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主簿连忙揣好了钥匙,来到存放农村户籍的房间。
整个曲沃县三千四百六十户的户籍都存放在县衙里并排的三间后罩房内,城郭内的户籍仅占一间,农村人口却占了两间。
毕竟城郭内地方有限,更多的人是以宗族血统为维系,住在农村。
赵主簿推开一扇房门,这间房间与寻常厢房差不多大,十分敞亮。一架又一架的书柜贴着后墙整齐有致。村落的名字都标注在书柜靠过道的那一侧。赵主簿不费多大的劲儿就从一排柜子里找到了白荷村乔家。他遂掏出钥匙,打开柜门。
这写户籍柜子平时一般不开,只有在每三年一次的人口普查时才会打开。故而在开启柜门时,一些细微的尘屑随着空气的流动在空中飞舞起来。
他略翻了翻,果然,乔家确实有个女儿小字名芸,父母俱在,不曾有人来销户。
他捧着这本户籍回到了孟仁甫跟前,双手递上:“大人,喏。”
孟县令接过,径直翻到了乔松和甄氏两人处,抚平纸张,盯着画像与方才离开的乔芸相貌做对比。
“……还真挺像的……”孟仁甫倒吸了一口气。
眉眼,鼻子,嘴,哪里都像啊!
原本他还挺想替乔芸开脱,也算是报恩。然而这一对比,让孟仁甫直接哽住了。人家亲爹亲娘往那里一杵,是个人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这是亲生的,这让他如何替乔小娘子分辩啊?
赵主簿见孟仁甫久久不曾言语,遂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大人……”
孟仁甫颇为头疼地捏了捏鼻梁。
赵主簿见状,咧开嘴笑了:“大人,依属下之见,这件事并不难办。”
“哦?”孟仁甫挑了挑眉,“你说。”
“先帝在的时候曾在《轩唐律令》里添补慈幼令:凡所弃子者,若子养于他人,则改姓易籍,须由州府县衙以章许之。”赵主簿笑得意味深长。
“不错!”
孟仁甫眼睛一亮,高兴得直捋自己胡子。
只要证明了乔芸是被她父母遗弃的不就行了!
这样的话,乔芸从此就是跟他人姓、入别人家的宗庙,跟亲生父母家的香火再无关系。
如果被遗弃的孩子长大后愿意认回亲生父母,奉养两对双亲,倒也罢了,这样虽会受到孝道的褒奖,但并不受官府所护。若孩子和养父母都不愿意认回本亲,那亲父母说破天来也没用。这是白纸黑字写进律法里的!
他在这小厅里踱来踱去,随后吩咐道:“去,找两个不良人,让他们去白荷村里跟乡亲们打听打听,这一家子原来对乔小娘子如何,别惊动了他们家人。哦对了,听闻唐不良跟那乔小娘子相熟,你就找他去。”
“是。”赵主簿领了命下去了。
在衙门里吃过午饭,有半个时辰的午休时间。反正家就在县衙后头,孟仁甫决定回去看看。
先回去见了见自己的妻子卢氏,卢氏和云雪媚两人坐在廊下,拉了两个丫鬟来打叶子牌。
“哟,你又跟人家打叶子牌。”孟仁甫凑过去笑道,“荃娘伱又打不过人家,何必呢?”
卢夫人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我就只能输钱不成?我这是让云妹子教我打牌呢!你等着,回头再跟那些员外太太打牌的时候看我不赢来几吊钱。”
丫鬟霜降抿嘴笑道:“夫人牌技进步飞快,可惜就是摸不着好牌。”
“不过是我一时运道不好罢了,迟早做出好番型来让你开开眼。就你长了张嘴,说得好像我多霉似的!”卢氏假意啐了她一口。
几个女人纷纷笑了起来。
“你们玩,我去看看卿卿。”
卢氏一边揭牌一边道:“去吧,看看两个孩子在干嘛,别让卿卿又带着芸丫头捣乱。”
孟仁甫又去了孟韶卿的院子,卿卿正和乔芸窝在炕上和乔芸一起绣花。两个小娘子几乎额头抵着额头,捧着比她俩脸还大的绣绷,两人各自捏着一根针同时绣着绢子上的荷叶莲花。
午后的阳光被窗棂画出了形状,落在女孩子软乎乎的发顶,让人看得心都化了。
孟仁甫没出声,也制止了丫鬟,站在她们俩跟前好一会儿,孟韶卿才发现旁边有个人。
她笑道:“阿爹!阿爹你来也不说一声!”
孟仁甫坐在了两人对面,笑着说:“难得呀,今年之前我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你捏几回针,如今居然都能绣这么好看的花儿了,你比你阿兄长进得多!”
“你一来就埋汰我!”孟韶卿不依了。
“哈哈哈。”孟仁甫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看向乔芸,道,“你上午受了惊吓,这会儿好些了么?”
乔芸点点头,浅笑道:“没什么大碍的。不过我觉得她们不像我亲奶和亲姑。”
“发生了什么?”孟韶卿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在两人身上来回游移。
“哦。”乔芸一边放下了手中的针线,一边道,“白天去赶集的时候,遇到了两个自称是我奶奶和姑姑的人,我不认识她们,她们却非得说我是白荷村乔家的大丫,要拉我回去,又哭又嚎的,把整条街都给堵了,还好有不良人帮忙解了围。”
孟韶卿眨了眨眼睛,更不解了。
阿芸姐姐你闹哪一出呀?之前不是还告诉过自己她奶奶和姑姑如何可恶,如何差点把她害死吗?
哦——
孟韶卿恍然大悟。
一定是阿芸姐姐想跟那家人撇清关系!她说不认识是她自己的计谋!
那卿卿必然不能坏了阿芸姐姐的大计!
孟韶卿做出一副迷茫的神色来:“白荷村……乔家?哎呀,解姨母好像跟我说过,她来曲沃的时候曾在那乔家借宿!她听村里的人说了不少那家的闲话呢。”
乔芸惊呼这丫头真上道!
遂配合地做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来:“别人都是怎么说他们家的?”
孟仁甫也来了精神,身子前倾,追问女儿:“是呀,你解姨母告诉你了啥?”
“那乔家大房可惨了,乔家老太太是续弦,乔大郎不是她生的,又是种地又是打猎任劳任怨地养活全家,可被熊咬伤的时候那乔家老太却吝惜钱财,不肯请大夫治,生生让那大郎君流血流死!”孟韶卿一边说一边摇头砸嘴,像是在说什么极尽惋惜的事情一样。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咽了口唾沫,又继续痛心疾首地道:“那大郎的娘子也惨,原本肚子里怀着孩子呢,让老婆子给磋磨没了,添了一身的病,那老婆子还是不肯花钱,那娘子卧病在床的时候听见自己夫君没了,悲痛过度也跟着去了。解姨母走遍轩唐,见多识广的人,听了这事都骇得不行,连夜跑了,宁愿找个茅草屋子家里借宿,也不想再住乔家的砖瓦房了。”
孟韶卿说完,因为大脑缺氧,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反正解玉檀已经走了,阿爹也没法找她求证。她飞快地看了一眼乔芸,眼里尽是得意和邀功的神色。
乔芸都想给她鼓掌了!
她赶紧端起桌上的茶杯递到卿卿手里:“你快喝点水润润,谁也没拿刀抵着你,这么一大串话,你分几茬子说不好吗?看看你嗓子都哑了。”
孟仁甫听傻了。
他治下还有这么惨无人道的事,他竟然不知道?!
继母害死原配之子,这罪都够上绞架了!
——
——
求月票,求收藏,求订阅,求全订(自动订阅),么么哒(′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