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月冷,美人如玉。屋顶之上玉衡看着星星点点的天空,他单手枕着头,旁边空了几个酒壶,脸上一层粉晕,他和脑海里的机器人聊着天。
“你说,白岳说的是真话么。”
“不知道。”
“我觉得不是真的。”他吸了吸泛红鼻子,眼睛里全是血丝,抑制不住流出泪,又熟练地从怀里拿出手帕擦着眼角:“我记得,我不爱哭的。”
怎么会越哭越凶,根本停不下来,只要想起白岳和他的那些话,哭到脑袋痛。
机器人:“因为每个世界系统会给你的身体加一点小毛病,比如说这次的泪失禁。”
“为什么?”
玉衡:我醉了。
他拿着白岳的手帕拧着水,脑袋都是懵的,说话都费劲,“白岳……明明不觉得恶心,不然,不然怎么会亲我。”
“你怎么知道?”机器人一板一眼回答,它完全不能理解白岳的问题,作为一个普通机器人它的情感插件都没安装。
玉衡:……你觉得我怎么知道。
他叫了声系统,发现还没回来,不知道死哪儿去了,跟这机器人聊天真是越聊越烦。也许是酒醉怂人胆,他翻身下去,准备去亲自再问一问白岳,脚下不稳却差点摔下去。
这幅身体酒量实在不行。
刚下去就被拿着火把的灰叔发现了,他一副情急的神态,带着各个楼主听白岳的指令来找他,口里还喘着气。
“玉衡公子!”他脚步跨得很急,呼吸稍微平顺了一点,他才说道:“公子,您,您去哪儿了,我们谷主可急死了。”
玉衡哭了几个小时了,此刻太阳穴疼,眼睛下方那一块也非常胀痛,肚子也饿的难受,也没有精力再多说什么了,疲惫地冲他们摇了摇头就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感觉头重脚轻的,他用手背贴着额头,打开门噔噔绊绊进去了房间,因此没有注意到转角的一个白色衣角。
白岳紧贴着墙根,眼神中裹着许多情绪,内心深处的内疚和痛楚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炙烤他的灵魂,令他再也顾忌不了什么。
推开门,空气中带着若有若无的酒味,嘎吱声吵醒了玉衡,他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抬头朝门外看了看,一个模糊的白影,他闷声闷气的呢喃:“兄……长,我饿了。”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反而被扯起来喂了一颗药丸。
通常以前兄长都是叮嘱声和斥责声。
他觉得不对,撑起身来,仔细看着白影,直到那道影越走越近,把清凉的手握住他的腕,熟悉又漂亮的脸看了个清楚。
白岳。
明明心里期待的,可是这一刻愤怒、悲伤、委屈的情绪占据了他的脑海,他神色痛苦地阖上了眼睛,把自己缩成一团,“你,我不用你管。”
太多太多的情绪几乎要把他吞没,情绪崩塌的声音再清楚不过地传进白岳的耳朵,断断续续地抽泣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分外难过。
那么桀骜活泼的少年郎哭的泣不成声,罪魁祸首是他。
白岳感觉心里像被人捅了一刀。
“为什么这么对我,是你一开始追着我的”他紧攥着白岳的衣袖,声音像梗在了喉咙里,酸涩又难听:“我喜欢上你了,你,你又觉得我恶心。”
“我喜欢你,你就一定要喜欢我,这个世界上没有这样的道理,可是开心了便招招手让我过去,不开心了……便说我恶心。”说到这里,少年眼泪又流了下来:“你不该这样欺负我的。”
玉衡的每个字都像是在白岳的心尖上寸寸凌迟,将他灵魂撕扯到破碎淋漓。
他脸上神色沉默而悲哀,轻轻抚了抚玉衡的发,眼泪一滴滴砸下来,突然全身的血肉都仿佛被割裂,令他痛苦地捂住胸口。
白岳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他强压下心脏处袭来的疼痛感,转过身脚步踉跄。玉衡泪落得更凶了,他双手捂着脸,那么悲痛的哭着,眼泪顺着指缝缓缓流下,砸落在地板,他哪能不知道白岳的口是心非,只是泪失禁的体质让他的情绪无法控制。
次日天还未亮,玉衡就带着行李出了房间,他住的宫殿外是一片梅林,着一身蓝色锦衣的白岳就拎了一壶酒在花开正艳的红梅树下自斟自饮。
梅花盛放,殷红如血,可纵使这般绝色,也难掩白岳的风姿半分。
玉衡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或许白岳也不想看见他,干脆眼一闭心一横就快步略过他往出口走去。
白岳皱眉,屈指在桌面轻轻敲了两下,“你今日便要走?”
