦声在漆黑寂静的夜里不断放大,一声声犹如恶鬼吞嚼着骨头,咕噜咕噜咔吱作响。
“嘶~,疼!”
耳边忽然传来难受的呻?吟声,伴随着一声声挣扎的咳嗽,他猛然回过神来,发现收回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再次抚上了她的脖颈,连忙松开了大手。
底下的人得到缓解,急急地喘了两口气后,再次陷入了沉睡。
他却不肯放过她,瞪着漆黑的空洞无神的眼眸,心底里躁动不安的情绪愈发强烈,那是一种嗜血的仇恨杀意,无法被平息的烦燥。
他忽而俯身,猩红的血丝布满眼角,用几乎逼迫的语气道:“吻我!”
还在沉睡的许婉迷迷糊糊的,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可她又睡得极沉,眼里尽是瞌睡虫,哼唧一声又睡了过去!
沈辞玉耳边呼噜一声,又没了声响,再次逼近一分几欲与她唇角相贴,带着蛊惑又似是逼迫道:“吻,吻我!”
许婉被扑在脸上的热气呼醒,浓烈的睡意使她睁不开双眼,意识也迷迷糊糊的,突然伸出手摸了摸沈辞玉的后脑勺,仰起头吧唧一下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仿若安慰暴躁的小兽那般轻声道:“三郎,乖,别闹了,睡觉!”
感受着脑后传来温柔的轻抚,唇角轻微地啄了一下,他一下愣在了原地,不知怎的,□□一瞬间熨平了内心的焦躁,所有的一切,悲伤的难过的压抑的沉痛的,所有无法压下的情绪,在那一刻烟消云散。
一阵悉悉簌簌后,他正对着躺在了她的身侧,却不肯靠近半分,隔着半人的距离怀抱着虚无的空气,给了她一个绵长的拥抱。
他真的,好希望眼睛可以早些好起来,可以,早点看见她!
挂在天边的银月上移到茅草屋的斜上方,把白花花的光打在床畔玉人的侧脸上,他紧闭着双眼已然睡去,瑟缩着身子枕在修长的胳膊上,覆缠的白绸松动地耷拉在披散着的泄了一地的墨发上,半露出琉璃般的漂亮的眼眸。
浅淡的月光逐渐西沉,金色的光晕漫上鱼肚白的天边,再次映在他安静熟睡着的俏颜,渡上一层慵懒的散漫的余晖。
“糟糕,睡过头了!”
耳边传来一道惊呼声,他蓦然被惊醒,紧接着有什么在他脚边一跳,咚地一声声音传到床下去了。
又是新的一日,他却似乎不愿醒来,醒来便要记起往事,重新接受这个事实,怀着仇恨复杂的心情,度过漫长的一天又一天。
“三郎,你好好睡,我去把行囊收拾一下,一会子赶往集市!”瞧见他闭着双眼的眼珠动了片刻,她知晓他一贯睡眠清浅,怕是已经醒来,忍不住叮嘱一阵。
闭上眼是无边的黑暗,那种空虚的无力感吞噬着他,连回答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不过,总要面对现实。
他强行挣扎一番,缓缓睁开了眸子,不出意外,依旧是无尽的扎眼的白,没有任何色彩也没有任何光亮。
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他的眼睛,真的还会好吗?
罢了。
摸索着系上白袍,坐在床畔把脚伸进黑色的云纹黑靴里,他起身慢慢来到窗边,寻了两耳面盆洗了把脸。
此时许婉收拾一番回到了屋内,见他已然收拾齐整,一边拿过他的拐杖和油纸伞,一边走到他的面前,把耷拉下来松松垮垮的白绸解下重新绑好。
覆盖的白绸一松,沈辞玉猛的被一道光亮刺痛,忍不住低下头颅,微微侧过脸去。
她把纤长洁白的丝绸梳理平整,抬头伸手系在他的眼眸时,却突然被他用手抓住腕骨,阻止了动作。
望着他低头隐在暗处的侧脸,正当她不明所以时,他忽而抬头正对着她,抬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
她眉心微皱,神色却耐心温柔:“三郎,时辰不早了,咱们得先去趟田地,接着赶往集市,必须得赶紧出发!”
“婉,婉娘!”
