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回了自己院子，她喝了两口香饮子，嘴里甜滋滋的，坐在罗汉床上看起东京梦华录，这是宋代孟元老写的书，红夫人喜欢看的书。

那是个阴郁而又柔弱的女人，她爱极了牢笼之外的世界，蓁蓁也跟着看了不少。

这本书，写得是北宋都城东京开封府的风俗人情，上至王公贵族、下及庶民百姓的日常生活情景。

看了两页，她又开始出神了，那只斑斓的蝴蝶一直在她面前闪来闪去，果然还是太无聊了。

蓁蓁叫来了袅袅，准备好纸墨笔砚，想自己动手画一画。她饶有兴致地提着毛笔，在书案后站了半晌也没画出来像样的东西。

“小姐，用膳了。”

袅袅从外面接来了厨房松来的食盒，把里面放着的菜以次端出来。

蓁蓁看着自己画的有形无神的蝴蝶，把宣纸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竹篓里面。她放下毛笔，掀开珠帘走过去坐下来。

若兰在贝勒府并不得宠，连带着她也被人怠慢，不过自从上次她借着吃了重油、又或是太清淡的膳食，“病了”两次，八爷询问了一次，嫡福晋就悄悄收起了那点小动作。

荷叶粉蒸肉，开水白菜，还有一道甜汤。

蓁蓁一贯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但是她这身体太不争气了，饮食方面的忌口太多了，吃到八分饱，她就停下了筷子，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开，拿出手帕擦拭唇边，“拿走吧。”

袅袅捂着嘴偷偷笑起来，赶紧把饭菜收了起来，由守在门口的侍女提去厨房。

侍女端着热腾腾的香饮子走过来，她抿了一口，甜味驱逐嘴里残留的味道，忽然叫了一声：“袅袅。”

袅袅惊得身体一颤，脸上那股笑意瞬时间消失，她走到蓁蓁身边，乖巧地应声。

“这里不是西北，我们更不在马尔泰府。”

三小姐把香饮子放下来，杯盏落下来的声音很轻，也并不严厉，却让袅袅听着身体一颤，因为发觉了一个人的影子。

她刻意学着红夫人的口吻，教导人：“你不应该那样议论长姐、二姐姐。隔墙有耳，牢牢记住这四个字。”

蓁蓁本身是看不上若兰，也无所谓身边的人怎么看待她这位长姐。但在这里，她们是嫡亲姊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得维护对方，因为，她想减少一点麻烦。

袅袅立刻跪了下来，她有些畏惧小姐这种轻描淡写的口吻，嚅嚅道：“奴婢知错了。”

“去外面跪着吧。”她眨了眨眼睛，有些困乏，瞧了一眼袅袅，微微笑起来，眉眼脆弱而清丽，语气轻快地道：“房门口就行。”

袅袅沉默着起身，她觑了一眼蓁蓁，可三小姐并没有看她，而是走到书案后又画起画，她抿着唇，走到房门口直直跪下来，心里愤愤不平，憋着一口气。

蓁蓁完全沉浸在书里的世界，甚至对那个东京宋朝产生了浓浓的好奇，她摩挲着带着墨香的文字，有些出神。

孟元老在书中自序中有一段：“……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苑。举目则青楼画阁，秀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琦飘香。”

真是美啊，或许以后有机会见一见那个东京。

蓁蓁忽然顿住了，她眨了眨眼睛，好像很久没有想起上个任务的事情了，脱离了那个世界，那些相关的记忆，就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她不会刻意去回想，也能足够冷静客观，就像是只得到了记忆，却被剥离情感的旁观者。

她打了个哈欠，杏眼泛出困乏的泪光，把精致的书签夹在书里，合起来，放在一边。

她下意识叫了一句，袅袅。直到对方拖着沉重的脚步，一瘸一拐走进来的时候，蓁蓁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她罚了袅袅。

这本就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啊。她叹了口气，处理这些小事真的是太麻烦了，安静地看着袅袅，直到对方感到不自在，她才慢吞吞开口，“看来你还没想明白啊。”

袅袅一愣，而她并没有解释的欲望，只拉着袅袅的胳膊，让对方走近一点。

蓁蓁弯下腰，手指尖碰了碰对方的膝盖，听见疼痛的吸气声，叹了口气：“疼不疼啊？”

袅袅愣了愣，忙不迭点头，却又连忙摇头，语气低下来：“是奴婢说错了话。”

她低着头，蓁蓁并不关心她在想些什么，因为这并不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不，你说错了。”她笑了笑，坐直起来，语气轻快地纠正对方：“你不是说错了话。”

蓁蓁的口吻并不严厉，她挑起肩旁的一缕发，以手指缠绕着发尾，打着圈儿，斜睨瞧着发愣的袅袅，亲昵地捏了捏对方的婴儿肥，“记住，隔墙有耳。”

袅袅若有所思，蓁蓁眨了眨杏眼，笑起来的模样，天真又温软，甜甜蜜蜜的口吻，任是谁也不觉得她在生气，“袅袅，一定要记住哦。”

她并没有说，如果没有记住，会怎么样，袅袅怔怔看着她，蓁蓁笑了笑，很温柔的笑意，她却有些怕了，忙不迭点头，“是，小姐，奴婢记住了。”

她漫不经心道，“明白就好。去府医那里拿点药吧。别人要是问呢，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毕竟寄人篱下嘛，还是应该卖个乖的。若兰要是知道了，应该明白她的意思吧？

蓁蓁站了起来，她揉了揉眼睛，困得不行，朝床榻走过去，本来想叫袅袅替她更衣，想起刚刚罚了她，改了主意。

“你先去休息吧。叫外面那两个过来，替我更衣。”

袅袅赶紧应声，“……是，奴婢告退。”她原本是不怕三小姐的，虽然小姐以前娇蛮又任性，动不动就罚人，但她就是不怕她，但这两年，明明小姐的脾气温柔极了，她却有些怕了。

“去吧。”蓁蓁摆了摆手，她绕过屏风，走到床榻坐下来，独扇屏风两面绣着牡丹，朵朵簇拥，美丽极了，脚步声越来越远，她不禁出神。

那两年在西北的生活，带给她的影响很大。刚来的那一年，京城选秀刚过去，这三年的时光，是大人刻意留给她的吗？

她有点茫然，隐隐有种错觉，那位大人正在试图把她变成——他想要的样子。

交错的脚步声并不一致，一听就是两个人。两个婢女走进来，她们是若兰安排来侍奉她的。

蓁蓁暼了一眼，并不在意这些人，她甚至都没去记她们的名字，因为没有必要。

等她们替她更衣之后，她就叫人出去了，身体疯狂叫嚣着疲倦，一躺上床，她就进入了睡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