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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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国公世子沈澈迎侧妃入门,十里红妆。
秦婳早早醒来,伺候着沈澈换上新郎官长袍,瞧着他出门去。
丫鬟叫紫苏,眼下正给她挽着发髻。
视线若有若无去扫铜镜里的那张脸,她轻声道:“奴婢听说,侧妃性子娇,小夫人日后可得当心才是。”
秦婳睁开眼,散去眼前那张令她思绪缥缈的脸。
轻笑一声:“无碍,我不与她争宠,她自然也不会奈我如何。”
见秦婳看的这样开,紫苏也不好再劝解。
比起世子府这边高朋满座,王府上下却是人仰马翻。
昨日昙云发觉秦婳不在东苑,开始本以为她是去外头闲逛,毕竟往日也有过,于是她就没放在心上。可一直等到夜里,王府上下已经燃上灯,昙云仍不见秦婳踪影。
直到今日晨间,提心吊胆的昙云去寻杨管事才告知此事。
这是一出,杨管事瞬间慌了神。
阖府上下找遍,都不见秦婳。
杨管事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沉吟片刻,前去东苑主屋看了看,发觉什么东西都没有消失,就连衣裳,都只是少了秦婳入府时穿的那件。
此事不宜声张,杨管事思量再三,还是提笔给傅时珣写了封信。
叫隐匿在暗处的侍卫快马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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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吵嚷了整日,秦婳倚在贵妃榻上看了一则话本子。
夜色渐浓,宾客们的声音渐渐消散去,她也有些困顿,捧着书册睡了过去。
沈澈醉酒,脚步踉跄的直奔这边来。
进门时,扶着他的小厮都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毕竟今夜是沈澈与胡侧妃的大喜之日,却在洞房花烛之际来了侍妾院中,这若是传出去,胡侧妃又该如何自处。
这些天他明里暗里的打听,只知那位胡侧妃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小厮叹气一声,认命的推开门,扶着沈澈进去。
绕过屏风,刚将沈澈小心放在榻上,他就听见窗户边平缓的呼吸声。
小厮偏过头去看,秦婳闭着眼睡的正香。
他折出屋子去寻紫苏,两人站在长廊下,小厮道:“紫苏姐姐快去将小夫人喊醒吧,世子爷喝了些酒,眼下怕是得有人看着。”
紫苏皱眉:“怎的不去胡侧妃院中?”
小厮百般摇头,面色上更是难看的紧:“若是能扶过去,又如何还能出现在此处。”
说完,小厮转身回去前厅。
紫苏推开门进去,还没出声就瞧见秦婳懵懂的睁开眼,怔忡的望着榻上的沈澈。
“小夫人,若是侧妃那边来要人,这可怎么是好?”紫苏扶着她起身。
秦婳放下话本子,刚走到沈澈跟前就闻见一阵酒味,她没应紫苏方才的话,反倒说:“去烧些热水来。”
紫苏稍稍愣神,而后出了屋子。
看着酣睡的沈澈,秦婳走到窗户边,打开小半扇窗户,等酒气散些她才又关上。
等了一阵子,秦婳单手支在窗户旁的案几沿边,想起方才紫苏的那番担忧,她抿唇清冷的露出一个笑。
要人怎么办?
