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城际游乐园遭受不明异能袭击，请所有游客尽快从异能免疫通道撤离，如有不便之处敬请谅解。”

播报响起第三遍时，夜幕彻底铺开，恐慌驱散了人群，人声鼎沸的广场霎时落针可闻，只剩了稀稀拉拉几个人影。

人最多的地方还属过山车残骸，但不论是幸存者还是医护人员亦或者是过山车修理员，全都烦透了一个身穿米色风衣的男子。

这不，没过一会呢，他又来了。

“对不住，医生，”江袖白拦住一位女士，急切又不失礼貌地问，“请问你们有消息了吗？”

“先生，我们为你解释过，过山车幸存者几乎全在这里了，他们许多都没有大碍，你说的那位女士”，她看了眼免疫通道，“或许早就离开了。”

“不可能，”江袖白细声说，“她说好要跟我一起回去的。”

兴许是看江袖白可怜，医生耐心了几分，道：“你先别着急，免疫通道旁边有一个等候室，她说不定在那里等你。”

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江袖白思忖片刻，决定先去等候室看看。

谁料没走几步，脑海中倏然警铃大作。

【检测到S级异能波动，距离不超过100米，该异能者的异能为狂躁，附带多种一次性异能药剂，攻击指向具有针对性，请注意……】

【逃命。】

“狂躁，又是狂躁？”

江袖白真有点恼了。他停下步子，连带着和007说话的语气都不好了：

“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翻译，‘异能指向具有针对性’，说明他是冲我来的，‘注意逃命’……他想杀我？”

007的声音听起来瑟瑟发抖，完全没了先前的气势：

【我想是这个意思，老江，要不然，咱先逃个命？】

“逃个屁，”江袖白罕见地骂了粗口。

【你不怕？】

007的声音简直颤抖成了电音：

【这可是来自S级异能者的针对打击啊，说明他将尽全力对付你，你你你……你真不怕？】

针对打击……

江袖白的眼神倏然褪去了平日里所有的温柔，变得凌厉。

“你遭受过校园欺凌吗，遇到过职场霸凌吗，本该满分的卷子却是咸鸭蛋有没有？因为没有背景没有后台差点被人挤掉攻读博士的学位有没有？因为不愿意买昂贵的礼物巴结上司而差点上裁员名单有没有？”

他伸出大拇指抹过唇角，勾出锋芒毕露的笑：“我从小到大，最不怕的就是针对打击。”

【不是，你说的有道理，但是你有什么底气不怕啊我的老天，人命关天的事咱不能太要强，该认怂还得认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江袖白没有马上答话。他敏锐地发现，不知何时，周遭环境竟悄然间翻天覆地。

身旁静悄悄的，散落的过山车残骸和医护人员们不知何时，竟全都销声匿迹，一丝诡异的雾气搅和着纷飞的雪花朝前迈来，把他包裹其中，塑造了一个空洞而又迷茫的幻境。

“你看，根本逃不掉，”江袖白道，“再说了，谁说我没底气，你不是天下第一吗007，你就是我的底气啊。”

即便是怂到落荒而逃，007仍是不肯承认自己那句“天下第一”是信口胡说，仿佛它生来就该割破恐惧，击碎黑暗迎光明，生来就该不可一世，哪怕仅有B级也不容他人造次。

这是王者的霸气。007在江袖白身上看到了。

那位真正的天下第一曾经对它说过，如果在一个人心中感受到了这样一团火，不屈服、不认命的炙火，就别妄想用系统那怯懦的自我保护程序来夭折他。

任他成长，风雨为祭。

【好吧。】

007一改怂态，语气变得比翻书还快：

【战斗模式开启。】

【老江，你小心观察周边，同时听我说。你现在身处迷雾幻境中，制造者可以凭空捏造出任何有利于作战的东西来对付你，可能是人、物甚至一段记忆、一场噩梦。你有两个办法可以破除幻境，一是不停地战斗，直到耗光那个异能者的精神力，二是直接打败那个异能者。好运的是，这个迷雾幻境的水平着实不咋地，应该做不到精神攻击，算是比较好对付的了。】

