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宴后的兴庆宫。
“真争气啊,你可真是争气啊!”李瀍笑得合不拢嘴,原地不住转圈,时不时停下来赞赏的拍拍应慈的后背。
刚刚君臣宴请使臣,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可把他憋坏了。
他高兴的不止是因为赢棋,最重要的就是之前被打得脸,一掌掌都原模原样的扇了回去,实在让他心情畅快。
应慈被拍的胸腔共振,可见他有多高兴。
她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慰问下属的方式,但他是皇帝做什么都行,选择性的忽略掉他的动作,谦虚道:“是皇上领导有方。”
太皇太后适时开口道:“好了,皇帝,高兴一会就够了,别总是一副稚儿姿态。”
又转头看向侍立在一边的应慈道:“刘女史,你此次为大唐争光,除了例行的赏赐,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应慈诚惶诚恐道:“奴婢在尚宫局任职,服侍内宫乃本职所在,当不得太皇太后格外恩赏……”
太皇太后抬手制止了她推诿的话,“无妨,宫中婢女多达万人,没几个能像你一般为上分忧,你当得起。”
话都说到这了,应慈再推却就显得过犹不及。
但她也知道,自己这份功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要求提的太过,便会惹得两位大佬不喜,提的太轻又显得假惺惺心思深沉。
应慈本就不擅长揣度人心,金铃倒是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可惜没机会和她商量。
进退都是浪费机会,不如选一个最急迫、最可能达成的事。
心下拿定主意,应慈跪下叩首,“禀太皇太后,奴婢母亲如今在藏书阁做洒扫,她身患有疾,常常力不从心,未免耽搁差事,恳请太皇太后开恩,将她调入闲职。”
有一瞬间应慈想求太后将她们母女三人放出宫去,但这个要求显然有些大了,她拿不准有没有触及太皇太后的底线。尤其是金铃只是干女儿,不好处理。若只是放出江采琼一人,那宫里宫外两边都不会放心对方,徒增烦恼。
调入闲职,这个要求就比较适中,估摸着太皇太后一定会同意。
至于将她爹无罪开释这一件事,应慈想都没敢想。她爹是穆宗亲自下旨革职流放的,穆宗又是现任皇帝的亲爹,要点名声的皇帝都做不出推翻亲爹旨意的事。
太皇太后听了她的要求果然没生气,“不过小事,哀家允了。你娘当初也是扬州有名的才女,就将她调入内文学馆做监管的闲职吧。”
早在知道应慈这么个人时,太皇太后已经将她的出身查的一清二楚,她娘江采琼就是当初制作凤凰朝日的人这件事,也是知道的。
当初罚过了就是过了,她这个人从不翻旧账,不会再对无碍于她的事耿耿于怀。
此时她反倒对这个进退有度的小宫女更感兴趣,“据我所知,你娘并非什么大病,只是偶感风寒,这份功劳你何不求给自己?以你的资质做个区区女史实在屈才。”
应慈小心应答:“皇上日理万机仍日日来慈宁殿问安不辍,宫中用度也以太皇太后为先,乃至孝之人,为天下楷模,奴婢虽然身份卑微,亦当效仿。”
“再者宫中升迁自有规矩,奴婢不敢逾越。”
应慈虽说在处事经验上有所欠缺,但也不傻,给自己求了升迁,那在所有人眼里都会形象尽毁,徒剩一个爱慕名利的坏印象。
太皇太后也是极其满意李瀍这个性情肖似她的孙子的,为人肯听劝又聪慧,比他父兄强,应慈前边的话算是说到了点上。
听了这迎心的话,她淡笑着点了点头,觉得应慈确实是个可用之才,长得漂亮就连溜须拍马都让人格外受用。
李瀍更是笑道:“你很不错,这样吧,太皇太后另行有赏,朕也不能落下,除了之前赏下去的俗物,朕也许你一个承诺,想要什么都可以。”
他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太皇太后,加了一句,“未免你一时想不出,可以留到日后,什么时候想清了再提也可。”
应慈连忙应下,又陪着两位大佬聊了许多棋局相关的事情,直到太皇太后面露疲色,才行礼离开。
与皇上一同走出兴庆宫,应慈还未来得及说出恭送皇上。
就见李瀍转过身来,挥退了宫人,凑近两步低声道:“记住朕刚刚说的话,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应慈眨眨眼睛,总觉他在暗示什么。
李瀍拍拍她的手,再次叮嘱:“要想清楚啊。”
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到可以闻见他身上的龙涎香。
他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似有星光隐在里头。应慈长这么大第一次被男人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还是一个长得很不错的真男人,她不受控制的脸色渐渐泛红,胡乱的点了点头。
李瀍见她似乎懂了,才满意的离开。
呼吸到新鲜空气,应慈头脑清醒了点。
所以对方到底在暗示什么呢?
摇摇头暂时抛弃想不明白的事,应慈回身见太皇太后身边的徐妈妈还未回殿,便快步走了过去。
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不打点好下边的关系,谁也不知道这些小鬼什么时候会上你的坏话。
这还是出来前金铃特意交代她要做的事情。
应慈从袖中掏出一个绣工精巧的荷包,客气道:“徐妈妈最近来往司制房奔波,实在辛苦了,我见妈妈的荷包旧了,特意做了一个送与妈妈。”
徐妈妈作为太皇太后侍奉的,用的东西自然不差,戴的荷包也用料昂贵,造型别致,只是略微有些脱色。
应慈注意到之后,回去连夜赶工出了一个别致又低调的。
徐妈妈接过荷包,刚一触手便知道里边有东西,掂着重量还不轻,她脸上的笑容立刻真实了两分,“同为宫婢,为太皇太后做事,有什么辛苦的呢,你也累了两天了,回去休息吧。”
和蔼的将人送走,徐妈妈走到无人处才打开,里边果然不是轻礼。里边是个造型精致的金钗,光金子就用了足有一两,上边还嵌着几块圆润的珍珠,这做工材质卖出宫去,估计价格能卖出几十两,可谓是大手笔了。
徐妈妈满意的点点头,心想,这个丫头年纪不大,倒挺会做事。
又想起同为司制房的钟雪霞,还是司级呢,居然为了五吊钱轻易开罪她这个太皇太后身边第一人,简直是不知死活。
若让她捉到机会,别想好过!
