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陈建豪表情愕然地抬头朝出声的男人看过去的时候,对方又开口了,“你看什么看?我问他又没问你。呵,又装听不见我的话,你助听器不是刚新换没几天嘛。”
周志明在周始抬眼看向他的时候故意用不阴不阳的语调说道,“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你说不出来话。那这样,这位,”他转过脸朝明显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陈建豪说道,“嗯,这位不知道是他顾客还是男朋友的同学你来替他回答,反正你俩干了什么脏事你们俩最清楚了。”
周始伸手指了一下一旁脸色通红浑身酒气的周志明,接着拿出手机快速打下了‘父亲’两个字。他见陈建豪在得知周志明和他的真实关系时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不可置信,接着打字道:你先吃,我把他打发走就回来。
和陈建豪交代完毕,周始就阔步走向了正斜眼看他的周志明。他不想陈建豪因他的私事被牵扯进来感到难堪,于是对着周志明指了一下街心公园旁边的人行道,示意他们离远一点说。
人行道就在马路旁边,车辆高速行驶经过的时候会发出刺耳的噪音。周志明伸手揉了一下胀痛的太阳穴,张嘴就骂,“恁娘咧!为什么一定要去那里说?你个白眼狼是不是想把我推到马路上被车撞死啊?!”
即便听了这种话,周始的脸上也没有鲜明的情绪波动。他面上神情如常,若无其事,看上去好像周志明骂他的话和他本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十足十的不以为意,径直抬脚往不远处的人行道走。
周始这副面不改色夷然自若的模样落进周志明的眼里顿时让他心头火起,“我不发火你是不是就拿我当空气啊!”他快步上前,追着周始高声骂了起来,“干!每次跟你说话你都装作没有听到!我让你做什么事情你偏不做,就会跟我对着干,你究竟有没有公民道德?有没有礼义廉耻?你的眼里究竟有没有我这个爸爸?!”
在周志明的怒骂指责下,经行的路人们频频将好奇的目光投落到他们两人的身上。
周志明梗着脖子扯着嗓子骂人的嗓音尖锐又刺耳,噪音一样。周始索性摘掉了耳朵上的助听器屏蔽掉周志明的话,直接进入安静无声的世界。
“干!”周志明被周始当着他的面直接摘掉助听器的动作气得火大,情绪的激越当场演化成暴烈,当下扬起手就要去扇周始的脸。
周始动作快速利落地躲开周志明的巴掌。他朝因为不放心而隔着一段距离跟过来的陈建豪摇了摇头,而后用手机快速打字给周志明看:该配合你的我都已经尽力配合了。而且你已经恢复工作了,究竟还有什么不满?
周志明在看清手机屏幕上的字后怒气冲冲地指着周始的鼻子骂道,“你还敢问我有什么不满?要不是你,小罗他至于断了一只手吗?!我写假新闻的事情还要靠他澄清呢!现在好了,他手都没了一只,以后还怎么做新闻记者还怎么帮我澄清?!你这个只会拖累我的小畜生快点去死啦!”
关于罗圣杰断手的事,周始认为他完全是自作孽。至于周志明写假新闻需要澄清的事情,他并不赞同,事实就是事实,根本没必要做虚假澄清,反正只要钱给够,周志明以后肯定还会继续写假新闻。
就在周志明因为火气上头神智不清醒地在外面暴露了他自己写假新闻的丑事时,突然一个骑单杠脚踏车的黄发年轻男子停在了周志明身边,二话不说就拿出水果刀往周志明的脖子上刺。
周志明因为酒精的缘故反应迟缓,在危险发生的那一刹那他虽然没有完全躲过去,但也非常幸运地避开了大动脉。他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捂着肩膀上的伤口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的陌生年轻男人,“你是谁?为什么要、要杀我?!不要过来!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认错谁也不会认错你!”黄发年轻男子在路人朝他拍照的时候愤怒地朝周志明喊道,“你不认识我?!我当初拜托你澄清我妹妹的假新闻的时候你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当然不认识我了!明明我妹妹被人强X是受害者,你这个畜生却因为收了那个强X犯的钱就在报纸上瞎编乱造说她是外送小姐,往她头上泼脏水害她自杀,我要你血债血偿!”
眼见年轻男人怒吼完就再次朝他举起了水果刀,周志明直接吓得尿了裤子。他拼命摇头,蹬着脚往后躲,“我不是故意的!真的!”电光火石间,周志明扫了表情平静冷淡地混在围观人群里的周始一眼,急中生智道,“你先别杀我!我是有苦衷的!我儿子、是因为我儿子!我是因为要养我儿子所以才收钱乱写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说着就伸手直直地指向了人群中周始的位置,涕泗横流、声嘶力竭地喊道,“我儿子就在那!真的不关我的事啊!你要杀的话就杀他好了!”
