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得浮生半日闲。
“王妃,这是庄子上一大清早送来的葡萄,今年头一茬,您尝尝。”花篮样式的白玉果盘中,摆放着几串紫红紫红的葡萄,一串一串垒在一起,像座葡萄小山。葡萄粒鹌鹑蛋大小,颗颗圆润饱满,挤挤挨挨在一处,煞是喜人。
花园里,高大的合欢树下,摆着一张石桌椅,许念支着下巴,目光柔和,看着不远处在草坪上跑跳玩耍的宇文衍,他一会儿摘朵花,一会挖棵草,一会又爬到石头上,简直像条撒欢的二哈。
许念拿过一个白瓷碟子,摘了颗葡萄慢慢剥皮,只轻轻一掐,汁水便溢了出来,顺着她白皙的手指流淌,海棠忙用丝帕去擦,“不用,一会儿洗洗手就行,你把袖子给我往上拽拽。”
海棠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没人,这才将许念的袖子朝上撸了下,也就堪堪露出手腕而已。
许念扭头,笑的别有深意的睨了她一眼。
“王妃,您可饶了奴婢吧,”海棠坚持,袖子就只能撸到这儿,“要是王爷知道了,奴才少不得又得挨罚。上次,您自个跑去留春轩,奴婢可……”
“好好好,这样就很好!”许念连忙打断了她的絮叨,“海棠呀,你可别念叨了,我被你念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再说了,阿护哪儿有那么凶?”
“那是对王妃您。”海棠立马补了句。
许念不说话了,阳光透过树间的缝隙洒下点点碎光,她脸上笑容,比这妃色的合欢花,还要云蒸霞蔚。
一盘剥好的葡萄,个个如碧玉般清透水润,指尖捏起一颗,许念直接放到自己唇边,“唔,好甜,又多汁又清甜。”
她侧身,海棠拿过一个白瓷小盅举到她唇边,红唇轻启,棕红色的葡萄籽被吐了出来,“赏!”
“奴婢记下了。”海棠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王妃,您就自己吃?”说着,她看着在草地上疯玩的宇文衍。
“衍儿是男子汉,想吃自己剥,男孩子,不要太娇养。”
再苦不能苦孩子——他娘!
许念刚吃完,一个小丫鬟便端了盆温水过来,洗完手,她接过海棠递上来的布巾擦擦,“还是你贴心。”
九月的阳光,褪去了夏日的火热,变得格外温柔,人都跟着懒散几分。
“前天,独孤丞相府上,可是发生了件大事。”海棠这眼力见,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许念正无聊呢,这瓜不就从天而降了吗?
她一下连脊背都挺直了,抬手招呼,“坐下说。”
跟着自家主子时间长了,海棠也算摸清了许念脾性,也没客气,直接坐到了旁边,不过,屁股只挨了石凳一点点,“独孤二小姐,睡了自己姐夫的爹。”
等等,信息量过大,许念的CPU迅速运转。
她张大嘴巴,“独孤曼陀和李昞?”
李昞年过四十,虽是陇西郡王,却无实权。这次来长安,一是为宇文觉奔丧;二是恭贺宇文毓新帝登基;三是为了儿子李澄和独孤伽罗的婚事。
“可不是吗?独孤府上虽然消息瞒的严,可也抵不住这成婚档口,临时换夫婿的呀!遑论是从亲家直接变成了女婿。还老标榜独孤家门风清正,真是笑掉大牙!”
“谁干的?”
“独孤曼陀身边的乳娘王氏突然暴毙,这事,八成就是她干的。那李昞跟独孤丞相年龄相当,为了当个郡王妃,独孤曼陀也挺豁得出去。”
许念沉思一瞬,“也许,她的目标不是李昞,而是李澄。”
“那为何……?”
“也许是跑错了也说不定!”
别说,还真让许念说中了,乳娘王氏搞错了房间,下错了药,事到临头,只得硬着头皮上了,无论如何,得先给自己找个下脚地儿,别撂地上了。
“那也是她自作自受,落得如今这个下场,该!”
“杨坚不是很喜欢独孤曼陀吗?他没闹?”逛街的时候,遇上过两人几次,看上去挺腻歪的,而且,明显杨坚对独孤曼陀更上心。
“没听说,只是杨坚这两日在酒坊买醉。”
“平日也许是伪装,这次,只怕是真伤心了。”
“要继续盯着他吗?”
“嗯。”许念低眉垂目,“这长安城里的人呀,个个都有两幅面孔。”
不得不防呀。
事情的发展真是出乎意料,杨坚没去独孤府闹,反而冲着自家来了。
一家三口刚用过晚膳,打算去院中转转,消消食。
刚要出门,便见杨坚手持长剑,怒发冲冠的踹门而入。
许念当即将宇文衍揽入怀中,捂住他的耳朵,一扭头,眼神冰寒的射向杨坚。
宇文衍缩在许念怀里,小小声的喊了声,“娘亲。”
“宇文护,我们杨家与何你仇之有,你居然做出如此龌龊之事?”杨坚剑尖直指宇文护,义正言辞质问道。
宇文护眼见妻儿受惊,哪儿还能心平气和的与他说话,脖颈微侧,一个旋身,直接捏住了杨坚的手腕,不等他反抗,便卸了他手上的长剑,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这才悠悠开口。
“呦,这不是陈留的杨世子吗?发什么疯!你陈留杨氏莫不是要反了?”
