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祺揉揉眼睛，脑袋还一阵晕眩。
他记得自己正在混沌世界里跟厚脸皮要来的坐骑签订契约，契约生成时他还隐秘地欣喜着。可忽然眼前画面一花，所有一切都像被倒进万花筒，色彩碎块疯狂旋转，绕得他头晕目眩。
片刻后清醒，他从趴在桌上的姿势抬起头来。
旁边的木门还在啪啪响着。一个熟悉的女性声音正在门外不断喊他：
“儿子，开门啊儿子，干什么呢不开门，有什么事不能当着妈妈面做？开门啊，你开门，从哪学的锁门的毛病！开门……”
何祺一个激灵。
他回来了！
眼前可不就是那个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家么！
何祺简直热泪盈眶，忙连滚带爬地起身，冲去房间门口开门，然后一个猛扑抱住门外的人。
“妈！”
孟红梅一愣，下意识一个巴掌扬起来，终究没舍得往下呼。她僵硬一瞬，继而轻咳一声，把儿子从自己身上撕下来。
“怎么了这是，都断奶多少年了，忽然想起妈了？”
嘀咕两声，孟红梅重新整理一下手里的水果，把险些滚出盘子的葡萄粒拨回来，这才走进何祺房间。
然后又一次愣住。
何祺也愣了。
他一向被孟女士教育（兼教训）得知道及时收拾好自己的房间，比如被子起床后五分钟内要叠好，桌上不能放垃圾，柜子门必须关严等等等等。这些小事在亲妈的咆哮下已然养成习惯，故而何祺在穿去游戏大神“何祺”那里时才觉得不适，非要先将房间收拾个大概齐，才能踏实住下。
可现在这房间，实在乱得可以。
被子在床上滚成一团，书桌上几本大书乱糟糟地摊着，上面有被人压出的印子。甚至还有一只拖鞋歪歪斜斜地遗落在床边，另一只竟然穿在何祺脚上。
孟红梅啧了一声。
何祺头皮发麻，知道他妈即将开展叨唠大法，连忙先发制人：“妈你不知道，我刚刚……”
“我懂，儿子，”孟红梅怜爱地摸摸何祺的头，“这几天逼着你报志愿，是我们太急躁。你还没想好，时间也还来得及，妈刚才不该对你吼。来，吃点水果，平复平复心情。”
何祺：？
他诡异地看着孟红梅，在心里疑惑着此人是真是假。
不会又穿去一个新的世界了吧？
孟红梅全然没发觉儿子的眼神诡异，尚在自我反省：“其实要不是你这几天性情大变，妈还没意识到，以往对你的管束实在太过分。也对，现在高考结束了，你该独立了。以后妈少管你一点，要是偶然忍不住，你说一下，妈尽量忍。哎，儿子大了，是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何祺在游戏里混迹这段时间，唯一有进步的点就是懂得了甄别NPC话语里的关键信息。孟红梅这话给了他提示，他脑中灵光一闪，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但是显然，不管孟红梅是NPC还是他现实中的妈，都不能直接跟她坦白自己穿越的事。何祺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办法。
他做出理解的表情，挠挠头，道：“其实我也不是故意针对你。妈，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天就控制不好脾气。有时候睡觉做梦都会梦见高考前的事，觉得自己压力特大，醒来还缓不过劲，自己干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我这几天没惹你生气吧？”
孟红梅几乎要被儿子的懂事感动哭了。
她爱怜地拍拍儿子瘦弱的肩膀，以自己最温柔的声音安抚道：“你别多想，妈怎么会跟你生气呢？你可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不疼你疼谁？好了，吃点葡萄，玩去吧。报志愿的事儿不用急，慢慢想。我儿子这次超常发挥考了个高分，是咱家的大功臣！”
说罢她鼓励地拍拍何祺，转身走了，表情甚是欣慰。
何祺：……
孟红梅那边一关门，何祺一个箭步蹿到书桌边，翻出手机来查自己的成绩。他穿越前成绩还没出，难道两边世界的时间流速是一样的，他沉浸在混沌世界的这些天，现实中不仅高考成绩出了，还因为报志愿的事情跟亲妈闹了点儿别扭？
——自己穿成“何祺”的同时，“何祺”也穿成自己了？
可以啊“何祺”，我倒要看看你趁我不在面对了什么样的——
何祺下巴险些掉在地上。
他虽在家庭重压下拼尽全力学习，成绩却始终在中游水平。按照估测，他正常发挥的话，可以考上本省二流大学，并在服从调剂的情况下尝试挑战一下分数比较高的专业。但手机上的分数却超出预期，虽然不足以够到985、211之类的名校，至少也能上在国内叫得出名字的学校。
何祺险些被这分数闪瞎眼，愣了半天，才意识到问题的可怕。
“操，”他低声自言自语，“我他妈这么牛逼啊。”
他浑身一激灵，扔下手机就扑向桌子上那些摊开的书。都是报考指南和学校、专业介绍，本来以他的成绩是不需要研究的，可选范围很窄，基本已经确定目标。现在成绩超出想象，之前的一切预设全部推翻，难怪孟红梅急哄哄要他好好择选志愿学校和专业。
也难怪“何祺”忍无可忍，匆匆把他换回来。毕竟按照设定，这位游戏大神高一没上多久即辍学，开始漫漫打工路，从此再没沾过学校一点边，必然不清楚怎么报志愿。
看来“何祺”还是很良心的，不愿胡乱填报让何祺分数浪费，还好心把他换回来——
——个头啊！