“你觉得我恶心,我还碍你的眼做什么。”他停下脚步,见白岳脸色难看,目光定在身上的背包上,误解了他的意思,解释:“里面是些换洗衣物。”
“……”
“本公子不是这个意思。”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走了上来,将怀里的银子拿了出来放在玉衡的手心:“你的,今日,物归原主。”
“既然说恶心我,为什么哭”玉衡直截了当的问,死死抓着他的手腕,感受着对方徒劳的挣扎,恶劣地勾起嘴角:“因为你喜欢我。”
“为什么不敢承认?因为你的绝情咒?还是”
玉衡话还没说完迎面而来的巴掌打蒙了他,他捂着脸,面前的白岳喘着粗气,他诧异的望着自己的手心,没有回过神来。堂堂受尽宠爱的世子谁敢碰过他一个手指头,玉衡红着眼睛,低吼着:“恼羞成怒?”
白岳喉咙哽塞,咽下酸涩,看向他脸颊的红印:“我……”
玉衡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眼中的泪意压下,逼迫自己艰难地开口道:“小公子,我……保重。”
回去的途中出奇的顺利,月升日落,快马加鞭终于到了将军府,黑压压的侍卫一排排在院子里站着,他们腰间挂着威风凛凛的刀,这是父亲的黑甲队。
刚踏进正厅压抑的气氛迎面而来,正中间坐着的中年男人穿着褐色的衣衫,高大威猛,目若寒星,因为常年征战沙场,肃杀气息格外重,他周围站着两个着锦袍的青年,其中年纪较小的那位正对玉衡挤眉弄眼,那是他的二哥。
玉衡抱拳行礼,低着头脚都有些打颤,这个身体:“父亲。”
“哐当!”高位坐着的男人冷冷地笑了笑,拿着桌上的青花茶盏朝着玉衡砸去,动作之快没人反应的过来,玉衡结结实实地承受着他的怒火,额头上头破血流,两个兄长急忙跪了下来,齐声道:“父亲息怒!阿衡不懂事!”
玉衡控制不住的全身发抖,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他抓着自己的衣袖想让自己硬气点,却适得其反,洇红的眼尾透露着他的无措和不安。玉景一言不发,嘴角挑起讥嘲,握着茶杯满是茧子的手收了些:“在外面就没有一点长见?我们商议好了,你与林小姐择日成亲,省的你天天在外面胡闹,你可知外面的流言蜚语,都说你堂堂镇国侯世子是个断袖”
“!!!”玉衡浑身一颤。
“父亲,阿衡绝对没有龙阳之好,请父亲明鉴!”二哥玉璇双手抱拳一脸严肃。
大哥玉宴苏也附和,兄弟俩这样的神色玉景也松了口气,但随即怒气又漫上心头,究竟是谁编排的这些东西?他重重的拍了拍桌子,丢下一句:“我定会查清始作俑者,你这些日子就呆在家里,改日随我去拜访林太傅。”
去拜访林家次日就启程了,动作之快让玉衡咂舌,他任由侍女收拾好自己,想着让林家那小姐不满意就完了,毕竟林缓可是嫡女,那老爷子最宠爱的孩子,想来也是不愿自己孙女入火海,他在书房和兄长他们商议,把自己想法如实相告,没想到大哥毫不留情道:“阿衡,被父亲知道的下场,我们都承担不了。”
玉衡泄了气:“可是我真的不喜欢她,父亲为何一定得让她……”
二哥吊儿啷个地拿着桌案上的糕点,吞咽下去,含糊不清说:“那林姑娘生得貌美如花,你哪儿不满意?”想起什么似的斜眼看着玉衡,见他委屈难过,心中猜忌更甚:“你该不会真的断”
“玉璇!”大哥斥责他,眼里少见的严厉:“休要胡说”
二哥耸了耸肩,讪笑:“开个玩笑,我们阿衡自然喜欢女子。”说罢眼中诡异神色一闪而过,他语气带着难以察觉的隐忍:“你要是不喜欢林小姐,与父亲说便是了,想来父亲那么宠爱你,肯定会应允的。”
玉衡没有发现玉璇的异样,耷拉着头,玉宴苏那里不知道他的小九九,瞪了瞪警告他。玉璇嘴角咬的发白,狠狠侧过脸,闭上了眼睛,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一定要玉衡,明明他也可以,玉衡根本不喜欢林大小姐。
