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庆四年,年仅三十岁,在位不过四年的穆宗驾崩。此后十七年间,历经敬宗、文宗两朝,现由穆宗第五子李瀍为帝。
值得一提的是,这几任皇帝的继位和离世,背后隐隐都有宦官的影子。
时光匆匆而过,应慈也从垂髫之年长成了桃李少女。
如今的应慈在司制房早就学有所成,时间也宽泛了许多,可以挤出些时间去探望江采琼。
母亲总是更心疼孩子,江采琼不忍心应慈牺牲所有休息时间来回奔波,不肯同意她总是往藏书阁跑,还是布吉祥给行了个方便。
现在藏书阁跟以前不同,掌事人换成了布吉祥布公公。
布吉祥为人和善,对于权势方面也不热衷,很少有人会注意他的恩师是神策大将军马元贽,现任的宦官势力中的第一人。
之前马元贽掌握大权时,布吉祥也跟着吃香,现如今宦官一脉整体落寞了,他没做什么也受牵连。
李瀍虽然也是被宦官拥立的皇帝,却并不喜欢宦官专权,早就想要铲除他们的势力。
只是文宗时期发动的‘甘露之变’失败,导致宦官直接掌握了军事大权,权势之大已经到了能够操纵皇帝废立的程度,想要收拾没那么容易,只能徐徐图之。
终于等到马元贽被突厥掳去又放回一事,让其风头大跌,李瀍趁机剪出了他的党羽,宦官的权势到如今已经大不如前。
宦官的领头羊马元贽损失惨重,从此兵权被剥夺不说,连出宫都不被准许。
作为他的嫡系,布吉祥也被调入了幽静偏僻的藏书阁当差,属于太监版的打入冷宫。
布吉祥很好说话,又可怜江采琼母女早早分离不能相见,便大开方便之门,准许江采琼没活的时候可以定期出去走走。
母女商议过后决定将地点定在了位置折中的出云观。
李唐皇室信奉道教的多过信佛,连宫中都设有道观,并且不限制宫人去参拜进香,确实是个清净相见的好地方。
这日相聚过后,应慈从出云观回尚宫局的路上,途径花丛时,被一道亮光闪了下眼睛。
在宫中行走多年,眼力早就被训练了出来,应慈眼睛一扫,便从茂盛的枝叶中找出了一支金钗。
没想到正巧是当初江采琼所做的那支凤凰朝日。
正对着金钗发着愣,就听身后传来一声黄鹂般清脆婉转的女声唤她:“应慈。”
听声音就知道是谁,应慈笑着回身打招呼,“金铃。”
姚金铃端着木质的承盘快步走了过来,“我刚给王贵妃送完钗啊,我知道今天初一,你一定会去见娘,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会儿。”
前些年姚金铃认了江采琼为干娘,现在和应慈在法理上真的与亲姐妹无异了,叫一声娘也无碍。
江采琼一视同仁,将两人都当亲女儿对待,姚金铃对她也很孝顺,从不落下去看望的机会。
应慈笑道:“下次再一起,贵人们的事更重要。”
“你怎么拿着支钗啊?”姚金铃细看她手中的金钗,很快就认了出来,“这支是凤凰朝日。”
应慈点点头,抚弄着上边的尾羽部分,赞叹道:“娘的手艺真是高超,这么多年过去了,尾羽半点没损,仍然光鲜如新。”
姚金铃道:“这些年我把司珍房学到的都告诉了你,娘也会传授我们江家的绝学,你天赋比我高,学的比我好,现在的手艺已经强过司珍房很多人了。要我说,现在凑齐材料,你未必做不出另一支凤凰朝日。”
应慈被她夸得飘飘然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对了,这支钗是太皇太后赐给太妃娘娘的,让她每天都要戴,我们要尽快物归原主啊。”
不过是小事,还能卖太妃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姚金铃想了想就点头同意了。
二人还未走到太妃寝宫,在路上正好撞见太皇太后刁难没戴凤凰朝日的太妃。
她们正好在太皇太后背后,对面只有太妃和她的贴身侍女。
若是旁的妃嫔,应慈绝对不会多管闲事,可郑太妃为人和善,光王对她也算是有一花之恩。
况且当日凤凰泣血多少跟她和金铃有些关系,很难坐视不理。
这事在不牵连自身和家人的情况下,自然是能帮就帮。应慈急中生智,将自己的想法小声告诉金铃。