有这良心干脆不要搞穿越这么违反科学认知的事情好吗！
何祺一面因自己的分数欢喜若狂，一面头昏脑涨地研究学校和专业，压根看不进去。他翻了几页志愿报考指南，又搜了搜各专业的就业前景和现状，越看心思越乱。这不是个短时间能出结果的事。他叹息一声，合上指南。
无从下手。
所以这种时候应该冷静。何祺决定先娱乐一下，让自己静下心来。
游戏里他的幸运值是点满的，不知道现实中怎么样？他闭上眼睛，摸索着眼前的报考指南，随手翻开一页，手指随便指向一处——
——S省师范大学，坐落在Y市，历史悠久，出过一位著名人物，故而名气也很大。这所学校虽然是师范的名头，却是综合性大学，许多专业都很出名，是毕业时用人单位会去学校抢人的水平。以何祺超长发挥的成绩，要报考这所学校其实有点难。但何祺定睛一看自己手指点到的专业——
——电子竞技管理。
新专业，冷门，小众，就业方向窄，社会认同度不高，何祺的成绩可以尝试报。
何祺深吸一口气，望向半空，深刻体会什么叫做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Y市，”他喃喃自语，“那不就是原主生活的地方？真有缘分，虽然我还没去过，但我已经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了。”
想到自己穿越成“何祺”的生活，何祺不胜唏嘘之际，也难免想到，如果自己就此留在现实世界，会怎样？
生活会回归正轨，直播间、传感设备、混沌世界，全部不再接触，而因为游戏而认识的朋友，也全部留在那边。隔着时空，恐怕此生再也不会相遇。
别的倒还好，对澜，是有点舍不得。
这种不舍像一阵淡蓝色烟雾，在何祺心理骤然凝聚，又瞬间铺设漫山遍野。他一颗心被浸泡其中，有点酸软，却深知自己不能被牵扯住，要斩断纠缠，挥散烟雾，果断走回自己的路。
“谢谢你让我体验不一样的生活，认识不一样的朋友。”何祺对着虚空小声说，“虽然我一直叫你‘捣蛋鬼’，你也确实给我增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但我还是谢谢你。”
虚空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何祺凝神看，却看不出什么端倪。他笑笑，复而道：“不用这么感动啊，我们相交一场，算是朋友了。”
虚空中果然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这次肉眼可见，像是空气忽然被搅动成漩涡，而那漩涡越来越大，逐渐吞噬周边的一切，让何祺房间的屋顶、墙壁、柜子，统统都陷入漩涡，在漩涡中扭转旋转起来。
三分钟后。
何祺尽量平静地微笑着对着虚空说：“我没你这样的朋友。我操你大爷。”
他又回来了！
刚才那么真情实感的不舍全部作废，因为他还要继续在混沌世界里闯荡，还要抱澜大腿！
何祺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果然你只有用得到我的时候才会让我回去，你太势力了！像你这样是不会有朋友的，谁愿意跟自私自利的人做朋友！我……算了，我在现实中也没有什么朋友，不过那主要是因为我妈管我管得太严，你看我到游戏里，就很容易交到朋友。嗐，跟你说这个干什么，你又不懂。我只是不明白，这世界上那么多人，你怎么就偏偏选中我？”
“如果你实在想要我来帮你做什么，也行，麻烦明明白白告诉我啊！你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把我扔到这里，顶着一个陌生的身份做着陌生的事，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或者你清楚地告诉我，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什么时候不会穿越，至少让我有个心理准备！总是这样搞突然袭击，幸好我没有心脏病，不然真能被你吓出点什么问题，你负担得起么！”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你给个反应啊！哼，胆小鬼，就知道躲在暗处偷袭，有本事你站出来，咱俩单挑！”
话音刚落，虚空中忽然亮起一束淡光。
何祺不由顿住，瞪大眼睛。
那束光缓缓打开，像是投影一般，映出一个人影。人何祺是熟悉的，俨然就是他自己，只不过衣着打扮和气质都与自己截然不同。那个“何祺”面对何祺时表情冷漠，眼神却复杂，好像是极为嫉妒，又充满审视。
“以后我会提前给你信号的，”“他”说，“就像这样，当你看到我的投影，就说明你要走了。”
何祺：！
不用自我介绍，何祺也知道，这大概就是他现在占据这具身体的原主游戏大神“何祺”，原来他就是所谓“捣蛋鬼”吗！
“何祺”造成了何祺的穿越？！
“你，你你你为什么……”何祺急切地想要问个明白。
只见“何祺”一伸手，不知道做了什么。何祺脑袋一懵，一阵困倦席卷上来。他本就躺在床上，当即脑袋一歪，昏睡过去。
“何祺”又观察了他半晌，一挥手。半空中的人影消失，淡光重新收成一束，倏忽熄灭。
房间陷入黑暗。像无数个普通宁静的夜晚，主人呼呼大睡，唯有电脑旁的可穿戴设备还一闪一闪亮着电源指示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