玉衡苦着一张脸,刚想辩驳就被大哥揉了揉脑袋,语重心长地道:“阿衡,将那男人养在外也并无不可,成亲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万不可因为一些不值得的人坏了与父亲间的感情,再说了,一个家定得需要一个当家主母绵延血脉的。”
“……”玉衡皱眉:“可是,我只想”
大哥仿佛看不出他的拒绝,“好好休息,待会儿林小姐就到了。”出门时考虑自家弟弟顽劣的性子,他还特地叮嘱:“别惹人家小姐生气。”
玉衡:6
林府的装潢格外有格调,到处都是笔墨纸砚有关的藏品及字画,看起来价值不菲,玉衡坐在大厅手指轻敲桌面,整个人在发呆,直到玉景重重咳嗽几声才反应过来,跟林太傅寒暄几就被推给了迟来的林缓,她带着她的侍女,三人前往花园。
玉衡开门进山地道:“我已有心悦之人,这婚约玉衡实在”
柔柔弱弱的林家小姐拿着手帕掩面,传来隐隐啜泣声,看起来好不可怜,她的小侍女连忙扶住她,看负心汉似的地指着玉衡:“你与我家小姐自小的婚约,她是你未来的娘子,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子读的圣贤书哪里去了?!”
玉衡:封建,至于圣贤书没读过。
他忍住想吐槽的心情,安抚着主仆俩,既然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他循循善诱:“我并不心悦你,若你与我成亲我终日想着别的男……女人,你心中也并不好受不是吗,趁未成亲你我解除婚约,你还可以找的如意郎君……”他呕心沥血地说道,林家小姐又蓄满了金豆子,用手绢拭泪
“儿时你许诺长大时让我做你的夫人,那时我便认定你就是我此生的夫君,若你不要我,我……我再不嫁他人,便削了这头发此后青灯古佛了却一生”她咬着唇瓣,话尽小侍女哭天喊地起来
“小姐!老爷知道会杀了我的”
玉衡脑中轰鸣,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但觉身体微颤,全身血液似乎都在冷却。他不合时宜的想着,要是林缓真的当尼姑了,估计自己死期不远了,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打死,两者的区别就是玉景可能会给他留条命,毕竟他亲儿子,至于林家,血溅当场。
不是玩笑,搜罗身体记忆的时候,玉衡发现小时候自己恶作剧放了个毛毛虫在她头上,本来就像林黛玉似的林缓直接吓得生了两天病,等发现罪魁祸首的他,林家老太爷直接给玉衡差点打折半条腿,幸好大哥二哥及时赶到。
好歹镇国侯小世子,林太傅怎么得顾忌一下自己老爹的面子吧,可是人家就不,不仅对他没好脸色对他爹也没好脸色,偏偏玉景上赶着,中间缘由从两个兄长那儿才知道,林缓父亲因为玉景的原因死在战场上了,林缓的父亲是林太傅最看重的儿子,自此林太傅始终不正眼看他们一家。
要不是他那孙女哭着闹着要嫁给玉衡,估计林太傅一辈子都不会跟玉衡的父亲说话,也正因如此,玉景像找到了补偿他们的办法,看来这场婚约很麻烦啊。玉衡打了个哆嗦,他突兀地开口:“我喜欢别人,你也不介意?”
她娇弱的摇了摇头,执拗地说:“你是我的夫君。”
“……”玉衡脸上涌出复杂的神色。
回到府邸回来已一月有余,玉衡坐在后花园里看着开得灼灼的花,不知怎的也变作了白岳的模样,折磨的他烦躁不已,听着家仆说着喜事想要见白岳的心情愈加强烈,想与他道别?他不想欺骗自己,他想自己总归还是想见见他的,哪怕,哪怕他依旧不愿意承认。
“父亲,我得解决一些私事。”
“多久?”玉景眉头微皱,神色几番转换,整个脸庞都呈现出难以辨识的复杂之色:“你成亲在即,何事如此重要?还是想逃跑?”