能怎么办。
她正愁找不到机会得罪那位胡侧妃,等她先出手呢。
目光渐渐移到沈澈面上,这不,机会就来了。
紫苏抬着铜盆进来,跟秦婳一道,将不省人事的沈澈扶上床,待紫苏退出去,秦婳才别开眼给沈澈褪下外衫和鞋子。
拧了帕子正要给沈澈净面时,紫苏忽然进来,小喘着气:“胡侧妃那边来人了。”
秦婳手指顿了顿,直起身将帕子丢进铜盆里。
转身对紫苏道:“咱们去看看。”
“小夫人,来的人是侧妃身边的嬷嬷,您小心吃亏啊。”紫苏担忧秦婳。
这府上,除了侧妃就只有她,而她无权无势,身后更是没有人。
秦婳笑了笑:“是人是鬼,总得会会才知道。”
两人慢条斯理的到了院落门口,秦婳瞧着揣着双手的年长嬷嬷,做足礼数的欠了欠身子。
那嬷嬷也是个狗仗人势的,开口就道:“今儿是世子爷与侧妃的大喜之日,还望小夫人交出世子爷。”
秦婳眼神明亮,“嬷嬷这话是从何说起,世子爷是自个儿来的,又不是妾身非要拽来的。”
嬷嬷皱眉,见她这般伶牙俐齿:“不过是个小小侍妾,你竟敢对侧妃无礼。”
“无礼倒是没有,只是嬷嬷您这样逼妾身,倒是不知您借的谁的势。”秦婳笑意渐隐,面色上带了点冷淡,“行了,世子爷已然睡下了,妾身没那么大的本事去叫起来。”
话音刚落,秦婳就看见那嬷嬷身后忽然窜出一道桃红身影飞快朝她扑来,随即而来的巴掌更是在她意料之中。秦婳也没避开,生生受了这一下。
紫苏吓得护住她往后退。
秦婳咳嗽几声,嘴角渗出了点血迹。
“你个小妖精,你浑说什么呢,若不是你故意勾引世子爷又怎会撇下我,你赶紧将人给我交出来。”
胡侧妃的声音又细又尖锐,吵得秦婳耳心疼。
她反握住紫苏的手,暗地掐了掐,紫苏会意,跑回屋子里去唤沈澈。
周遭已然没了人,秦婳抬起头,直勾勾的望向近在咫尺的胡侧妃,她扬唇一笑:“听说胡侧妃的哥哥,可是个杀人犯啊。”
“趁红楼被封,掠走赵公子的妻子,还将人凌/辱致死。”
“胡侧妃又是哪里来的脸,跟妾身在此处乱吠。”
这几句话戳中胡侧妃的伤心处,她又气又急的扑上去,作势要挠秦婳的脸。
秦婳堪堪避开她的手,耳尖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她尖叫一声,抬腿狠狠朝胡侧妃的小腹上踹去。这一脚她用了十足十的力,胡侧妃痛呼着朝后仰去。
沈澈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胡侧妃欺身去打秦婳的场景。
他本还有些醉意,这般一闹,瞬间清醒过来。
快步走到秦婳身侧蹲下,将人护在怀里,略带猩红的眼落在秦婳脸上,他恍然看错了人,手指都下意识使了力,喉头微哽的去捏秦婳的腕子。
胡侧妃看见沈澈过来便将秦婳抱在怀中,她呜咽的指着秦婳大喊:“你个贱人,都怪你。”
沈澈抬眼,恼羞成怒的看着她身后不敢动作的嬷嬷:“你是死人吗,不知道拦住她。”
“世子爷……”嬷嬷正欲开口,然沈澈扶着秦婳起身,冷眼看着胡侧妃:“我迎你进门,不是叫你这般张狂无礼的。”
胡侧妃泪眼朦胧:“可不是你自己愿意娶我的吗?”
“不是。”沈澈拦腰抱起秦婳,“若不是圣上下旨,我此生都不愿见你。”
这话说来奇怪,秦婳抬眼悄悄扫过沈澈的侧脸,又将目光落在胡侧妃身上,只见她面色灰白,眼中毫无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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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闹,秦婳跟胡侧妃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回门前沈澈怕她再给秦婳找惹麻烦,索性睡在了书房。直到归宁,沈澈没法子,陪着胡侧妃一道回了胡家。
这几日天气甚好,秦婳自己扎了个鸡毛毽子,跟紫苏还有几个小丫鬟在院子里踢着玩。
刚坐下休息,她就瞧见管事的来禀报,说皇后娘娘宫里来人了,请她进宫一趟。
几个丫鬟都回头看她,秦婳起身,笑着道:“你们玩。”
紫苏上前一步:“小夫人,奴婢陪您去吧?”
管事的趁机开口道:“不成的,那位嬷嬷说了,只让小夫人一人前往。”
秦婳没再说什么,取了披风来,裹上后才离开世子府。
跟着刘嬷嬷进宫这事儿,已经好几次了。
然这次再站在凤和宫的殿中时,她已不再是王府的丫鬟,而是世子府的侍妾。
秦婳敛起思绪,笑着行了礼。
傅皇后屏退众人,柔声道:“可还适应?”