姚金铃虽然觉得冒险了些,却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征得同意后,应慈拿起金钗对准日光。金钗璀璨夺目,日光下熠熠生辉,她将光线朝太妃方向闪去,很快就引来了对方的视线。
她摇了摇手上的凤凰朝日,指了指站在一边的金铃,金铃立刻做了一个道教作揖的姿势,应慈配合着摆了个上香的样子,又指了指来时的方向,拿着金钗迅速隐没在了树丛中。
郑太妃面对太皇太后的威压小心分神看了两眼对面,知道了金钗的去向,心下松了口气,虽仍畏缩的跟鹌鹑似,,但眉眼间的胆怯已经散了很多。
正好太皇太后的数落打压到了歇口气的时机,郑太妃忙请罪道:“请太皇太后恕罪,姐姐心系社稷才会出言教诲,妹妹愚钝,不懂这些大事。只是昨日总觉得金钗暗淡了两分,怕有什么妨碍,才放到出云观中供奉起来,食些香火,现下正要去取。”
太皇太后人精一般,怎么会察觉不到她前后的变化,凤眉轻挑,语气放轻了很多道:“今日天朗气清,妹妹正好陪姐姐游园赏花,多些走动对你的身体百利而无一害,这等小事就吩咐宫婢去做就好,何苦亲力亲为呢。”
她朝旁边一侧头,心腹徐妈妈立刻会意,躬身行礼后朝着出云观走去。
郑太妃没想到是这个发展,脸上的笑意僵硬了许多,此时没有她能拒绝的余地,只能迎合道:“难得姐姐这么有雅兴,妹妹一定奉陪。”
她心中担忧两个小宫女,却也无可奈何,只盼着两个机灵的姑娘躲得快些。
心中装着事,呼吸都变得煎熬,郑太妃上刑一般的被拉着游园,御花园鸟语花香,她魂不守舍的半点风景都没入眼。
等她后背被冷汗洇湿,踏过小半程花园,终于等回了徐妈妈。
徐妈妈木着一张脸,手上端着承盘,上边正摆放着那支凤凰朝日。
郑太妃拿过金钗便往发髻胡乱的插了上,侍女也立刻帮忙,直到戴好钗,她主仆二人心中才彻底安稳了下来。
太皇太后面色冷若冰霜,看她一副怯弱样,也不想再理会,冷哼了一声,摆驾离开了。
熬过劫难,郑太妃全身力气仿佛被抽走一般,再也站不住,被侍女搀扶着到了一边的亭子里休息。
她捂着仍旧发悸的心口,庆幸道:“万幸那两个小宫女机灵啊,不然今日不知会如何收场。”
太皇太后都把她不戴金钗的事都说成危害江山社稷了,若真的找不到金钗,她绝对难逃一劫。
侍女紫兰安慰她道:“娘娘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郑太妃苦笑一声。
若真是吉人天相,她又怎会和皇儿分离十几载,连传封家书都艰难。她的皇儿自幼伶俐,如今年近而立还要装疯卖傻,这种日子不知何时到头。
她转念又想起今日帮了她的小宫女,想要偷偷赏赐一番,可当时她太害怕连人家的长相都没记住,“诶,哀家都不知道那两个小宫女的姓名呢。”
紫兰常在宫里走动,刚刚看的细致,“奴婢看她们的着装,似乎是尚宫局的女史。”
宫中各处的宫人都有各自的服饰和发髻,轻易不能改动,很容易分辨品级出处。
“尚宫局啊。”整个六局二十四司皆由太皇太后执掌,郑太妃万万不敢沾染半点关系,只能将这份恩情记在心里,等来日再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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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云观里,躲在暗处目送徐妈妈趾高气昂离开的应慈二人也松了口气。
姚金铃劫后余生般道:“吓死我了,幸好我们脚程快,差点就死定了。”
徐妈妈进来前几息,她俩才摆好金钗,躲了起来,真的很险。
应慈也是心有余悸,“这种事真的很考验人的心理承受,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姚金铃难得冷下脸数落她,“你说说你自己,郑太妃怎么也是个主子,就算是太皇太后也不会轻易拿她如何的,你何必冒险呢,我们不过宫婢,惹恼太皇太后就真的命都没了!”
