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人性如此,后宫的贵主儿们总得有个闹腾。娴妃被禁冷宫,连带着,原本由娴妃养着的大阿哥也被记在了纯嫔名下,万岁道是怜惜纯嫔辛苦,给她晋了位份,霍迢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如今出去,也有旁的宫女客客气气道一声“小迢姐姐”。
大阿哥和三阿哥平日一并都在撷芳殿,皇后娘娘则为了自己夭折的二阿哥心伤不已,顾及不得别的事,纯妃脸上都多了些隐晦的喜色,瞧着自己的宝贝儿子,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好了起来。
霍迢眼见着纯妃对大阿哥和三阿哥全然不一样,也着实没法说——她不是可心,与纯妃没有那般体己,纯妃虽偏心眼儿,却没苛待过大阿哥,两厢原因叠起来,她便确实不好说这个话了,只能自己多个心眼子,纯妃若有表现太明显的时候,自己适时提一下大阿哥,别让脸面上太难看。
大阿哥是打小就得考虑自己该怎么才能吃饱穿暖的人,几次下来,他便知道钟粹宫谁更可靠一点儿。
此间之中,霍迢从小厨房里出来,眼瞧天冷了下来,棉袄子已经换在了身上,这几天因往日的嘉贵人,而今的嘉嫔娘娘诞下四阿哥,刷去了前些个儿二阿哥夭折的悲丧,阖宫上下俱是一派喜气,只是看着天气,阴压压的,不晓得何时会下一场雪来。
霍迢站在屋檐下,收回了手,视线扬开,她顿了顿,开口唤道:“嬿婉。”
“哎!”廊下,貌美的宫女侧头,见是她,遥遥福了一下:“小迢姐姐。”
魏嬿婉是大阿哥身边的,却是大阿哥来了钟粹宫后才由内务府派来的,故而她与魏嬿婉熟悉的很快。
霍迢对她笑得暖融融:“我在炉子上给大阿哥煨着甜羹,你同我来小厨房,带着一块过去伺候。”
魏嬿婉顿时也笑了开来:“那多谢小迢姐姐了。”
霍迢对魏嬿婉说不上讨厌或者喜欢,便寻常相处着,可隔了一段时候,纯妃便将魏嬿婉打发去了花房,大阿哥身边换上了别的人。
宫里头便是这样,今日见,明个儿却难说,霍迢已经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平静日子过着,过了中元,又是隆冬年节,娴妃娘娘总算打冷宫里出来了。
万岁对纯妃虽无多少情意,却也是多年相伴,这段日子,纯妃娘娘伴驾的机会愈发多了,很快便有了身孕,诞下了六阿哥,霍迢沾光得了许多赏赐,又逢大雪,霍迢每次见到都提心吊胆的那个贵妃娘娘薨了,听罢这个消息,她在庭院里站了许久,看雪堆了一层又一层。
这些时候中,她与李玉时时见面,二人关系一如往常,不曾如何亲密,可她能察觉得到李玉心中有什么正在软和下去。
正在霍迢等着李玉来找她彻底说清楚的时候,养心殿被牢牢封了起来。
皇上染了疥疮,此病是疥虫感染所致,皇后娘娘下命直接将皇上那会儿所在的养心殿都封了起来,皇后自个儿在其中侍疾,李玉他们自然也在其中侍奉。
霍迢在外面等了一日又一日,等养心殿解封,万岁爷也恢复如常了,方逮着万岁爷来钟粹宫看六阿哥的当儿,见到了李玉。
“这些时候……你没事儿吧?”她低声问着。
“没事。”李玉听着身后暖阁里两位主子的说笑声,舒了口气,便也笑了:“大多时候都是皇后娘娘在驾前贴身侍奉,我在外间里候着的时候更多。”
他知道霍迢因这事操心不少,彼时说得详细,好消解她心中的担忧。
果然,霍迢听了,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来,把这连日压在心中的郁气,都一并吐了出来,再仔细看看站在自己身侧的李玉,容色清隽,身姿如常,确没受什么大罪。
“那……”霍迢收回视线,自怀里拿了枚香包出来,藏蓝色的料子,绣着白梨花,有两只麻雀留在枝子上头,眼瞧着,该是正在叽叽喳喳,下头打着两绺黑蓝的穗子,低调,打眼瞧去也不会察觉有什么:“这个给你。”
李玉垂眼,看了片刻,还是接了过来。
“里头……是这些日子,我去佛堂替你求的平安符,你,你若喜欢便带着,不喜欢……不喜欢……”
她嘴唇嗫喏着,还没说完,李玉垂下头,默不作声地,已经戴在了自己腰间。
而后,李玉低声道:“我送你绢花,你送我荷包。”
读懂其中隐晦之意,霍迢忍了又忍,还是细细抿着唇,绽出一个笑来,映着眼底的暖意,终于将她脸上连日来紧绷着的正色驱散了个干净,她于廊下站着,又是与当初毫无二致的那个霍迢。
宫中秘密藏得再好,都没法成为真正的秘密,一次两次尚可,次数多了,关于李玉和钟粹宫宫女小迢的事儿,说道的便也多了。
他俩也没法每次都跟防贼似的,围着铜墙铁壁防着有人看着。
声音多了,便源源不断地往纯妃耳朵里钻。
纯妃心神不定许久了——皇后有了身孕,二阿哥夭折之后,这一胎对皇后有多要紧她清楚得很,再说,纯妃即便是一贯的好人缘,唯有皇后娘娘,因子嗣冲突,始终看她不顺眼。
这个关节,偏偏让她听着了这件事。
皇后宫里的莲心和那会子的总管王钦结对食,纯妃约摸能猜得到,是皇后为了窥测帝心所为,谁不知道,若自个儿宫里的宫女,能将与皇上形影不离的太监总管笼络牢了,无形之中能带来多少天大好处。
可心皱着眉头候在后面,纯妃捂着自己的心口,只觉得心慌。
霍迢就是这个时候打外头回来的。
“主儿。”她笑盈盈地上前行礼,将手中捧着的料子放在桌子上:“这回内务府拨的料子颜色瞧着都好,您看看?”