-
李瀍不在意女人的身份,他的王贵妃还是歌女出身,仍是盛宠多年。
不过他不想显得跟他皇父和兄长一样荒唐,所以对应慈有些想法的他,希望人能主动对他有什么想法,然后再主动提出了,全了他的面子。
便一直暗示又不直说。
应慈的脑筋在揣测人心这方面实在不足,不被明示是真的猜不到。偏偏事关皇帝的私事,也不好传出去,都没敢和金铃商量,只能独自苦想。
两个人偶尔约着下棋都跟显得头疼,一个被棋局困死,一个被谜语困扰,都比较痛苦。
都知道应慈最近格外的太皇太后和皇上青眼,时不时会被叫去伴驾,尚宫局从上到下都会给她行方便。
应慈刺绣天赋好又和气,很的钟雪霞看重,在尚宫局本就过的很好,现在更是有些众星捧月的势头。
与她的前程锦绣不同,姚金铃最近过得不顺极了。
金铃自上次牡丹金钗没能得到夸赞,使司珍房低了司制房一头后,一直惴惴不安,怕阮翠云给她穿小鞋。
好不容易苦想出的竹报平安的图样,想要讨个好,却被程掌珍盗用了,她不是忍气吞声的人,就将事情闹到了阮司珍面前。
阮翠云自认为对属下的心性有所了解,程掌珍跟了她多年,并没有作奸犯科的前例,反倒是姚金玲一向争强好胜。
她性子公正,没有选择维护更熟识的程掌珍,而是抛开情分,只讲证据。
可就连证据姚金铃都拿不出,这件事自然只能以她诬告告终。
金铃也是委屈难言,她有证人,不过是身处司制房的应慈,两房司级闹成这样,底下人自然唯司级马首是瞻,平日里都没人敢互相说话,金铃哪敢说出她来。
虽然没被责罚,但金铃心中一直不服,她不信阮司珍对于底下的风吹草动毫无所觉,不过是不喜欢她,不想给她做主而已。
-
最近司珍房人缘不错的展笑容她娘病重了,笑容作为女儿不能出宫,已经熬神劳心到病了,金铃为她前后奔波打探消息。
她托了消息灵通的布小顺,得到了笑容的娘已经病逝的消息。
布小顺一贯乖嘴蜜舌,两个人闲聊了几句,布小顺精乖的给金铃买了个银手链,讨她开心。
本身应慈和金铃都常做些首饰丝帕拿出宫变卖,中间人就是布公公的义子布小顺,两人之间很熟悉,说话相处也跟好姐妹一样。
偏偏两个人戴镯子这一幕被四司撞了个正着。
阮翠云最见不得这种男女触犯宫规之事,声色俱厉道:“你身为女儿家,竟然不知检点,光天化日和人拉拉扯扯。”
她本是为了姚金铃好,宫女可以说都是皇帝的女人,若是被别人撞见,不死也要脱层皮。可她话说的太过,让人察觉不出好意。
姚金铃听了就委屈万分的解释道:“阮司珍,你千万别误会,我只是托小顺出宫打探笑容他娘的情况,我们没有苟且之事。”
“你还想狡辩?这条银链子如何得来的,分明就是他送你的,再借口一亲芳泽,还不退下来还回去!”
阮翠云眼见为实,不听这些借口,快刀斩乱麻的断了案,将布小顺赶了走。
钟雪霞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嘲讽阮翠云的机会,“其实大家共事后宫,互相照应,互相送赠乃是常事,阮司珍又何必大惊小怪呢?”
属下行为不捡被同级看见,已经很丢脸了,阮翠云不想再听对头说风凉话,“金铃是司珍房的人,我如何管教是我的事,似乎和钟司制无关!”
钟阮二人同年入宫,曾经也算有些交情,也是后来才闹崩的。
钟雪霞对于阮翠云不可言说的往事那是知道的要多清楚有多清楚,当下就借题发挥道:“敢问一句,你有没有收过人家的礼物啊?你身上难道就没有其他人送的东西?”
被戳到死穴,一向硬气的阮翠云也无话可说。
钟雪霞最看不惯她假仁假义,自己一套对人一套的样子,冷哼一声道:“你不但随身携带,还戴在头上呢。你这对耳环不就是旧人所送?倘若二十年前,有人叫你退还,你又如何呢?”
见阮翠云气到说不出来,钟雪霞得意道:“自身不正,又如何正人呢?阮司珍。”
胡司设看够了笑话,出来道:“旧事又何必重提呢?”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将阮翠云的面子踩在脚下。
前有钟雪霞咄咄逼人,后有胡司设谭司膳煽风点火,阮翠云仍能强正精神,“一码事归一码事。”
她转身训斥姚金玲道:“姚金玲,你是司珍房女史,就要听我的话,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以后要守礼,知检点,听到没?”
这话说出来就是要姚金玲认了自己与布小顺有逾矩的往来。
可布小顺是个太监啊,两个人怎么可能有什么,做姐妹还差不多。
姚金玲难堪的抬不起头来,却只能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