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半月的光景,村妇们天天登门求教,早已和孙采萍混熟,聚在一起无非就是侃侃东家长西家短。
孙采萍绣着花,听她们闲聊,也不插嘴,谈及有趣的地方会情不自禁地笑出来,听别人夸奖家里男人的时候,她心里也会兀地生出几分羡慕。
“常婶子讲村里还有妇人敢和离,几位婶婶,真有这事儿?”孙妙儿从旁插了一句,这话她是替孙采萍问的。
李氏适如其分地点头,笑道:“呐,梅娘子就是和离住到我们村来的。”
挤在门边坐着的妇人正是李氏口中的梅娘子,她闻言抬头,正对上孙采萍投来的目光。
孙采萍促狭的目光从梅娘子身上一闪而过,梅娘子生得圆润标致,想必日子过得不错。
梅娘子并不觉得改嫁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坦然道:“从前那畜生对我动辄打骂,实在是指望不上,还盘算着我兜儿里的三瓜两枣,横竖日子是给自己过的,哪能平白无故地受委屈?我一气之下,想着算了!不跟了!”
“还是梅娘子有见地,我们几个,终究没这个胆量!”
屋里村妇听过李氏的话都跟着笑笑,继续忙碌着手里的活计。
孙妙儿暗暗窥视着孙采萍的神色,只见她咬着唇,手里的动作变得迟缓,把头垂得极低。
村妇们与她相处下来,都以为孙采萍是个安静内敛的性子,但孙妙儿知道,年轻时候的孙采萍曾如昙花一现般展露过自己的傲气与锋芒。
爱与尊严权衡之下,孙采萍选择了屈服于爱,舍弃了她从前最为珍视的尊严。
这几日,孙采萍提起江玉涛的次数少了许多,掐指算算,半月有余,江家该来接她了。
妇人们一如既往地待到下午才散,各自回了家,屋里登时显得空荡荡的,落日余晖笼罩着半个屋子,映得到处都泛着暖意。
天快暗那会儿,孙家外头来了人。
“请问孙采萍家在这儿吗?”那人把牵来的驴子拴在树根上,高声问道。
孙妙儿去探门,瞧那驴子老得胡须都白了,甫一停下就趴在地上喘气,“你是?”
“老爷派我来接夫人回去。”那人似乎很急的模样,一个劲儿地往里探着头,“夫人,夫人?”
在他的连声呼唤中,孙采萍悠悠从屋里出来,天色暗了,她走近些才看清楚来人,“玉涛让你来的?”
“是啊,夫人。”那人擦了把汗,抱怨道:“这地儿可真够远的,今日或许赶不回去了。”
孙妙儿往后退了两步,眯着眼瞅着喘气的驴,“你家老爷打算怎么请我大姑回去?”
那人拍了拍毛驴子,他哪知道老爷心里怎么想的,请马车牛车都要银子,老爷又不肯花钱,他前思后想的,才问人家借来头拉磨的驴子,还要他怎么样?
孙采萍刚想开口,却被孙妙儿拦在跟前。
孙妙儿见那人答不上话,接道:“好歹也让你家老爷拿出点诚意来,黑灯瞎火的,可就别为难这老驴子了,不能让它安度晚年吗?我大姑不会跟你回去的!”
说完,孙妙儿头都不回地拉着孙采萍进了屋,从里头闩上门,灭了蜡烛。
过了会儿门外没了动静,她才又将蜡烛点上。
“妙儿,我,我……”孙采萍欲言又止,不知该说什么好。
孙妙儿冷着脸,虽然眼前是长辈,但现在不是她心软的时候,“大姑,你就这样想回去?”
她说到此处,再也忍不下去,怒从中来,“大姑,且不说江玉涛用头驴子来接你,他自己回去时都叫了马车,事到如今,就差骑在你头上了,大姑你还想不明白吗?”
孙采萍一个倒抽气,死死咬住下唇,攥着拳心,连最后的倔强都撑不住了,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我懂,我都懂,可我不甘心啊,我自认不比谁差,怎么就偏偏不能让他顺心呢?”
世上痴女子太多,孙采萍争的不是那份情,她只是咽不下一口气,但这些日子,她霍然想通了许多,争不争一口气又能如何,争了那口气就能过得舒坦了吗?
“大姑,江玉涛不是好人,来日自然会见分晓。”孙妙儿不再劝她,悄默声地关了门,只希望她能自己想清楚。
第二日孙采萍顶着一对哭成桃核的眼睛在屋里绣花,别人问她,她只应是没睡好。
傍晚江家的马车来了,这次江玉涛竟也跟了过来。
“夫人,夫人你出来见见我啊!”江玉涛见孙家大门紧锁,站在外面喊了好大会儿。
孙妙儿陪着孙采萍坐在屋里,“大姑,别听,把耳朵堵上。”
她拿着事先准备好的棉花递过去,只是孙采萍的脸色难看极了,这样终究不是办法,还得让他俩当面把话讲清楚才行。
等江玉涛嗓子喉咙都喊得快冒火,里面的门猝然开了。
江玉涛拔腿就往里跑,孙妙儿冷脸堵着门。
“大侄女,你大姑呢?快让我见见她!”江玉涛心急如焚地往里面伸着脖子,“采萍,你快出来,这些日子可苦了我了!”
孙妙儿:能不苦吗,没了丫鬟伺候可不把你累的?
孙采萍在江玉涛的千呼万唤中露了面,孙妙儿起初还担心她会心软,谁知她见面就是一句:“你回去吧,我今日不会跟你走的。”
这话一下子把江玉涛打进了冰窖里,他周身僵硬,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从孙采萍的嘴里说出来,那个曾经对他千依百顺,唯命是从的夫人呢?那个心甘情愿给他当牛做马的孙采萍呢?
“采萍,你在骗我对不对!”闻言,他推开孙妙儿便打算冲进屋里找孙采萍说个清楚。
谁知孙妙儿的手紧紧扒着门边,他使上吃奶的劲儿都推不动。
“大姑父,你再推我,我可要喊人了!”孙妙儿凛声威胁道。
江玉涛心里又急又气,跺脚骂道:“肯定是你们对采萍说了什么,不然她不会这样对我的!”
“大姑父平日对大姑怎么样,自己心里比我们这些外人要清楚的多!”孙妙儿丢了一句话,眼疾手快地关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