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色渐深,本该最是喧嚣的红楼,今夜被重兵把守,而那里头的姑娘们四处逃窜。www.jiuzuowen.com不多时,外头便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个行人。
秦婳逃跑间,一脚踩空石阶,身子晃了几下,还没站稳就又被人从身后撞上,她下意识撑了一把石柱,发髻松散。眼睛在黑夜里亮的惊人,秦婳脚步未停,仍在左右张望,将将避开人群站稳时,忽然后背撞上一个人。
秦婳身子朝一边倾去,又被那人伸手握住胳膊。
力气太大,秦婳忍住皱眉喊痛的冲动,赶紧踩稳脚下往旁边让去。
转身去看那人,发髻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跌落,秦婳的几绺发丝散下,系好的面纱也随之滑落。
秦婳没想到会在这地方遇见傅时珣,愣了一瞬,赶紧低下头行礼:“多谢王爷。”
傅时珣低垂着眼睑,居高临下的盯着秦婳,他衣着华贵,从秦婳的眉骨上往下看,沉默片刻,收回眸子里变了几变的情愫。
瞧见她收了礼,站直身子,傅时珣出声问:“在找人?”
傅时珣难得能主动开口询问,秦婳虽心中诧异,但也还是仰起头直视傅时珣,轻声应下。
“那位头牌?”傅时珣不等她回答,又接着道:“方才本王瞧见了胡家那位。”
秦婳眼神微晃,她用力抿了下唇。
胡氏一族无官无爵,偏生祖上是盐商起家,虽说地位不高,但耐不住有钱,而且如今的胡家老爷年轻时又救过镇国公一命。有镇国公这个靠山在,上京城中也无人敢招惹胡家。
可偏生是胡家二公子,成日里最喜逗弄蝈蝈,干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胡公子对秦锦绣垂涎许久,已不是一日两日,如今秦锦绣落在他的手上,秦婳后背上的汗毛四起。
抬起眼看了看傅时珣,秦婳又大着胆子问:“王爷可是见到他往哪而去?”
傅时珣的眼落在她艳丽的唇瓣上,波澜不惊的回应:“不知。”
秦婳的齿沿掂了掂唇面,她点点头道谢:“奴婢多谢王爷。”
认真的谢过之后,秦婳转身朝胡家那边走去。
等她走远,傅时珣朝身后看了眼,黑衣男子快步赶来,站定在他身后:“爷。”
“去,跟上去。”傅时珣稍抬下巴。
暗卫再次隐入月色中,悄无声息的跟上秦婳。
胡家不远,就在长街以东的一条巷子里。
秦婳跑了几步,只用了半盏茶的工夫便到了。
她站在胡家大门旁边的石狮子雕像边,犹豫片刻,有些担心秦锦绣本来没事儿,但因为自己无端找上门而被胡公子迁怒;可又怕因为自己的不作为,叫秦锦绣丢了性命。
秦婳跺跺脚,再三思量,攥紧指尖跑到胡府大门前,低声询问守门家丁:“小哥,烦问一句,胡二公子可回府了?”