周志明为了求生而把自己儿子推出来送死的行为荒唐地连行凶者都瞠目结舌。
“真是垃圾啊你!闭嘴!”年轻男人朝周志明重重地“呸”了一声,接着不管不顾地拿刀子连续去捅、刺周志明的胸腹。他是下定了决心要杀他,于是毫不停歇地刺了十来刀,还特意割了喉。
围观群众中早有人报警打了急救电话。马路明亮,人声嘈杂,警车和救护车的鸣响混合在一起在黑夜中撕裂般旋荡。
垂眼看到周志明身体里流出的鲜血蔓淌到脚边的时候周始往后退了半步。他脚上穿的是白色球鞋,弄上血的话会不容易刷洗干净。
随着持刀的黄发男子被警察制住,一切尘埃落定。在医护人员将随时都有可能会彻底断气的周志明抬上担架的时候,周始朝站在不远处因直面死亡而脸色煞白的陈建豪摆了摆手,而后跟着医护人员一起上了救护车。
周志明死后周始并不准备为他举行仪式繁复的葬礼,只准备简单地火葬后将骨灰安置到纳骨塔里去。但在虚情假意地惋惜他的死亡实际上只是为了能够瓜分周志明的保险金和遗产的陌生亲戚的不间断的辱骂下,他只得委托了生命礼仪公司,让礼仪师将安葬的全部流程尽量圆满处理。
葬礼过后周始向保险公司提供了周志明的死亡证明书、保险金申请书、保险单和自己身为受益人的身份证明文件。保险公司在确认之后告诉他他可以得到的丧葬保险金、意外身故保险金,以及死亡给付一共是一千两百万新台币。但因为他目前年纪没有满二十岁,是未成年人,保险公司不能立刻支付给他,必须由监护人代为申请。
对保险金虎视眈眈的亲戚们不约而同地对他表示了热烈的关心,目的都是为了想要成为他的监护人。周始一一拒绝,然后联系了远在美国马萨诸塞州已经近十年没有见过面的母亲,拜托她暂时回台湾一趟。
得到了母亲准确的答复后,周始便没有告知那些苍蝇一样的亲戚,直接联系搬家公司搬到了化南新村的新光路去。
整理好新搬来的房间之后周始终于有空和陈建豪见面,便发送短讯告诉对方自己想要去补习班接他下课。
收到短讯的时候陈建豪没有立刻查看。他正坐在密密麻麻地容纳了两百多名重考生的补习班里上课,教室里人挨着人,呼吸热而粘滞,像是身处在蒸笼里,热得他神思恍惚,昏昏欲睡,没有办法把注意力集中在课堂的内容里。
“这位同学,对,就是你,那个穿蓝色衬衫的男同学,”讲台上拿着话筒的光头老师目光直直地落在了表情微微讶异的陈建豪身上,“困了的话就出去去厕所用凉水洗把脸再进来,不集中精神的话这课上了也没用。要努力,只有努力才能考上你想念的名校。”
陈建豪低声念了一句“要努力”,然后向同他坐在同一排的同学说了句“不好意思”,走出教室去厕所洗脸。
凉水泼在脸上立刻就让人清醒,昏然的睡意也就跟着消退了。陈建豪拿纸巾擦干净脸,而后掏出手机给周始回复短讯:我六点下课,你六点左右过来就好。
两秒钟后新的短讯传了过来,是一个‘好’字。
陈建豪用食指指腹在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那个‘好’字上轻轻摩挲了两下,而后将手机放回口袋里重新回教室上课。
六点钟正是夕阳最为绚烂的时候,走出补习班后陈建豪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玻璃门门前等待他的周始。对方一见到他就扬起唇角朝他笑,夕阳和晚霞的红色都落在他的脸上,让他在视觉上非常艳鳢,恍惚间生出了一种超越了性别的靡颜腻理的美。
陈建豪看愣了一瞬,而后脸颊就微微发起烫来。
周始见陈建豪的脸上浮起一层浅淡的绯红,眼睛便不由得轻轻弯了起来。他拿出手机打字道:刚下课你肯定饿了吧。我请你吃手工鱼丸粉好不好?
陈建豪点了点头,轻笑道,“这边也有很好吃的手工鱼丸粉,超近道过去也就三分钟左右,我带你去。”
周始笑着点头同意。
陈建豪所谓的近道是补习班旁因新建捷运站而施工围挡所占的通道。因为正在施工,平时没有什么人经行,即便做出什么亲昵的举动也不用担心旁人会朝他们投来异样的眼光。陈建豪走了几步后就自然而然地牵起周始的手,同他十指相扣。
掌心上的纹路轻轻地硌碰在一起的时候陈建豪垂睫看着他们两人错落交叠在一起的手掌笑了一下,“跟你谈恋爱还蛮不错的。”
周始停下脚步,抽出手用手机打字给他看:还可以更不错。
“啊?”陈建豪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
此时已经快要走到了通道出口。陈建豪因为接下来即将要发生的事情紧张得手心都渗出了细汗。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默数了三声钝重的心跳声后才侧过脸往周始的嘴唇上轻柔而缓慢地触碰了一下。
陈建豪没有亲吻的经验,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心脏就变得跟喝了碳酸饮料似的饱胀酸软。
刚亲吻完他有点不好意思去看周始的脸,于是就转过身小声地说,“那个,我......”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陈建豪突然顿住了。因为就在他转过身体的那一刻,他看到了通道出口处弟弟陈建和表情震惊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小知识:马萨诸塞州美国境内第一个将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州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