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一整天里,霍迢都说不清自己的心情究竟有多么复杂。
她心神不宁地盯着外面,人们来来去去,没有一个与彭浩身形相似的身影。
凤桃看着她,唉了一声:“你怎么咯?”
霍迢摇摇头:“我也说不清楚……”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就是……有些心慌。”
这样的慌乱,直至夜深,霍迢已经准备睡了,手机却叽里呱啦地响起来。霍迢在夜中,眯着眼睛去看屏幕,“勇哥”两个字于屏幕上闪来闪去。
她手指在屏幕上面顿了片刻,才慢慢按了下去:“喂……勇哥?”
霍迢其实不喜欢医院。
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还穿着拖鞋,外面又冷,还下着些许带着细冰的冷雨,她仍是赤脚穿着拖鞋,跌跌撞撞地,往急救室赶。
大抵就是那边了——霍迢还有力气想着,因为程勇的嗓门太大,夹杂着几声拳脚的闷响,霍迢走近了一些,脚步便一点点慢了下来,她吞咽了一下,才往过去走。
“……勇哥。”
女人的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她全身都在打着冷摆子,牙齿磕得“登登”响,连曹斌都听清了。
混乱着,堆在一起的男人们,就这样,在轻飘飘的两个字里停了下来。
“彭,彭浩……”霍迢打着颤,控制不住的:“他……”
“他在哪啊……”
程勇看了曹斌一眼,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腿上没有的土,再整了整被撕扯的不成样的衣服。
“还在抢救……”只是终究还是得说。
“彭浩他,他有病的呀……”霍迢快喘不上气了:“他不能做手术的。”
“医生,医生知道的嘛,没事的,医生会想办法的。”程勇往她近前走几步:“我们又没有医生那么专业,他们就是干这个的,他们知道的呀……”
霍迢难到张开嘴,用嘴巴维持着呼吸,她攀着程勇,像攀着自己唯一的希望:“真的?”
“真的!真的!”程勇脸上比谁都镇定,笃信地说着。
霍迢的身体无声地往下落着,坐在了走廊的长椅上,程勇带着茫然,四周环顾了一圈,最后看着靠着墙壁的曹斌。曹斌手上、衣服上,都是彭浩的血,他沉默不语,也在看着程勇。
女人就连哭,都不敢声音太大,她将自己缩成了一团,哭得颤抖,曹斌久久看着她,终归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好在,彭浩还是救了回来。
万幸的是,他在货车开上来的时候把方向盘直接打到了极致,避开了重力点,骨折也没有戳透内脏。
医院的紧急通知书下了一道又一道,折叠着放在霍迢的衣兜里,终于换来了这么一个结果。
彼时,霍迢已经熬了不知道多久,腿一软,直接瘫在了走廊的地上,刘牧师和刘思慧都已经赶了过来,看她模样,刘思慧半拉半抱,终于将她扶了起来。
刘牧师和刘思慧都留了些钱,程勇更不必说,吕受益的老婆还从病友群里得到消息,赶了过来,将他们在吕受益进医院时拿去的钱都还了回来。
霍迢已经没力气与他们说话,连做个表情都勉强,他们亦不会多说,只把钱塞给她,再看看隔离室的彭浩,再留下只言片语,便也走了。
四周重新变得安静,留霍迢一个,呆呆地看着玻璃的另一边——
他这副模样,没法审讯,更没办法收监,四个警察分着两组轮流来盯着,却也不上前,不会多做打扰,这反而给了程勇更多的时间。
只是对于这些,霍迢都没心思去管了。
等彭浩从隔离室里出来,进了普通病房时,程勇被捕的消息也直接通过病友群传遍了。
霍迢呆呆地看了好半天手机,直到热水从水壶里溢出来,烫的她一个激灵,才回过神,赶快将水龙头关好,拎着水壶回到病房。
之前她还奇怪,今早那几个警察便不见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走回病房,彭浩正安静地陷在病床里,身上被裹缠着做着固定,像做了一半的木乃伊。
“小霍……”
走近前,才能听到他极低的声音,霍迢“嗯”了一声,拉着椅子坐好,快到饭点了,她得把饭盒烫一下,刚刚忘记一起拿去水房,只能在这里烫烫,再把热水倒进床下放着的洗脸盆里。
“他们不见了。”
彭浩声音虚弱,他现在说一个字,都痛得要死,霍迢知道。
“嗯……”她便笑笑:“勇哥进去了……不过你放心,已经有律师联系思慧姐他们了,说愿意帮勇哥打赢这个案子,也有不少把握呢。”
彭浩静了静,也“嗯”了一声。
“你呢……?”霍迢故作轻松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她轻轻握住彭浩没有受伤的手,小心地避开滞留针的位置,脸贴上去,细细地蹭了蹭。
“中午想吃什么?”