守门小哥睨她一眼,板着脸回应:“未曾。”
秦婳不大相信,却也无法追问。
下台阶后,她偏过脑袋朝后门张望时,发现了停在后门口的马车,马车挂着的灯笼上印着“胡”字。秦婳好几回都看见,胡二公子坐着那马车去红楼。
秦婳气急的回头看了一眼守门小哥,他仍旧是板着张脸,似是极其刚正一般。
分明……分明就是在骗人。
心里实在是焦灼不已,秦婳走到后门口,避开家丁的视线,看了一眼这围墙高度,实在是有些高。
秦婳佝偻着腰绕了一圈胡府的围墙,终于在水沟旁边,瞧见一个不甚明显的狗洞。
她弯下腰扒拉了几下比人高的草,闻着近在咫尺的晕臭味,秦婳头脑发晕,将面纱系的紧了些,匍匐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朝里挪动。
进去其实不算难,可胡府家大业大,只怕是难以找到胡二公子的院落。
谁料上天助及,秦婳抬眼便瞧见一间亮着烛光的屋子,她快步过去扒着窗户缝隙往里看,发现好像是厨房,里头隐隐约约还有几个丫鬟的说话声。
“瞧见了吗,二公子似乎带回来了个姑娘。”
“小翠不是一直想爬二公子的床,难怪方才看见她蔫巴巴的。”
“你素日不是不待见小翠,待会儿给二公子送晚饭,你让她去呗。”
在人家的地盘上,秦婳急也急不得,只得耐着性子细细听了一阵,摇摇头,觉得这些人心眼真坏。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秦婳听见里头声音小了些,有人开了门。
她悄无声息的四处张望过后,发现并无他人,踮着脚远远跟在两个丫鬟后头。
这夜深了,院子里纵然是亮着灯笼,却也是看不清楚人。
秦婳规敛的跟在后面装作府上丫鬟,绕过好几处长廊,终于到了一间屋子前。
屋子里面亮着灯,可外头却没人守着。
叫小翠的丫鬟在门口轻声唤:“二公子,厨房给您送晚饭来了。”
“放门口就滚。”这声音粗犷沙哑,还带着明显的喘/息声。
小翠脸一红,跟身边的丫鬟将东西放下,快步绕过去离开了。
秦婳发现这外头安静得很,心中正存疑,就听见里头传来一声男人的唾骂。
她掐了一下掌心,提着口气走到门口,指尖颤抖的打开门飞快地钻进去,左右张望两眼赶紧到柱子后躲着。
胡二公子正是兴起,压根没有察觉到门口的动静。
秦婳浑身紧绷,无声无息的进了里间,她看见胡二公子的背影起伏,在红楼里待了这么多年,秦婳自然知道那是在做什么。还来不及脸红,就看见紧闭双眸的秦锦绣稍稍偏了脑袋,露出少许侧脸,半分动静也没有。
霎时间,秦婳只觉得心悸。
怒火已经漫过理智,秦婳双手拿起木架台上的白玉花樽,几步走到胡二公子身后,狠狠扬手对准男人的后脑勺,没有丝毫犹豫的砸了下去。
力气似乎不够,因为胡二公子竟还试图偏过脑袋来看她。
秦婳绷紧唇角又给了他两下,胡二公子霎时闭上眼睛朝地上倒去,秦婳颤着手指抄起被子甩到他身上,盖住那令人作呕的赤/体。
看着秦锦绣双目紧阖,秦婳心中不妙。
弯腰凑过去小声唤:“锦绣姐姐,锦绣姐姐你快醒醒,锦绣姐姐?”
握住她被抓烂的肩膀,秦婳伸手摇晃两下,却仍旧不见秦锦绣反应。
秦婳正想再出声,不料听见外头遥遥传来的丫鬟声。
她手指一抖,赶紧折回去掩住门,而后快速灭了屋子里的灯。
门外刚站定一个影影绰绰的人,不等那人开口,秦婳率先拾起桌面的茶盏摔在地上。
府上人皆知胡二公子秉性,尤其是夜间最不喜人吵闹,这一茶盏摔下,外头的人尚未开口就赶紧快步离开。
秦婳摸黑走到床畔边,又喊了几声,却发现秦锦绣仍旧是没有动静。
她急的团团转,白净的面容涨红,泪珠子都快从眼角溢出来。
甫一转身,秦婳便瞧见另一扇窗户边,有道身影背着光负手而立。
秦婳眼里露出一丝恐慌,手指慢慢蜷起,连带着勾起指缝间的裙摆都被攥在手心。
她吞咽两下口水,方才那种喘不出气的感觉又渐渐蔓延开来。
“你是何人?”秦婳哑着声音问,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失真。
那人的身型俨然不动,淡声问:“知道你方才错手打伤的人是谁吗?”
这声音她熟悉,是傅时珣。
秦婳也没仔细注意傅时珣的话,只屏息望着他:“奴婢知道,胡府二公子。”
傅时珣收回手,慢慢走到她面前来,两人之间隔着一步之遥,傅时珣垂眸盯着秦婳:“你可知道,今日你只要出了这院子,又会是什么结果?”
