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暴雨来得急,倒豆子般下了半夜,待到晨起时,才停下来。
海边风雨来得快,去也快,雨停后又变得闷热潮湿,身上衣服都湿哒哒的。
应晚镜托着脸坐在屋檐下,呆呆地望着滴答滴答的雨滴。院子里泥泞不堪,桂花树吹断了几根树枝,枇杷树长得低,除了叶子被吹得七零八落,没什么大伤。
谢韵一边缠着手里的丝线,一边念道:“你爹不会把那个玉器给当了吧。”
“卖掉换钱,拿到钱,去给那个张老爷求情。”
应晚镜看向谢韵,点头认同道:“八成是这样,先前爹说,张老爷在本地横行霸道好多年,全仗着知州大人给他撑腰。”
“爹爹如今在人家下面做事,硬碰硬只怕会招惹更大的麻烦,一定是思量许久才决定去送礼求情的。”
谢韵放下手里的棉线团,哀叹道:“是这么个道理只是你爹竟不与我商量此事就拿着东西走了。”
应晚镜顿时紧张起来,爹和娘不会要为此事生分了吧,她起身上前,伸手给母亲捏肩。
“娘你尽管放心,爹不是那种人,他肯定是不想让你烦忧。”
谢韵点点头,说道:“是啊,以前在安平城,家中大小事务他都会与我商量,十几年都是如此,如今家里落魄,官运不顺,他也有许多难处。”
“可是这件事他应该先跟我说一声再去,你爹自小没爹没娘,小时候靠叔父家接济,这辈子除了为温饱低过头,再没有做这种上门求情的事。”
应晚镜看了看谢韵,原以为娘亲和爹生出嫌隙,谁料他们二人夫妻情谊如此深厚,知对方的难处,默默为对方考虑。
她挪过来凳子靠在谢韵身上,“爹和娘都好,等回来一定娘就开口问爹,他肯定不会再瞒着你了。”
“都怪那个地头蛇张老爷,先欺负我二哥,还骂我爹,还欺负我,打他一顿都算轻了。”
“娘,爹拿钱肯定是要去他家里低头认错的,爹肯定要受委屈。”
想到这里,应晚镜焦灼起来,那张老爷狗仗人势,怎么可能愿意和解。
“铛铛铛——”
“有人吗,在下常威,是巡检营的队正,前来拜访应家夫人,有要事要禀明。”
谢韵听到敲门声,便踩着院子里的几块砖头石走到门后,放下锁阀。
“是常威小兄弟啊,快进来。”
常威看到院子里的泥泞,瞧见谢韵一步一步地踩在铺垫在泥巴里的砖头上,也跟着踩了过来。
谢韵请他进屋坐下,柔声问道:“早听闻我相公说,有个叫常威的孩子生得一表人才,今日可算见到了。”
“昨后半夜轰隆隆下了好大雨,今早起来一看到处都是泥,路上不好走路,难为你跑这一趟,脚上都是泥,”
常威看了眼院子里的泥泞,和简陋的屋舍,没想到巡检大人家的院子竟如平常百姓家一样。
谢韵见他局促的样子,提醒道:“你鞋底的泥可以踩在这个草垫子上蹭一蹭。”
常威起身道:“应大人让我来给夫人通个信,大人要去龟仙岛几日,来回要十来天,还请您不要为此担忧,安心休息。”
“龟仙岛。”
谢韵想到在岛上住着的定海将军,难不成他因为张老爷的事去找将军去了,她心里犯嘀咕,将军会管这些事吗。
“行,多谢常队正。”
常威客气道:“应夫人不必客气,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应晚镜端着茶盘走到他身边,递过去一杯茶,说道:“请常公子坐下喝茶。”
“娘,您也喝茶。”
听到有客人来,应明远也放下书本,叫上应明恒,一同出来迎客:“常威兄弟来了。
“二位兄弟有礼。”
常威看到旁边站着的应晚镜,“那这位就是三小姐了,失礼失礼。”
应晚镜点点头,打量着这个俊俏的少年郎,都道这里地势偏远,可穷苦之地竟也有这么多英姿少儿郎。
怎么总盯着我妹妹看,应明远皱眉道:“咳咳,常威兄弟,是有何要事?”
谢韵答道:“是来传信的,你爹要去鬼仙岛上几日,让我好生管教你们。”
两兄弟疑惑地看了对方一眼,眼中尽是不解。
“爹去龟仙岛干嘛?”