说话间他的声音颤抖不已,整个身子重心不稳,摇摇晃晃因兴奋颤抖不已,嘴唇苍白干涩喑哑得不成样子:“我,我好像能看见光了!”
什么?!
手中的白绸一松,她以为她听错了,慌张地抓住在手心滑动即将落在地上的丝绸,脑袋嗡嗡作响,眼角忍不住溢满了一眶眼泪,说话时嘴巴也直打结,惊喜又惊讶地确认道:“三,三郎,你说什么?你能看见了?”
沈辞玉点点头,抬起手遮住又重新放下,对她解释道:“还不能完全看见。只是从前这眼前只是白茫茫的一片,如今有隐隐流动的光影,再瞧去时有光影流动,遮住时又会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不过,婉娘,这是不是代表着我的眼睛快好了?”他突然抓紧她的细腕,循着光影朝她望去,脸上的神情认真又急切,似是不安又有些慌张地向她确认道。
她抬手擦擦眼角的泪痕,反手握住他颤抖的发白的指尖,抬起另一只手将他凌乱的额发撩到耳后,出声哽咽道:“当,当然了,你可是吃了我做的药膳,一定很快便可以好的!”
这个病秧子,花了她宝贵的积分,可一定要赶快好起来啊!
指尖儿被那人攥得极紧,一股无形的坚实的力量涌了上来,仿若只要有她在,便不再害怕黑暗,不再惧怕失去光明的日子。
他,一定会好起来的,这一次他真的笃定相信!
出门时已经日上三竿,雀跃的阳光打在人的身上,蝉鸣在耳边啦啦作响。
临走时,恰巧碰上李氏从屋里出来,慌里慌张走到两人身边,一人怀里塞入两个热鸡蛋:“锅里热了小米粥,吃口饭再走罢。”
许婉接过鸡蛋揣在手里,想到昨晚婆母听墙角的事,忍不住脸红一瞬,摇了摇头道:“多谢娘,还要去地里采蘑菇,去集市上买吃食,来不及了先走了!”
李氏倒是并没有多大反应,“哎”着应了一声,只叮嘱两人路上小心,还有遇事能让则让,吃亏是福不要伤到自己个儿。
两人一一应下,出门时不见小妹跟来,回头问了娘才知道,李氏买书时打听了附近的私塾,今日要领着小妹去见一见那夫子,也不知这小妹看上去有些痴傻,又是个女娃,肯不肯收下还未可知。
不过,总要试上一试。
约莫行了七八里路,背着沈辞玉过了河,两人来到了上次分家时,从沈家另外两房牙缝里抠出来的三亩田地里。
望着地里冒出的头一碴鲜蘑菇,水灵灵的钻出土地,挂着鲜泥儿长势喜人,许婉脸上露出欣喜之色,今儿到底是什么好日子,沈辞玉能瞧见光亮了,地里也争气的收成了。
经过上次绿肥改善土质,小试身手在系统换取了菌菇种子,没想到竟真的长出来了!其他未种下的土地经过草碱渗入营养,本是寸草不生的粘土地,如今冒出了不知名的嫩绿野草。
采了一背篓挂着露水的蘑菇,趟过河水时只见本来密密麻麻的田螺,大半不知已经去了哪里,只残余了些许挂在被水打湿的灰色石壁上。
这次她采得不多,只有稀稀疏疏的一小捧,本打算继续在集市上炒田螺,这下可如何是好?
不由得发愁一阵,所幸还采摘了些新鲜蘑菇,也能做些美味吃食,想到此处,心中又不由得欢喜起来。
来到集市时,太阳已经出了东山,挂上了头顶,此时的西市摆摊的贩卖的,早早地开张迎客,极其热闹,卖了有好一阵子了。
街上行人如织,车马碾着木质圆轮吱呀呀滚过,泛上一阵漫天飘洒的黄土。
许婉刚把摊摆下,剥了鸡蛋递给沈辞玉,到手握着圆润白润的鸡蛋,一口咬去半个吞入腹中,甫一抬眸,冷不丁瞧见对面熟悉的身影,瞬间脸色黑了一阵。
作者有话要说:写得眼泪直流......眼睛要赶快好起来呀!感谢在2023-09-17 23:30:50~2023-09-19 15:14: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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