“水平不咋地？为什么？”大难将至也阻止不了江袖白满足好奇心。

007道：【因为这并不是他自己的异能，是他服用一次性异能药剂短暂得来的，真正的迷雾幻境异能名为恐惧幻境，评级SSS，卖得可贵了，哪有那么容易得到，就是这支低级的迷雾幻境药剂，买得都不便宜。】

倏地，江袖白笑了：“那他还真是看得起我。”

007不服气：【或许不是看得起你，是看得起我。】

“行了行了，你最厉害，”江袖白不跟它争，问道，“那它的药效时间多长？”

【三天。】

“……”

“看来的确只有你说的那两个方法，那你知道那个异能者还有什么异能药剂吗？”

007道：【这个不清楚，得等他喝了才能知道。不过老江，今天你可真是欧皇。】

江袖白一怔，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那个异能者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

过山车残骸其实并没有消失，而是被迷雾中的障眼法给掩藏了起来。

霍尔站在废墟旁边，手里掐掉最后一根烟。袅袅白雾不断向上涌，与幻境融为一体，但好景不长，烟尘们升到半空便开始分崩离析，与幻境中的雾气搅成一团乱麻——

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本以为这回换了星球，那八面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出现了，没想到就在刚刚……他用掉了最珍贵的“金蝉脱壳”才死里逃生，差点有去无回。

八面狐很快就会追过来，活捉江袖白，必须速战速决。

可是……

霍尔低头扫了眼自己身上大大小小，触目惊心的伤，突然改了主意。

反正那些被找去黑海棠问话的人也没什么好下场，这个江袖白，杀了又何妨。

他从怀中逃出一瓶药剂，仰头吞下。

那药瓶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落发现鬼。

紧接着，他拔下自己几根头发，轻轻一吹，头发落地，几个着装一样、相貌一样的假霍尔活灵活现地蹦出来，朝不同的方向奔去。

迷雾遮盖了影子，是人是鬼，真假难辨。

那边，江袖白则在跟007讨价还价。

“死到临头了，几把手术刀你都不肯借我？”

【啊呸啊呸，苍绿一号、动物类功能板块的明黄一号还有地狱一号，你都有三把了，还要什么要？】

江袖白气笑了：“可这个情况下，苍绿和明黄都没用啊，你快点，给我多弄两把地狱一号出来。”

007哼一声，斩钉截铁：【就一把，多的没有。】

“真没有？”

【没有。】

“真的？”

【有也不给你。】

“行吧，”江袖白把苍绿和明黄收好，只留下地狱一号，叹道，“小是小了点，凑合着也不是不行。”

【你想干嘛？】

朦胧的四面八方，假霍尔们鱼贯而出，他们步伐诡谲，一只手背在身后，寒光暗闪。

千里眼启动，江袖白看清，那是匕首。

匕首遇上手术刀，不知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隐藏在迷雾中的人现身，大战一触即发。不待假霍尔们出动，江袖白先发制人，朝其中一个霍尔冲过去。

当啷一声，没有火花，地狱一号直接削断匕首，直直扎入了假霍尔的颈动脉。

霎时间，血流如注，假霍尔两眼一翻，倒在地上，化为一滩粘稠的黑水。

人体构造图在脑海中飞速闪过，现在不是做手术，江袖白反其道而行之，专挑平时需要避开的要害下手，手感拿捏超神，一刺一个准。

眸光一凝，他蓦地弯腰，躲过一记横扫，不待直起身，他反手掷出地狱一号，扑通一声，又一个假霍尔倒下。

黑水肮脏、腥臭，却吞没不了地狱一号熠熠生辉的猩红纹路。

捡刀之际，一个假霍尔扳过他的肩，膝盖重重地抵在他的背上，一撞，又一撞，江袖白闷哼一声，反手扣住假霍尔的手腕硬生生来了个后空翻，随即一刀下去，扎入他的膝弯。

放倒这个假霍尔，又有两三个扑上来，江袖白一手捅穿一个，一脚踹飞一个，还有一个竟然扑到了他头上，扒拉了好半天才弄下来。

【看不出来啊老江，你居然还有这身手。】

江袖白：“孤儿院里跟人打多了。”