谢韵没回话,看向常威说道:“常威小兄弟啊,劳烦你跑这一趟了,我们家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有盒铁观音,你拿回去给军营里的兄弟们分着喝吧,改日我请你们来我家吃酒。”
应晚镜拿出来一个小木盒,递到常威手上,笑道:“还请常威哥哥不要嫌弃,这盒铁观音成色很好,你练完功沏一壶茶解渴,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常威看着笑颜如花开的应晚镜,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根,接过了这盒茶。
应明恒把应晚镜拉了过来,冷冷道:“那常威兄弟我送你出去吧,我们家住得偏僻,回去晚了不好走路。”
常威点点头,可刚走出屋子,看到院子里泥泞的地,灵光一现,提议道:“应夫人,不如趁着雨停,我带着兄弟们拉几辆石头子把院子给您垫一垫吧。”
“哎呦,那不行,太累了,我们每日找点石头垫一垫就行。”
常威犹如一只开屏孔雀,二话不说就要回去招呼营里的兄弟们。
午后,谢韵就听见一阵车轱辘转悠的声音,出屋一看,这帮小伙拉着三辆沙石进了院子。
事已至此,也不能再回绝了。应家三兄妹伸手帮忙的帮忙,倒茶的倒茶。
人多力量大,不到日落就在院子里重新铺上一层石子路。
常威回道:“等天晴一干,这石子路就成了,再下雨,路就好走了。”
谢韵连忙道谢,要留他们吃饭,只是这群孩子都齐齐回绝了,最后挨个给他们塞了点喝酒钱,她心里头才好受些。
晚饭,兄弟俩饿得不行,拼命往碗里夹菜,连一向斯文的应明远都顾不得吃相。
谢韵给他们盛了两碗汤,“慢点吃,你说你们白日里使那么大劲干嘛,像个拉磨的驴一样,转个不停。”
兄弟俩很有默契地抬头齐齐盯着应晚镜,眼里满是怨念,应晚镜识趣地撇过眼,安安静静地吃着碗里的饭。
“娘,我今天晚上做的虾饼好吃,您多吃两个,还有这个炒蛤蜊,也好吃。”
谢韵一脸慈爱地看向应晚镜,“好,娘多吃几个,你也多吃点,小脸都累瘦了。”
应明恒忍不住开口道:“娘,你先别管这个了,以后小心爹手下那帮人,少让他们见妹妹。”
“今天那个常威眼珠子都快掉在妹妹身上了。”
应明远擦了擦嘴,“不止常威,他带的那帮男人哪个不是眼睛直勾勾盯着镜儿。”
应晚镜静静地听他们说完,开口道:“你们两个怎么这么心胸狭隘,人家帮我们铺了铺院子,你们不感谢就算了,还在背后嚼舌根。”
应明恒气呼呼道:“那是来垫石头子的吗?那是一堆财狼奔着你来的。”
应明远接着补上一句。
“都说这里民风淳朴,我看是不讲礼仪廉耻,怎么干着活把上衣都脱了,当着女眷的面光着膀子,实在不堪入目。”
不脱上衣,我还怎么看腹肌,应晚镜沉默了一会,还是忍不住替他们开脱道:“可是他们出了那么大力气帮我们收拾院子,我们不能这样背地里防着他们,这样跟忘恩负义有什么区别。”
兄弟俩大眼瞪小眼,浑身怨气。
谢韵帮着说道:“你们哥俩就少操点心吧,镜儿现如今已经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步步跟着,何况这里本就民风开放,没有那么多礼节,我们入乡随俗即可,人家也客客气气的,只是看了几眼镜儿,你们就在这里大呼小叫。”
应明恒拍拍自己的肩膀,“论力气,你二哥我今天也没少出,就他们那小身板,今日最沉的板车是我拉过来,你还说他们有劲吗,一个个都搬不动还想逞能的怂货。”
应晚镜点点头,赞许道:“确实,二哥今日果真威武,但是你说他们怂我就没办法认同,毕竟人家说干就干,毫不拖泥带水,我让你去武馆拜师学艺,你磨磨唧唧到现在,光有力气没有恒心可成不了气候。”
说完,屋子里没了声,应明恒碰了碰应明远,想让他帮自己说说话,谁料对方侧身转头,把他晾在一边。
应明恒咬咬牙,下定决心道:“行,我明日就去鲍氏武馆里拜师,等我当上大将军,看我怎么收拾这帮色胆包天的小崽子。”
应晚镜立马应道:“好啊,二哥只要说话算数就行,明日你要是不去,你是小狗,是乌龟王八蛋。”
谢韵才知道应明恒要去武馆学艺的事,急忙问道:“恒儿要去武馆?妥当不妥当,能不能学到真本事。”
“嗯,娘,是衙门里的鲍伯伯开了家武馆,我打听了一下,这家武馆教得还不错,也挺严格,二哥在家里也是闲着不如让他出去练个本领。”
应晚镜看向应明远,问道:“哦对,大哥,李老爷家的孩子要学到什么时候啊?”
应明远回道:“这不清楚,最小的孩子今年才刚八岁,才会写字,最大的已经十四了,可惜开蒙晚,至今也才会念几首诗,想来还要再学个四五年才算成。”
应晚镜提议道:“行,李老爷总共也就四个孩子,大哥若是有精力,不如再多教几个,凭大哥的学问,教十来个不成问题。”
“娘,我看可以在家里办个学堂,只要是想让孩子读书的全都让他们送到我们家,大哥教书,你就负责照看孩子。”
应明远没想到应晚镜会想得这么深,犹豫道:“只怕学问不深,旁人也未必愿意把孩子教给我。”
“怎么会,大哥别妄自菲薄,你也是上过私塾的人,不过是教孩子读书写字,难不倒你。”
说完屋里又陷入死寂,应晚镜看了看饭桌上的三人,满意道:“好,既是你们都不说话,那就定下来了,家里外面都提起精神,争取明年换个地方住,这院子又偏又远,实在不是长久之地。”
应晚镜已经看明白了,要想在这个地方立足,不受欺负,全家都要卷起来,不能做人家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作者有话要说:应晚镜:全都给我卷起来
应明远:你说你招惹她干什么
应明恒:我怎么知道,明明是教育她的,怎么被反过来教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