“是。”秦婳抿唇浅笑:“世子爷待妾身极好。”
傅皇后点点头:“那便好,前几日本宫还担忧,若是你受了委屈可如何是好。”
也不知傅皇后今日这番做派又是要如何。
秦婳正思索着,只听她又道:“沈澈那孩子的确品行极好,你能留在他身边,生个一儿半女也很是不错。”
这说辞……
秦婳下意识抬眸去瞧她,傅皇后半抿唇,认真的与她对视,那眼中神情似乎不像作假。
不知为何,秦婳忽然想起傅时珣。
她神色有些乱,颤声道:“娘娘……”
剩下的话被秦婳咽下,因为她看见傅皇后朝屏风处望去,眉眼含笑道:“阿珣,你来得正好。”
秦婳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忽然被人狠狠一拨,“叮”的一声断了。
沉稳平整的脚步声叫秦婳的无措无处遁形,她捏紧手中的帕子,藏在绣花鞋中的脚尖不断回缩,脚趾抠着鞋底微微战栗。
傅时珣慢慢站在她面前,神色不明的垂眼看她:“秦婳?”
“……嗯,”秦婳心头莫名涌起一阵难堪,她忍着鼻酸,冰凉的指尖撑住扶手站起身,缓缓行礼:“王爷。”
傅时珣看着她盘起的妇人发髻,轻眯眼睛。
见两人神色各异,傅皇后想起今日晨间,突然回京的傅时珣站在凤和宫殿内,他听完傅皇后的话,隐忍不发的只说想见秦婳一面。
看着现下两人模样,傅皇后皱皱眉,起身道:“本宫有些乏了,你们自便。”
傅皇后离开后,殿内只剩两人。
秦婳盯着傅时珣玄色鞋面上,因连夜奔波而沾染的灰尘与水渍,她忽然失了神。
“你……”话到嘴边,傅时珣才发现自己说不出来,眼神复杂的换了话题:“他对你可好?”
秦婳心口一松,可铺天盖地的酸涩扑面而来,她忍了忍,淡笑着重复方才的回应:“世子爷待妾身极好。”
两人一前一后往出走,出了正殿,外头有个花园。
傅时珣脚步缓慢,忍耐多时,仍旧出了声:“你为何要私自出府?”
他语气有点呛,还有丝丝令秦婳不解的质问与克制。
这句话把她问住。
秦婳愣怔,脚步停顿下来。
张开嘴的那一瞬,秦婳十分想问一问——
这难道不是你的意思吗?不是因为你不好意思开口,所以才由傅皇后出面,将我送走的吗?
她咽下口水,轻声叙述:“那日妾身在书房外,听见了王爷的话。”
“什么?”傅时珣皱眉。
“您说世子爷手里有您想要的东西,妾身留在您身边,本就是为了报恩,眼下好不容易得来机会,自然是得抓住。”
秦婳面色不改。
傅时珣闭了闭眼,原来如此。
他与傅皇后身边的侍卫,曾在书房说起过边防图之事。
秦婳目光扫过他的脸,眼里带着浅浅的留恋,似是想将傅时珣的模样记在心里。
在他睁眼那瞬,秦婳收回视线。
她乖乖行礼:“王爷,时辰不早了,妾身该回府了。”
傅时珣垂落在衣摆边的手指微动,他忽然低声道:“怪本王。”
秦婳笑了下:“是妾身自愿。”
秦婳见他久久没有回应,转身漫步离开花园。
这一回,终于轮到了傅时珣在她身后,看着秦婳先一步离开。
傅时珣嘴角轻轻动了动,秦婳越来越远,他心头忽然忍不住的慌乱。
良久后,傅时珣哑声道:“可是本王从未……”
快要说出口的话似乎难言,他囫囵吞下那些剩下的字眼。
他不是没有的。
他曾经是有过那一瞬间,想要将秦婳送给沈澈的。
可是如今临到头,他终于做了这事儿。
怎么就,这么让他难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