“信口胡说!”杨坚捂着发疼的手腕,起身怒瞪着宇文护,“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清楚,难道要我一一给你摆出来吗?”
许念点了宇文衍的睡穴,将他安顿去了偏厅的软榻。
“呵,恐怕你还真要,一件一件给我说清楚。这么多年,我宇文护权倾朝野,恨我的人多了,连坊间小儿都要唱童谣污我的名声。”宇文护一手提剑,一手叉腰,“你倒说说,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世子的事了?”
提剑而起,剑尖直指杨坚,烛火下,剑刃泛着冷寂的光,“说不出,你今晚便别想出我太师府的大门。”
“你……!”杨坚眼中充满仇恨,怒瞪着宇文护。
“我这太师府,任何人都能进来,却不是任何人都能出去。”
“你对曼陀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这个无耻之徒!”
“我即无意与陈留、陇西两位郡公为敌,更不在乎独孤府的私事。”宇文护这才清楚其中缘由,杨坚这是以为,独孤曼陀爬了李昞的床,是自己在背后指使的。
“我宇文护做事,从来敢作敢当。杨世子,你恐怕是找错人了。”
杨坚自是不信。
许念自偏厅走出,面若寒霜,“哥舒!”
哥舒就站在门外,“王妃。”
许念递给他一块腰牌,“调三百府兵,围了独孤府,务必将与这件事有牵扯之人,给我抓来,宁可错抓,不可放过!”
“若遇反抗呢?”哥舒抬眼看去。
“杀!”
不带任何感情的一个字,让杨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哥舒迟疑了一瞬,对上宇文护确定的眼神,他拱手退下,“属下遵命!”
“你?你怎么敢……”杨坚这会彻底慌了,他指着许念,手指都在颤抖。
“杨世子少安毋躁,本王妃定会还你一个真相。”吐出口的话,像一根根尖锐的冰锥扎进杨坚身上,她眼神淡漠的睨向杨坚,“不枉你杀气腾腾的来我太师府。”
“给杨世子看茶。”
大厅里,海棠平静的给三人蓄好茶水,便站去许念身后,表情不见丝毫波动。
杨坚瞧向海棠,提着的一颗心在不停下坠,一股巨大的恐慌感将他淹没,连呼吸都变得吃力。
果然,是自己鲁莽了。
宇文护握着许念的手,“衍儿呢?没吓到他吧?”
“睡了,醒了给他喝副安神汤。”许念扭头,朝偏厅望去一眼。
宇文觉无子,他死后,宇文毓登基。理所当然的,宇文毓立了独孤般若为皇后。前朝有独孤信为丞相,宇文毓又封尉迟康为车骑大将军,拱卫皇宫。
尉迟康,一个从未上过战场,寸功未建之人,只是能揣摩准宇文毓的心思,便被封为车骑大将军。
宇文毓这么做,无非就是想分宇文护的军权。对此,独孤信肯定劝过,需要徐徐图之,可结果依然未改变,足见,宇文毓这是铁了心的想要立马奋起反抗。
蠢货即使当了皇上,也只是个身处高位的蠢货罢了。
“你凭什么抓我,我姐姐可是当今皇后,你不要命了!你们太师府这是要谋反吗?”院子里,独孤曼陀被反剪双手,她身上粉色的裙摆污了一块,发髻轻散,大概是路上摔了一跤。
“曼陀!”杨坚起身就要朝独孤曼陀冲过去,许念一把拿起案上的长剑,轻挽剑花,剑身直接落到他颈间,“杨世子,站着看便是。”
“你敢杀我?”杨坚眼见心爱的女人受此委屈,哪里还能忍得住,抬脚就要过去。
剑刃压下,杨坚颈间瞬间溢出鲜血,血水染红了他白色的衣领,而持剑之人,岿然不动,连看都未看他一眼。好似自己在她眼里,犹如蝼蚁一般。
语气轻蔑,“你大可试试。”
颈间的灼痛和湿黏,让杨坚确信,眼前这女人,真的会毫不犹豫的杀了自己。
他侧头看向宇文护,他插着腰,目光灼热,一脸欣赏的笑意,语气痴迷道:“杨世子,我家王妃真是迷人又危险。”
杨坚简直日|了狗,这他妈一对神经病。
而对面乱糟糟的那群人,也骤然安静下来。
“适才,杨世子杀气腾腾的闯入太师府,直言阿护卑鄙无耻,致使独孤曼陀和李昞春风一度。”许念提剑走下台阶,缓步朝众人走去,鲜血顺着剑刃滑落,滴落在地,砸出一朵朵鲜红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