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夏季多雨,一大早,霏霏小雨就下个不停,打在油纸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对面的轿子布帘半卷,六分半堂的大堂主狄飞惊端坐于内,端起茶盏向阿月遥遥致意:“温姑娘,天凉雨急,何不进来喝杯热茶?”
狄飞惊颈骨断裂而永远无法抬头,因此有个响当当的绰号“低首神龙”,此人深藏不露,神鬼莫测,年纪轻轻就爬上了大堂主的位置,可谓十分了得。
这种看不透的人,做朋友或做敌人都不合适,唯有敬而远之。
所以阿月只是微微一笑,果断拒绝:“多谢狄堂主美意,但刑部门前,你我还是各自避些嫌疑为好。”
狄飞惊闻言也不勉强,只多打量了几眼对面的姑娘。
她无疑是好看的,芙蓉面,杨柳腰,一颦一笑赏心悦目。但比起容貌,更难得的是一手高绝医术,听说苏梦枕的病有所好转,全是眼前人的功劳。
要知道苏梦枕自小羸弱,以金风细雨楼的财力势力,遍请名医却都束手无策,谁又能想到最后竟然被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医好了,简直不可思议。
江湖传闻温家大小姐医术通神,如此看来所言非虚。然而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偏偏是洛阳王的女儿,不能收入麾下为他所用,真是可惜。
狄飞惊心里惋惜,面上不显,喝了口茶,淡淡道:“温姑娘此来,想必是为了接你的两个朋友吧?”
明知故问,阿月笑笑,淡定地反将一军:“自然,狄堂主难道不是为此而来?”
狄飞惊喜欢跟聪明人对话,因为有些东西不用说透,省时又省力。对方既然猜出了他的目的,他也不反驳,道:“六分半堂向来注重人才招揽,也欢迎各方豪杰,王小石和白愁飞都是青年一辈中的佼佼者,能加入六分半堂,既是给他们机会,也是堂里的荣幸。”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阿月却不认同,她毫不留情地反问:“狄堂主可是忘了花无错的下场?”
提起花无错,狄飞惊语气平淡,隐隐带着不屑:“弃子罢了,不值一提。”
“好一个弃子。”阿月道:“朝堂诡谲多变,江湖几经波折,难道狄堂主就敢保证,有朝一日自身没了利用的价值,就不会成为弃子?”
狄飞惊手指摩挲着茶杯,缓声问:“那依姑娘的意思……他们不会同意加入六分半堂?”
“有花无错前车之鉴,谁又敢重蹈覆辙呢?”
阿月看着他反问,见他一时沉默下来,也就收回目光,继续站在原地静静等待。
她知道这次傅宗书放人的条件是要苏梦枕去一趟西北,同时不得将白愁飞和王小石纳入楼中。然而进不了金风细雨楼,却也不代表就得选择六分半堂,六分半堂最是重利,堂里的人一旦没了价值,就会被毫不犹豫地舍弃,绝对不是个好去处,她相信两人会有自己的判断。
经过几天的牢狱生活,白愁飞整个人都憔悴极了,但当他踏出刑部大门,看到蒙蒙雨雾中撑伞的姑娘,眼睛蓦的亮了起来。
她还是那么干净温婉,眉眼里蕴着浅浅笑意,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生涟漪。
最绝望的时候,他曾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如今这般遥遥相望,竟恍惚是梦中的场景。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雨幕对视良久,直到王小石拽了他的胳膊两下,白愁飞才恋恋不舍地转移了视线,看向另一边坐在轿子里的狄飞惊。
阿月所料不错,狄飞惊招揽两人进六分半堂,毫无意外遭到了拒绝。毕竟这不仅仅是容身之处的问题,苏梦枕为了救他们远赴西北,若他们此时进入了六分半堂,就实在太不讲情义了。
雨丝渐渐收敛,阿月收了伞,听他们谈完话,适时开口:“我们走吧。”
白愁飞和王小石点了点头,跟着阿月走向巷口的马车。
车里,阿月关心地问:“金风细雨楼是不能去了,你们往后有什么打算?”
提起这个,大家都愁得很。京城里最大的两派江湖势力,金风细雨楼不能再进,刚刚又回绝了六分半堂,眼下他们可算是走投无路,落魄极了。
王小石难得叹了口气,道:“还能怎么办啊,走一步看一步吧,天无绝人之路,京城这么大总能找份工来做,反正不至于饿死。”
一旁的白愁飞闷咳两声,唇色苍白如雪:“得罪了六分半堂,京城怕是不好混,眼下先得解决吃住问题,饿不死也不好过就是了。”
阿月等得就是这句话,便接茬道:“吃住倒不难,温家在城东有处宅子,虽然久无人居,不过也有家仆定时清扫,不如先搬过去住着。至于做工,慢慢再找不迟,就像王小石说的,京城这么大不会连份工都找不到。”
其实温家在京城还有许多店铺,塞两个人进去不难,只不过考虑到人人都有自尊心,帮扶他们也得有分寸,不然弄得两人心里生了疙瘩,反而不美。
解决了令人头疼的住宿问题,两人总算卸了心底的一块石头,眉头松缓下来,心里对阿月充满感激。
王小石感叹果然多个朋友多条路,广交朋友是对的。白愁飞则在感动于阿月的体贴之余,对她更加深了一层眷恋。
三人各怀心事,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停在温宅门前。
这处宅子本是温晚置办的,用做进京时的落脚之处,占地不大仅二进二出,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应家居物是都有,十分方便舒适。
看房的是一对朴实的老夫妇,见大小姐带朋友过来,连忙安排他们在堂屋歇脚,然后进后厨张罗酒菜。
温柔早就等在这里,看他们回来免不了一阵叽叽喳喳,倒是将沉郁的氛围冲淡不少。
考虑到两人在牢里吃不好睡不香,胃里寡淡太久一时间不适宜大鱼大肉太过油腻,阿月亲自安排,晚饭以时令小菜和粥品为主,分外清润爽口。
酒足饭饱,各自回房休息。
白愁飞没有立刻就寝,而是坐在窗边想事情,这几日大起大落,发生了太多事,让他根本没有睡意。
正自出神,忽然房门被敲响,打断了他的思绪,白愁飞起身开门,对上阿月明澈的眸子,忽然之间还有些小小慌乱:“你怎么来了?”
阿月倒是大大方方:“我路过见你房里灯还亮着,猜你还没睡,想起白日里看你面色不大好,就过来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我带着新粮来啦,大家快来恰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