她甫看去,脸上的笑意顿了一顿:“主儿?”
“哎。”纯妃这才回过神,又怔怔看了她片刻,似是于此刻做了什么决定,终而开口:“小迢。”
霍迢福了一福:“奴婢在。”
“在我身边伺候这些年,你也辛苦了。”纯妃定定看她,又停了良久,还是道:“往后,你便去婉常在那儿伺候吧。”
婉常在便是之前的婉答应,纯嫔晋升妃位时,她也顺带沾着光,封了一个常在,分明是潜邸跟来的老人,故而令人说起时,也是多是叹息。
霍迢怔了一怔,也终于知道了纯妃的意思,她却没说什么,只是福身:“是。”
而后,她便顺顺当当地,搬去了婉常在所居的偏殿去,理所当然的,这儿条件一应不如主殿那头,霍迢也并没什么所谓。
正式拜见新主儿婉常在时,婉常在只是笑着瞧着她,也未问询她和李玉的事儿,拿着装了银钱的荷包递给她做打赏,在主儿们中不算多,却是婉常在能拿的出的最好的了。
霍迢安安心心地留在了钟粹宫的偏殿,婉常在身边的顺心看了她几日,察觉霍迢每日身上的喜气都不是作伪,成日乐呵呵的,说话办事也牢靠,总算全然将她接纳了进来。
安静度过一段时日,皇后娘娘诞下了七阿哥,这是这些时日里全宫上下的大喜事——却与霍迢没什么关系。
她发觉,婉常在实在是个有趣之人,成日成夜地在自个儿屋里画皇上,以托情思,偏偏一出门就不怎么敢说话,对着娘娘们还好说,一见皇上,紧张到结巴,恨不能当个鹌鹑,把自个儿整一人缩成一团。
皇上恼了,说她是锯嘴葫芦,主儿正伤心,霍迢却觉得,皇上是会形容的。
外头热热闹闹,偏殿一如既往的静,太阳已经落山,屋里头都点着烛火,霍迢衬着灯笼和月光,在夜里的庭院,吭哧吭哧地,两条胳膊合着揽着水井的摇臂,拿自个儿身子的体重往下压。
“……我来,我来我来!”
李玉一进来便看着这一副场景,赶忙把手里的尘尾放到一旁,挽了两下衣袖,赶到霍迢身边儿。
霍迢立刻一放,身子也撤了出来,看着李玉替她打水,气喘吁吁地坐到旁边的石墩子上。
“这事怎么也得你做?”李玉皱了眉:“钟粹宫的小苏拉呢?”
霍迢笑笑,耸了耸肩,再看四周,哪儿还有什么候命的奴才,李玉知道,婉常在这头经年累月的被冷落,不受看重,奴才们自然会偷奸耍滑,一两日“忘记”将水缸满上,霍迢和顺心她俩也无可奈何。
“赶明儿,我去内务府一趟,他们便会紧一紧皮子了。”李玉将满满一桶水拎去水缸倒了,再看里头已有的水量,知道霍迢已经累了几趟了。
“没事儿。”霍迢却晃了晃腿,看李玉帮了几个来回:“差不多啦,够明儿主子吃用就行。”
“还不多。”李玉道。
霍迢乐了:“婉常在这儿吃用特别少,你打多了,回头我还得想法子倒了洗底子,免得里头沉着东西。”
李玉犹疑了会儿,将水桶放好,走她面前:“不如我再……”
“不用——!”霍迢知道他想说什么,李玉如今是皇上身边的总管,宫里头的奴才数他得势,与内务府说一声,给自己重新派个好差事并不难:“我也不想换来换去的挪地儿了,婉常在这儿的日子我特别喜欢,说句不敬的话,我喜欢婉常在。”
李玉便笑了:“为什么?”
“你不明白。”霍迢喜滋滋地:“婉常在人特别好,特别特别好!”
霍迢是跟过纯妃的人,纯妃便已经是全宫上下公认的老好人,到婉常在这儿,她仍得到如此评价,李玉便知道,那婉常在,确是“特别特别特别”好的人。
他在皇上身边当差,皇上宠谁,他便见谁见得多,皇后、已故的贵妃,娴妃,李玉都知道她们是什么脾性和行事,婉常在确是不常见的。
“那好,往后若有什么事,你惦记着,跟我说,别不吭声。”李玉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他声音温柔的厉害,怕霍迢会在他看顾不到的地方受委屈。
“放心吧李大总管。”霍迢失笑:“我在你心中,便是会忍辱负重的人么?”
李玉看她,只是笑。在他心里,霍迢不是忍辱负重的性子,却是顶顶好的姑娘。
霍迢又问:“你怎么这会儿了来这?”
李玉低声应着:“去降雪轩办了趟差,趁着这时候,想见见你。”
他说着,却又叹气:“这会也该走了,不能耽搁太久。”
“嗯……”霍迢答应了一声,仰头:“李玉,你往近走走。”
【男配当前计划进度:75%】
作者有话要说:没存稿了(流泪猫猫头)今天会现赶个双更出来,不一定能在6点更新,再攒攒存稿
我实在太喜欢资深社恐人婉女士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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