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场的地面总是泥泞的,干净不起来,水产店混杂的腥气和蔬菜附带的泥土味道掺和在一起,货箱上用尼龙绳绑着大喇叭,滋滋啦啦地报着今日特惠,普通话还带着浓烈的口音,一遍又一遍,好似不知道疲惫。
霍迢穿着棉麻勾花面的拖鞋,踏踏着走过,不知道被多少人踩过的菜叶和尘泥搅在一起,黏在了她的鞋底上。
“买菜呀!”
往出走时,她遇到了熟人,那女人大剌剌地打着招呼,声音尖锐高亢,在嘈杂的菜市场里如同破势竹剑,换得霍迢一愣。
她“嗯”了一声,又回:“买菜。”
其实这会的菜市场已经不是人最多,最拥挤的时候了,反而因为日薄西山,倒大多数是下班要回家的人们,四十二十岁周间不等,不如早上那会,满满当当都是晨练完,抑或是要赶着回家做早饭送孙子上学的老人们,哄哄吵吵地要把菜市场那薄薄的塑料棚顶掀翻。
往出走上个十几二十米,声音就也消散了。
细白的手指勾着塑料袋,因为卖菜的不舍得进质量好的,所以明显薄的要死,称重不了多少就要破,霍迢连晃晃的幅度都不敢有,手中拎得很稳。
走过人行通道,再过一个天桥,四周本就逼仄的房屋愈发变得拥挤起来,歪歪扭扭,你进一尺瓦,我跨一寸地,矮矮的房子们都堆放在了一起,天上往下看,不晓得像不像随便垒搭在一起的积木。
霍迢熟悉地绕过几条勉强一人可过的巷子,低头从小坤包里掏钥匙,脚下一崴,又立刻站稳,掏出钥匙熟练地往前一捅,捅了一个空。
“要死!”
她走进门,熟悉地把手放门框里边,拽住那条灯绳,往下一拉,长长的电线拖拽着的一只灯泡“咣”地一下亮起,瓦数太低,光亮昏昏沉沉,还是浓重的黄色,逼仄的房子里大片的地方都波及不到,人形的阴影也就格外吓人。
霍迢拍着胸脯,好像心脏还在咚咚咚地跳:“你谁啊!”
“……”邋遢潦草的青年还在阴影里埋着,囔了囔嘴,没出声。
霍迢平复着心慌,见他不吭声,又问:“谁让你进来的?我锁了门的呀!”
青年人声音很低很低:“那女的让我进来的,说等等有人回来。”
霍迢眨了眨眼,迟了一会,才“哦”了一声,然后扭头,扫了一眼门后,凤桃拿来装衣服的袋子果然不见了。
知道是她外出买菜这一阵,凤桃回来拿东西,开门的这几分钟里接待的人,她脸色也总算平缓了下来。
“那不好意思哦,让你等了这么久。”没了之前的惊吓,她声音变得温柔了起来,带着南方女人特有的语调:“之前开门的那个女的有事嘞,只能让你等等我了。”
青年人闷不吭声地摇摇头,听到她因此露出一声笑音,头又埋低了一些。
良久,他闷声答着:“没事。”
差不多便也是这个时候,霍迢抬着胳臂,将牵着灯泡的灯绳虚虚地,挽了个疙瘩,省得人在下面一走,烧得有些发烫的灯泡在脑袋上撞来撞去。
青年人在默默地看着她,她晓得。
霍迢弄好了灯泡,又把头发重新用发夹夹好,然后蹲下身,从柜子下头抽出一条洗的变薄的白床单,动作一停。
床单挽在手臂上,她的眼睛睨了过去:“我们这里不做那种生意的,哦?”
青年人好像是石化了,又好像是消化了许久她的语意,才又猛地摇摇头,幅度很小,却很用力,透着这个年纪才有的,青涩的凶狠。
霍迢又笑了一声,才把床单铺得平整:“趴下吧,哪里不舒服?”
