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追债人正在雾气之中转圈,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巨大的商品市场,这一栋楼就有七层,七层的商品各不相同,没有一个人,空荡荡的,看起来很可怕,一阵风吹过来,都隐约可以听见某种好像是不存在的哨声,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召唤飞禽。
追债人觉得有点冷,皱了皱眉,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摸到了一把鸡皮疙瘩,他连忙甩了甩手,想把那种充满凹凸不平的触感甩出脑子,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瞬间,想到了数不清的蠕动的虫卵,他的表情比之前难看了一些。
本来他以为这次出门就是为了追债,一个平平无奇的孤儿,没有钱不还,那就只需要折磨他,让他承认自己欠债不还,再让他签字在合同上证明他会借贷高额利息过一阵子再还钱,如果还不上,再出自己的其他部分用来弥补他人的损失,一切都很简单,因为早就有流程。
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追债而已,又不犯法,有时候稍微暴力一点,只是因为大部分欠钱不还的人都很是嚣张,如果不用拳头,他们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别人都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他们也可以一辈子都不还钱,那实在是太可恶了。
他心想,我只是一个充满力量的平平无奇追债人,有什么坏事能找到我的头上呢?我又没有做什么很过分的事情。如果有人要害我,应该羞愧反省,然后自己去警察局自首,最好痛哭流涕,免得他见到了,会忍不住给对方一拳头,让那样的人一辈子都无法睁眼看人。
那才痛快。
追债人想到这里,很是高兴,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随即想到了这次事件的起因,是欠债人乐园,不由得皱着眉头大骂起来:“早就听说了,是一个晦气鬼,如今还没有见面就这么倒霉,传闻果然没有错误,我就应该警惕,一下子把他抓住,丢到手术台去,钱就能还了。”
他走到了一块穿衣镜旁边,大怒,也不仔细去看,一拳头砸了过去,砰的一声,镜子就碎裂,躺在了地上,他踩了过去,碎碎念道:“我对付不了富家子弟,对付不了贫民,难道我还对付不了一面破镜子吗?在这里晃来晃去的,真讨厌,都把我的眼睛晃花了,还以为要瞎呢。”
他忽然高兴,嘿嘿笑了起来:“其实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安静,安全,没有事情,出去之后,只需要说,不小心遇上了诡异就可以过关,除非他们要正面诡异,否则他们是绝对不可能亲自过来检查的,只能相信我的说法。”
追债人一下子坐在了地上,从衣服里掏出来一个小本子,打开,看着第一页喃喃道:“上个月杀了一个孕妇,上个星期杀了一个女孩,前天杀了一个乱叫的猫,昨天想杀一个小男孩,没成功,好可惜,出去之后,要找一个弥补一下,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皱了皱眉:“好久没有人能让我真吃亏了,我才不相信,一个有本事的人可能会被人天天欺负到无法还手还欠一大笔钱。”
追债人安慰了自己,说服了自己,笑道:“真有本事的人早就走了,怎么可能像废物一样束手无策地任打任骂?这种人是死了活该的,见到富家子弟,连服软都不会,活该他落到今天的下场。”
不远处的镜子突然动了一下,追债人疑惑地皱了皱眉,仔细盯着那块镜子,看了好半天,发现镜子没有动弹,擦了一把汗,笑道:“是我多心了,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怎么可能有什么东西去动镜子呢?更何况,只不过是一块镜子而已,能有什么用处?动了也无所谓。”
他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说:“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通常情况,说出这话的人,都很害怕,只是没有到喜怒形于色的阶段。
没关系,他很快就会更加害怕,到无法遮掩自己任何一点想法的地步。
只听得砰的一声,追债人身后的一块镜子,一下子炸开了。
追债人吓了一跳,却还是强撑着表情,不肯露出恐惧的样子,喃喃道:“没事的,没事的,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肯定不会发生危险的事情,不要害怕,害怕就输了,也许只是温度不对劲,所以不小心炸了,自己爆炸的玻璃不是没有,也有可能是质量不过关,这也是正常的。”
虽然这么说话,他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小心翼翼走了过去,一步一步接近了碎掉的镜子,仔细检查起来,检查完毕之后,没有发生任何异常情况,他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坐在地上,擦了一把汗,笑道:“没事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块镜子炸开了。
追债人浑身一颤,喃喃道:“不会吧?”
