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呼啸,大鄢大营西侧,两山间的深长豁口处,马蹄声声起,铁骑踏过没蹄的积雪。
豁口正处天山地形复杂处,悬崖峭壁于此相接,稍有不慎,便会连人带马坠入万丈深渊。
熟悉此路的上官宇和秦意打头,八万大鄢大军顶着刺骨强劲的北风,不顾似刀刮面的寒凉,越过天山南麓,一往无前地往北部挺进。
过了豁口,再往北,便是北麓山峦的茫茫白雪,入目只一片白色,且越往北,积雪越厚。
大军齐整有素地越过天山,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了胡人之境,在黑夜中渐渐靠近沉睡的邺兰城。
又是邺兰城……
终于,来了。
上官宇抬手止住身后行军,目光炯炯,立于高坡上,盯着那月日下黑黝黝的城,眼中似有火焰燃烧。
“秦意!”他转头朝向右后方的人,“这里你熟,带一队人马,先烧光他们的粮草。”
秦意看着邺兰城方向,双眼泛红,一向清冷的眸子中涌上激烈的愤怒,闻得上官宇令,他收敛起情绪,转而轻蔑道:“这有何难?属下领命!”
他早在心中千万次细细回忆过,这城中每一条可以通向那中心点的路,切齿仇恨着中心点里居住的那一位,将他那亲兄长秦风斩首,头颅高悬于城墙上的答朗。
他手中长枪割地,尖端犹带银银寒光。
上官宇调转马头,目光落在身前泱泱大军上。
他眼中的恨意和决心在焚烧,他抬手,厉声:“其余人马,分两队,跟着周将军和本王合围,待火光起,便是我们整军进发之时!此战,成,大鄢国泰民安,家中妻儿老小再无可惧。各位,大鄢的守护神们,大鄢的英雄们,将大鄢的旌旗插到那最高处,成是不成?”
“成!”
红缨枪上下起伏,士兵们齐整地回答,个个脸上坚毅决然,眼中涌动兴奋之意。
上官宇看向周恒,一时无言。
上一次二人出现在此地,还是周恒佯装胡族军人潜入邺兰城,花了月余时间将他从庆阳王的暗牢中捞出来那次。
上官宇嘴角上扬,似乎在问周恒:“选西还是东?”
“东!”周恒默契道。
“准!”上官宇道,“小子,莫叫本王失望!”
上官宇吩咐了一句,一夹马肚,策马往大山深处的月光中而去。
“回去一醉方休!”他的声音还在风中。
周恒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眼眶微热。
“小子,莫叫本王失望!”
“小子,总算回来了!”
“小子,来,请你饮酒!”
“……”
每一次出征,他都这般狂妄地唤他“小子”。
呸!
救了他一命,至今没个谢字。分明小一岁,就会拿身份压人!
周恒握紧腰侧长刀,目光扫过身后众人:“余下的人,跟我来!”
——
邺兰城的沉寂被军库中突然而来的大火打破。
庆阳王答朗,胡族手握重兵的元帅,在暗夜中被下属扣开了寝殿大门。
“报——粮草仓库被烧!”
一声晴天霹雳劈来,从答朗床榻上连滚带爬出来两个衣衫不整的女子。
答朗满脸横肉震颤,光着半身迈至属下近前,怒目圆瞪:“王儿那处可有消息?”
属下答:“暂无!”
答朗拧眉,转身取来弯刀。
——
火光漫天时,邺兰城东西处,各响起“踏踏踏”沉闷的马蹄声。
“这是……”
守卫的士兵面面相觑,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便随着“嗖——”“嗖——”“嗖——”箭矢的破风声纷纷倒地。
暗夜中,喧嚣四起。
邺兰城外,上官宇杀气凌然地望向那数千次出现在梦中的城门,双目猩红无比。
那处,曾挂着他的属下、他的兄弟、他的恩师,秦风的头颅。那个至今未带回去的头颅。
“杀!”
他一声大吼,顷刻间便策马扬鞭,朝着城门长驱直入。
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四起,响彻夜空。
上官宇一身银甲染成了红色,手中长剑起起落落,身后的精兵铁骑吼声震天,与胡人抵抗的军队死死缠斗在一起。
与此同时,周恒带领的大军破开邺兰城东边城门。他手中长刀挥舞,直击敌人胸口和脖颈,胯|下战马被血染成暗红,他那刚毅的脸上此刻冰凉一片,一刀砍下,一股热流喷到他眉间,将卷翘长睫下,一双风流眼糊上了。
“妈的!真脏!”
他骂骂咧咧地一手继续砍过去,一手扯过身后披风,胡乱地擦了把脸。
厮杀持续时间并不久,短短两刻钟,邺兰城外的厮杀便渐渐消失。被踩至凝固的脏污积雪上,鲜血染上,再浸下冰雪,转眼间,地上便是暗红一片。
城楼上,周恒高高举着大鄢旌旗,他眉眼风流地朝底下的翊王笑着,半边脸上的血痕明显,衬着那股风流,使他无端多出几分妖冶之感。
上官宇看着满地尸体,那其中几乎尽数全是胡人,他冲自己的士兵满意地点头。士兵们心绪激荡,个个热血沸腾着,看着他们的主帅,眼中尽是为国争光的骄傲。
上官宇再望向城门上那高扬的大鄢旌旗,和那妖冶的小子,他胸膛大肆起伏,热泪盈满猩红眼眶。
他沉声大喝:“破城!”
“破城——”“破城——”“破城——”
“冲——”
激昂的吼叫声震天扞地,铿锵有力的冲刺声不绝于耳,大鄢的铁骑勇往无前,势不可挡。
顷刻间,邺兰城的城门大开,大鄢士兵踏踏前行,直击邺兰城中心,那一处最宏伟最宽阔华丽的高墙之府——庆阳王府。
追风稳稳地往前踏步,在迈进邺兰城那一刻,上官宇抬头往那曾悬挂秦风头颅的檐柱望。
恍惚间,秦风就站在高高的城楼上,风吹起了他的红袍,他眉眼带笑,一贯鼓励的语气,轻轻开口:“殿下,你做到了。”
上官宇驻足原地,忆起第一次杀人,秦风与他背抵着背,他说:“殿下,不如与我比试比试,今日谁杀地更多?”
“我……我有些怕……”
“殿下,相信你自己。”
那一次,他果真醒了秦风,本事带给秦风的唯一的那壶蜀山酿,大半进了自个腹中。
秦风却比自个赢了还高兴,一脸骄傲地道:“殿下,你做到了。”
是啊,我做到了。
城门下,上官宇喃喃回应。
秦大哥,我来带你回家。
热泪从他眼中滚落,滴到满地胡人的血水中,上官宇握紧缰绳,御着追风,眼神凛冽地朝那处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