青年人终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置身灯光之下,坐在了按摩床上,说:“全身都疼。”
霍迢的视线终于落在了他的身上。
外面的太阳分明还没完全下山,房间里却已经黑得如同深夜,因而到了此时,霍迢才算看清楚了这位“顾客”。
他脏得像外面窜来窜去的流浪狗。
染了浅黄色的头发很久没补色了,发根一截都是天然的黑,泾渭分明,乱糟糟地堆在脑袋上,身形瘦的要死,裹在外套里面,他拉拉链的时候有一瞬间犹豫,然后才解开。
里面确是更瘦一些的。
脸生的也其貌不扬,除了眼睛,黑峻峻的,单眼皮,垂下眼睛的时候,会令人觉得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闷着趴了下去。
霍迢冲着这具男人的身体,没敢太用力,她怕骨头会在她手下折断,即便她本来就是个业余至极的“按摩师”,只会跟着书上的步骤走,别的什么都不太懂,也没什么手劲。
“你太瘦了。”最后,霍迢这样说着,收下了黄毛递来的一张五块钱纸币,熟练地抽出歪着的抽屉,把钱塞进去后,直接一巴掌把抽屉拍合上。
黄毛闷不吭声地穿好衣服,好像没听到似的。
霍迢又说:“多吃点,男孩子要多吃点。”
他手像是停了一下。
他又在偷看霍迢——这次,霍迢不知道,只有他知道。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即使涂着连他都能看得出来很劣质的化妆品,仍然能挂得住她那般浓烈的五官,大抵是因为刚刚帮他摁背有些累,霍迢也已经把自己的短款外套脱下来放在一边,露出穿着修身打底的内里,身材丰润自然,像是沥青地面边缘,和老旧房子接滴的缝隙里,寥寥几点泥土中钻出来的那一朵花。
他又漠然地把自己的视线收了回来。
黄毛走了,矮坯房子里就剩霍迢一个,她看了看墙上挂着的表,把门拉上,在门轴艰难的吱哑声里,她拿了一把铁锁头,从里面上了锁。
这个地方三教九流什么都有,门窗上大大地贴着“按摩”两个打印粘贴字,晚上极容易招揽来一些脏东西。
饶是如此,半夜里,门也时常会被人用砖头砸,或者会有人站在旁边撒一泡尿。
霍迢快习惯了,按照往时的时间睡下,等她再醒来时,凤桃也已经来了。
那差不多是上午九点半的时候。
凤桃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咣咣敲门,然后蹭着还穿着睡衣,睡意朦胧的霍迢,带着早晨的气味,钻进了暗夜里。
“快吃吧!”她把手里塑料袋放在桌子上,里面装着的小笼包跟着往旁边一滑,她立刻用手收了一下。
“知道了……”霍迢说着,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拿着搪瓷盆,毛巾,刷牙杯,牙刷,都塞在里面,去门外的水龙头里接水。
就这么个破房子,也是她和凤桃一人掏一半的钱,勉强凑起来的。
按摩是跟着地摊上便宜捡来的书跟着学的,按摩一个人五块钱,月底盘账,她们两个一点点的攒着自己的小金库。
开始也还你一我二,把钱算得清清楚,带个饭也要看清楚是几块几毛钱,到了现在,霍迢和凤桃已经处成了朋友,一些细枝末节便不会再算。
霍迢刷了牙,快快地抹了一把脸,回去把小笼包吃了,再坐在门口,对着阳光,细细地描眉画眼。
这房子租的位置是背光,里面的光线暗压压的,白天开灯又觉得浪费电费,她和凤桃都爱坐在门口,就着太阳光做事。
黄毛侧了侧身,从她面前“滑”了过去。
霍迢适时抬眼,眉笔停在眉毛上方一厘米处,顿了一顿才开口:“哎,去干嘛?”
她语气太熟稔了,黄毛明显愣了一下,才确认她是在和自己说话。
吭了一下,他才回答:“上班。”
霍迢快压不住自己的笑了,她细细地问:“这个点才上班呀?”
黄毛胡乱点了点头,蹭着后面别家垒的煤池子过去了。
等那瘦薄的身影走远了,凤桃才把嘴里的瓜子壳吐在了门前的水泥地上:“谁啊?”
霍迢拿着眉笔的手停了停,稳稳落在了本也浓密的眉上:“认识的。”
估计也是昨晚太暗,凤桃压根没留意对方模样,早也忘了,她既然忘了,霍迢也懒得跟她细说,凤桃脑子总是不太好的样子,三天两头忘事,回头还得问她,絮烦,索性一次回清。
果然,凤桃便不再说黄毛了,转而说起她小姐妹的家长里短,霍迢时不时应着,化完妆的她眉目明亮,往拥仄的巷子深处看去,空闲的右手轻轻搭在左手腕子上,指尖慢慢摩挲着腕子上的玉镯。
【男配匹配成功,当前计划进度: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