随后,第三块镜子炸开了。
追债人一下子站起身来,差点没有站稳,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连忙扶住旁边的镜框,安慰自己说:“只是炸开了,不是炸到我的脸上,我还没有受伤,没有关系,遇上什么东西,我都能跑掉,我不会害怕的。”
他颤抖着双腿,站了起来,两只手都在颤抖,他想看一眼时间,才发现自己手腕上的汗水已经将手表沁湿到换了一个微妙的方向,他将手表转回正常的方向,定睛一看,手表早就停止了运转,时间停在了他见到大雾的一瞬间,他好像永远也出不去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一种无法呼吸的恐惧,就好像无形之中有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叫他马上去死,他的耳朵里隐隐约约能听见数不清的人在喊叫,男男女女的声音对他喊道,快点去死,快点去死,去死啊!
没有人期待你活下去。
是这样吗?
追债人迷茫了一瞬间,随后迅速坚定起来,握紧了拳头,喊道:“我告诉你,不是那样的!我有妻子,有儿子有女儿,他们都等着我回家去!他们都很希望我回家,他们都很喜欢我,不可能,不可能期待我去死,我不会死在这里,我一定要回家!”
他笑了起来:“我知道了,藏在背后的东西,你没法杀了我,就用这种办法,想要我自己放弃吗?我不可能放弃的。除非我亲眼看见我所相信的人都背叛了我,除非我亲耳听见我爱的人都厌烦抛弃了我,除非我亲自见到他们,他们也对我承认了一切,发生或即将发生的事情。”
追债人找回了信心,更加大声喊叫起来:“还有!我有工作,有工资,有赏识我的上司,听从我的下属,和谐的同事关系,有房子和车子,你这种藏在背后的垃圾是永远不会知道我的生活是多么快乐的!我不怕你!你别以为就这样能杀了我!哈哈哈!”
他在地上打滚,平整的地面一瞬间变成了充满荆棘和尖刺的恐怖地狱表面,他感受到无与伦比的疼痛,啊了一声,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心有余悸地低下头去看,发现一切都恢复了本来的面目,他有些迷茫,但手指一动就感受到痛苦,顿时意识到刚才不是幻觉。
世界真切地变化了一瞬间,露出最危险的狰狞面孔对待他,然后又收敛起来,仿佛即将回家那样平静。
他想到自己不能回家,悲从中来,大哭起来:“我想回家!我不会就这么妥协的!我只不过是出门工作,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工作内容,凭什么我要受这样的罪?凭什么我要在这里?这不公平!我不服!”
他哭完了,把眼泪一擦,突然看见自己的家门,出现在眼前,他愣了一下,迅速站起身来,往左右看,发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跑到了窗户旁边往下看,发现外面也没有雾气,大喜,以为自己逃脱了,转过身就要回家,正好看见电梯门打开了,脸上的惊喜一顿变成了茫然。
他亲眼看见妻子和邻居家的年轻男人在电梯里面互相拥抱着亲吻,妻子的手里提着塑料口袋,口袋里装着翠绿的西蓝花和莴笋,表面还有一个宣传标签,绿油油的,电梯门缓缓关闭了,里面的两个人还像一无所知的样子,亲得啧啧有声。
追债人大怒,冲过去,狂按电梯按钮,电梯门打开了,他一脚踹开邻居男人,又一脚踹向了妻子的腹部,妻子没来得及反应,被一脚踢中,跌坐在地上,手里的口袋掉在旁边,一个圆溜溜的土豆滚了出来,轻轻撞上了镜面似的电梯内部。
追债人一拳砸在了邻居的头上,又抓住了想要逃跑的妻子的头发,将两个人揪住,撞在一起,瞪着眼睛问:“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见过面?你们是不是早就在一起了?我应该知道,我应该知道你们什么时候上床的!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