秦婳被他这语气吓得惊颤,轻拽裙摆直直跪下:“王爷恕罪,奴婢……奴婢只是想救人,并无伤人之心。”
“呵。”傅时珣忽而笑,转了转扳指道:“你要救的人,早已没了气息。”
方才看见秦锦绣第一眼,秦婳心里便有这念头,但此刻被傅时珣提醒,她还是忍不住回驳:“没有。”
秦婳半仰着头,眼睛明亮,神情执着。
傅时珣眼神淡然,慢声说道:“她脸色惨白,四肢僵硬,脉搏停止。”
他的这些话仿佛敲碎了秦婳的脊梁骨,她慢慢弯下腰,手指抠在地面上,半天都没出声。
傅时珣睨着她的后脑勺,莫名觉得这话有些重,脑子里回想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她拿着花樽,狠狠砸下去的模样。
正想说话,两人都听见了屋子外头窸窸窣窣的一阵脚步声。
指尖摩擦着扳指,傅时珣弯腰抓住她的胳膊,将人带到屏风后:“别出声。”
屋外的门被人敲响,秦婳思绪收拢,她听见胡夫人在外面喊:“儿啊,你歇下了吗?”
里屋没有动静,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些,就在秦婳攥紧指尖之际,忽然又听见胡夫人莫名合上门,快步离开了长廊。
秦婳松了口气,手指撑着屏风木框。
“跟我走。”傅时珣在她身后出声。
秦婳去看他:“您说什么?”
傅时珣眼神淡漠,说出的话更是没有半分温度:“你应该知道的,不跟我走,最迟明日一早就是你的死期,或许待会儿你出这扇门,便会被人抓住。”
“王爷,我不做妾的。”秦婳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揪在一处,“而且我不能丢下锦绣姐姐不管。”
傅时珣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弧度:“你未免过于高看你自己。”
“至于她,待会儿自会有人来寻。”
秦婳被他的笑刺伤眼,默默别过脸。
临走前,秦婳站在床畔边,弯下腰认真的将破的不成样的衣衫给秦锦绣拉好,试图为她遮住仅剩的最后一点自尊。
傅时珣看着她的举动,喉头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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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
定远侯次子赵禹宵带着一大批侯府家丁敲开胡府大门。
赵禹宵站在正厅门口,看着急急忙忙赶来的胡夫人,他冷着声音道:“方才我得到消息,听闻之前我在红楼重金赎下的姑娘,被胡二公子掠回来了。”
胡夫人额角生汗,皱眉道:“怎会,赵公子是不是记岔了。”
见她这般说,赵禹宵也懒得与她废话,单手背在身后漠然道:“究竟是不是岔了,搜一搜便可知。”
他抬眼静静盯着胡夫人,“还望胡夫人行个方便。”
没等胡夫人同意,赵禹宵带着家丁直直朝胡二公子的屋子走去,看着黑灯瞎火的窗户,他抬脚踹开门,站在门口,竟是闻到一股血腥味。
皱了皱眉,赵禹宵抬手。
家丁进去点燃烛灯,赵禹宵快步进入里间,目光定定落在床沿边了无生气的女子。
他手指一颤,踉跄几步赶了进去。
秦锦绣早已断了气。
就如同傅时珣方才说的那般,她艳丽的眉眼泛着冷白,薄唇上全是血痂,就连规矩置于小腹上的一双手,指甲撕裂开,手指浑然都被血浸染。
赵禹宵呼吸不畅,脑海中浮现起第一次在红楼见秦锦绣时的模样。
她张扬的笑意蔓延开来,声音妩媚娇软,笑着看了他一眼。
只那一眼,赵禹宵这么多年都没能忘却。
好不容易等到秦锦绣出阁,重金为她赎身,给她良民身份,迎她入府。虽不能给一个正妻名分,可他的身边,除了她却也从没有旁人。
他想着,来日待兄长承袭爵位后,他便带着秦锦绣分府而居,好好过他们两个人的日子。
谁曾想,他只慢了一步。
便是错过了。
身后传来胡夫人的尖叫声,赵禹宵慢慢回过头,才发现地上的胡二公子。
赵禹宵抬脚,狠狠朝着他的肚子再次踹去。
胡夫人红着眼瞪他,却只见赵禹宵弯腰抱起浑身肮脏不堪的秦锦绣,他转过身来,眼里像是淬了冰般。
赵禹宵扫过胡二公子染了血迹的脸,哑着声音道:“这件事,我绝不会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