应慈解释道:“我也是觉得郑太妃到底是……”
“被金钗牵连了对吧。”两人一同长大,姚金铃又怎会不知她的所思所想,不过她自己的想法却完全相反,“你看太皇太后对郑太妃的样子,恨不得把她剥皮拆骨,就算没有这支金钗,也会有什么银钗、玉钗的,想折辱一个人,连头发丝都是借口。”
姚金玲细细分辨,“光王是曾经送了你一簇琼花,你不是也回了一副画吗?琼花不过是光王随口一言,那幅画可是你熬了通宵,练了不知道多少遍才成的,你又不欠他们什么。”
应慈点头答应道:“我也知道,所以只在不影响自己的情况下帮忙,放心吧,我不会傻乎乎把自己置于险地的。”
想起郑太妃谨小慎微的性子,她感慨道:“太皇太后强势是一回事,郑太妃的性格实在不适合做妃嫔。人若是立不住,有时候真的做妃嫔还不如当女官呢。”
姚金铃可就不同意这话了,“怎么会?做妃嫔就算是不受宠也是主子,女官做到顶也是奴才,要是有机会,我一定会选做妃嫔!”
应慈笑道:“我选做女官,到时候就靠我们金铃娘娘庇护了。”
姚金铃扬手一摆,极具豪气的说道:“好说好说,到时候封你做尚宫。”
“好了,白日梦到此为止。”应慈率先从狭窄的角落走了出去,嗔笑道,“咱们先努力到有品阶的掌级再说吧。”
姚金铃坠在后边嘀咕,“做梦还不能梦大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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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慈和金铃头脑通透,目前只是女史也颇受司级看重,会移交一些差事由她们独自设计。
钟雪霞和阮翠云二人不和,性格和作风也是南辕北辙。
钟雪霞嘴上不饶人,心思却浅,为人爽利痛快,对自己人很是乐于提拔放权,说放手那就无论什么结果,只要不触及贵人反感,她都不会有意见。
阮翠云则相反,她时常正言厉色,掌控欲又强,在司珍房从来说一不二,底下人有什么设计想法也会下意识的先讨好她的审美。
这次王贵妃的衣裙和发钗就被分给了金铃和应慈设计。
金铃揣度着阮翠云的想法,图样和整体设计都倾向于阮司珍一贯喜欢的风格。花样也是不会出错的牡丹,红宝为蕊,绿宝为茎,又起了一个吉祥的名字。此举果然得到了阮翠云的赞许,顺利过关。
应慈就没她那么多顾忌了,整个衣裙都用了自己所出的想法。颜色选了柔和淡雅的象牙白,绣样则选择了花型更显轻盈纤细的芙蓉花。
绣制过程中,应慈别具匠心的在丝线中有序的掺入了金丝银线,让花朵在光线不同时展现出有差异的色彩,附和芙蓉花日变三色‘三醉芙蓉’的美名。
又在胸前的两朵最精巧的花叶上又绣上了三两颗大小不一的水晶珠子,假做露珠,使整朵花像实物一般,让人一看便觉得花香逼人。
这套衣饰虽然是做给贵妃的,但六局都由太皇太后管辖,为表对小辈的疼宠,她也参与过目。
太皇太后本就出身高贵,又成了世间最尊贵的女人,什么样的富贵华丽没见过,牡丹金钗在她眼里实在平平,毫无亮点。
倒是芙蓉花的主题算得上新鲜,颜色搭配贵气又不失清爽,造型也别具巧思,让她眼前一亮。
太皇太后向来随心所欲,喜欢什么都不必掩饰。既然更喜欢这身芙蓉花的衣服,那钗环的牡丹就有些突兀了,当场便责令司珍房根据司制房的花型图样重新设计。
顺手又赏赐了司制房一份糕点。
到了司级的职位,在钱财方面已经能够看得开了,主子有赏,并不在乎赏的是什么,要的就是这份体面。
尤其是压制了阮翠云一头,钟司制更是满意极了,转头就更加看重应慈。将所有赏赐都给了她不说,还自掏腰包贴了不少东西。
司珍房和司制房矛盾自此再度升级,两边的女史都不敢再亲密交谈,应慈和金铃也只能在尚宫局回避些,只有晚上无人时或者探望江采琼的时候才能肆无忌惮的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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