彭浩静默了片刻,良久,霍迢察觉他正在缓慢地,细微至不可察觉地,轻轻动了动手指,温柔地挲了一下,霍迢贴着他手的面颊。
“我……”霍迢想了想,和他说:“我把我们俩的火车票先退了,等你好了出院了,我们再买。”
彭浩轻轻眨眼,以示同意,霍迢便也细柔柔地,与他笑了出来。
他每每都在想一个问题——没有霍迢的话,他会死吗?
兴许会的。
谁也不知道,在那个瞬间,在货卡大灯摄来的刹那,彭浩放大的瞳孔中,满满当当的,都是一个女人的身影,还有她的声音。
“我……我只想你活着,活着就好了,彭浩,我们有手有脚的,我什么都不怕,我就怕你死了——”
吕受益吊唁会之后的那晚,她整夜整夜睡不着,细声细气地说着:“我怕,哪天,我们也跟吕哥和嫂子一样,我怎么办呀?”
“我不敢惹事的,因为从来没人能护着我……”
一个字一句话,轮着,于这一刹那,在他脑海中闪过,下意识地,他直接将方向盘打到了极限。
他不怎么会开车,是看来的野路子,更没有驾驶证,可那瞬间,彭浩做出了最标准最安全,也是最迅速的反应。
所以……兴许会的,没有她,自己兴许就死了。
想活着。
就像吕受益,他们凑在一起闲聊,吕受益炫耀他的宝宝:“看到他出生的那一天,我就不想死啦。”那时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吕受益手机里的孩子的照片,眼睛里却控制不住的,流露出属于他的,温柔的颜色。
活着,和霍迢好好生活,保护霍迢。
他们终究还是坐上了上海通往凯里的那趟火车。
凯里有山有水,还有彭浩久久未见的家人。
霍迢站在院子里,看着彭浩的妈妈拨弄着簸箕里要晒的菜干,看了半天,她才上手试着,两人说笑间,院子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霍迢伸着头看,彭浩的父亲背着半人高的竹筐,打着赤脚从外面进来,彭浩跟在他身后,也背着差不多大的竹筐子,腿脚还有些跛,但他现在恢复的已经很好,加上要强,不想被家里人看太明显,所以竭力在控制着。
霍迢摘了簸箕里的一个晒干的菜杆,轻轻丢了下去,没丢到彭浩身上,反而扑通一下落在了他脚前,他定定看了一会,抬眼瞧过来,霍迢正对着他笑,少顷,他便也笑。
“走……”
天蒙蒙亮,鸡还没叫,彭浩偷偷摸到霍迢床上,把她叫醒。
“做什么呀?”霍迢半睡半醒,揉着眼睛,小声问。
“带你去老街赶集,我才知道。”
不然他俩准备的能更充分一点,彭浩在肚子里吐槽,手里却很温柔,将霍迢慢慢从被窝里拉了起来,霍迢迷迷糊糊地凑过去,拿脸颊蹭蹭他脸,黏黏糊糊了一会儿,才摸到床下的拖鞋,去洗漱。
生活大抵就是如此的意思。
三年的时光眨眼就过,程勇当年宣判的时候是五年,但综合各方因素考虑,以及程勇本人的认罪态度和服刑表现,减刑减到了三年。
监狱门被拉开,程勇从监狱里走了出来,看了半天,确认面前只有一辆车,以及在车外等着的曹斌。
冤家路窄,可到最后只有他来接自己出狱。
程勇笑笑,钻进了他的车里。
“现在正版药进医保了,大家可不用你的假药了。”曹斌笑话他。
程勇却松了口气,这对他而言,却是一件好事。
两人说着话,一半是叙旧,一半是交代,程勇的儿子小澍被他送去了国外前妻身边,也是曹斌亲姐,他想知道这些年儿子过得怎么样。
只是说着说着,曹斌突然一脚刹车踩到底,程勇一晃,脑袋险些冲出去,这一个刹车搅的他晕头转向,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曹斌,正准备开骂,却又看到曹斌直看着前面,还努努嘴,给自己示意。
程勇嘴巴动着,无声地骂骂咧咧,然后转头。
另一辆车停在了他们对面,车门拉开,刘思慧第一个跳了下来,一边给头发挽辫子,一边伸手,刘牧师年纪大了,撑着刘思慧的胳膊才下了车。
最后一个爬下来的是霍迢,她还是有些晕车,脸色不大好看。
副驾驶位置上的车窗开了,彭浩探出头来,头发长了一些,但程勇觉得,还是黄毛习惯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结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