玉衡沉默。
玉景以为他默认了,脸色一凛,耐心被磨掉了一半:“你若敢如此做,我打断你的腿也得完了这门婚!”
他最后一句话,特意每个字都咬得很重。
“死人还可以完婚吗?”玉衡忽然觉得很累,叹气道。
玉景眼神冷厉,不容拒绝的语气:“若不是林姑娘执意嫁给你,我怎会把这机会给你,你的两个兄长哪点不比你要强,况且那姑娘与你青梅竹马,性子温柔乖巧,自及笄以来多少王孙公子求娶,你失踪那半年,她食不下咽寝不安席担心记挂你。”
玉衡面无表情回击道:“我看她是担心自己守寡吧,你那么喜欢自己娶……”
玉景狂怒了,飞快地扬起手,电光火石间“啪”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甩在了玉衡脸颊,大力的几乎麻木还有火辣辣的刺痛,嘴里腥甜的味道,耳朵一阵一阵嗡嗡作响。
妈的,被甩两次耳光了。
他硬生生挤出一抹笑,眼眶一热,滚滚泪水落下。门外的兄长们推开门,二哥把他拉回了房间上药,心疼地道:“你莫要在父亲面前犟才是,我与大哥也没办法护你。”
过了两个时辰,大哥带来好消息,不知道他对着玉景说了什么,竟然同意了玉衡的离开,不过半月必须赶回来成亲,不然后果自负。大哥看着骑上马的玉衡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有一句:“早点回来。”
玉衡快马加鞭日落前回到了枫华谷,他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了白岳的寝殿,只是里面并没有人影,倒是一旁泡温泉的侧殿绰绰有人影晃动,侧殿轻纱低垂,烟雾缭绕,秀色可餐的公子正在沐浴梳洗,乌黑的发,玉白的肤,说不出的旖旎魅惑。
“……”日思夜想的人近在咫尺,玉衡忽的就没了勇气再向前了,他想见自己么?若是不愿……好吧,来时想即使被骂或者再被扇,他都不会退缩,把自己所有情意都剖出来,可真到这一步,这一刻时他是胆小鬼。
一直以来,其实白岳未曾吐露对自己的好感,不过是靠着一些他的善心臆想的他喜欢我,他真的喜欢么?玉衡脸色惨白,脚下有千斤重,那个吻可能也只是救人心切,联想种种越发觉得对,顿时像被剜了心。
“哗啦”一声巨响,白岳从水中跃上了岸。他穿好衣裳背对着玉衡,眼神闪烁间,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悦,比他想的要晚,不过总算回来了,若再过几日他都准备亲自带他回来了,这些日子灰叔和叶兮的劝诫他早已想明白了,他嘴角微勾,露出一抹分外好看的弧度:“本公子”
他边说边转身,发现身后有呜咽声,玉衡捂着脸,白岳快步走到他面前。不知过了多久,双手被人温柔地拿开,白岳那张漂亮的脸如春花秋月在面前,玉衡有些茫然,眼睫晶莹的泪水粘在上面。
白岳笑容僵在脸色上,玉衡如水的眸子蒙上了江南水乡的烟雨,委屈又忧伤,脸颊明晃晃有五个巴掌印,虽然已经消散了些可是依旧注目,他捏着玉衡的下巴,好看的脸上青了又白,愤然道:“谁干的!”
玉衡扯了扯嘴角:“我爹。”
“为什么打你。”他严肃地问。
“我喜欢你,不想与旁人成亲。”
“……”如此直白的话白岳始料未及,他觉得耳朵像被烫了一下,握紧手指垂了下来,半响才转移话题:“刚才怎么哭了。”
“因为”他拖长了尾音,苦笑道:“你不喜欢我,甚至觉得我”
那两个字玉衡却再也说不出口了,黑夜里他看不到白岳的脸,难过之余玉衡又突然觉得庆幸,要是见到厌恶的表情,他想他会心如刀绞的,四周静寂的可怕,有风呼啸而过,吹得衣裳猎猎作响。
“哭的真丑。”白岳叹道,凑过去蜻蜓点水地吻上了微凉的唇瓣。
“你,这是什么意思”玉衡摸着自己的唇,淡淡的药香味还在,可以确认不是做梦,不过这次他没中药,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而沉默,就在玉衡以为他再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只见他屈指弹了弹他的额头,开口道:“本公子决定了,你玷污了本公子冰清玉洁的身体,自然得要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