那帮孤儿院里的野孩子，可比这凶猛多了。

倏然，一道寒光闪近他的下盘，江袖白下意识伸手去挡，不料那竟然是个假动作，真正的匕首出现在他看不见的身后，于浓雾中乍现，刺啦一声撕开他的风衣，在后腰上留下一道血口。

江袖白转头望去，背后却是空空如也。他微微眯起眼，这只鬼影居然还会使阴招了，想必不是假的，而是霍尔本尊。

“啧。”

重重迷雾中，霍尔暗嗤一声。刚才的伏击他等了许久，没想到还是落空了。不过不着急，重头戏还在后面。

江袖白捂了捂后腰上的伤，问007要了卷绷带，简单包扎一下，一点不敢掉以轻心。

“奇怪，怎么就派几个假人过来。”他轻声嘀咕，又忽而大喊，“霍尔！你出来啊！”

轰隆隆——

刹那间，江袖白所站的地面开始震动，他没站稳，一个趔趄扑到地上，用地狱一号借了下力，才没伤到膝盖。

幻境中，大地出现裂缝，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裂纹一直延伸，刺入迷雾，突然，江袖白的视线猛地抬高。屁股底下是温热的，他着手一摸，抓到一把粗糙的胡须。

瞳孔霎时皱缩——地底下居然钻出来一条黑龙，顶着他上了天！

江袖白大喊不妙。有动物就意味着，霍尔的狂躁异能可以派上用场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黑龙仰天长啸一声，巨大的声波冲击把他轰了下来，龙尾卷风一扫，后背磕在龙脊上，被上面密密麻麻的鳞片和尖刺扎穿了皮肤。

“咳……咳咳。”一丝猩甜自口腔深处而出，愈演愈烈，江袖白感觉自己的心跳逐渐变得急促，不由得道：

“007，幻境里受到的伤害，现实中也一样吗？”

007道：【幻境是夸张化了，现实中不会那么严重。但是，如果在幻境中死亡……】

“好，我知道了。”

说罢，他膝盖倏地绷紧一曲，以一个及其扭曲的姿势缠住黑龙的身子，右手则暗暗使劲，将地狱一号推进两片龙鳞之间的柔软部分。

猩红的岩浆纹路被龙鳞浸染，显得分外妖冶，连带着那一片区域的漆黑龙鳞都染上血光，触目惊心。

黑龙痛苦极了，疯狂地扭动着身躯，想要把江袖白甩下来，江袖白腿部筋肉崩到极致，指尖藤蔓绕了一圈又一圈，宛如根深蒂固的荆棘，任那黑龙使出浑身解数，就是拿他没辙。

这波疯狂过后，江袖白以刀柄借力，纵身一跃，再度跳上了龙首。他使出从烧烤摊主那得来的纵火异能，左右手两个火球，对准黑龙两只眼，快准狠。

没了视力的黑龙嘶吼一声，只能毫无方向地横冲直撞，然而这时江袖白早已拔出地狱一号，用藤蔓钩住龙鳞，溜下了地面。

地狱一号离体后的余韵才最恐怖，黑龙的身影扭曲到狰狞，咆哮声一阵接一阵，刺得人耳膜生疼。它的尾巴急促地拍打在地上，砸得地面砖石迸溅，四分五裂，仿佛这样便能减轻一两分疼痛。

这把手术刀当真是个好东西，江袖白原本想问007多讨要几把，当成飞镖使，打起架来远比现在省劲得多。

瞅着黑龙就要摸瞎来到自己跟前，他五指一曲，使出这么多天来获得的唯一一个S级异能。

还正是霍尔的狂躁。

黑龙周身一震，倏地仰天长啸，血盆大口拉成平直的一条线，朝某个方向飞速窜去。

同时，江袖白也朝那方向掷出手中的刀。

谁知不出一秒，地狱一号居然弹了回来，当啷一声落在脚下。他抬头望去，就见那条他好不容易夺来控制权的黑龙竟被一条体积硕大的巨蟒撕咬入腹，那巨蟒看着笨重，却在迷雾的掩盖下若隐若现，灵活无比，转瞬就到了近前。

呯——

霍尔甩掉最后一个药剂瓶，抹了把嘴。

这几瓶药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药后的副作用也达到了危及性命的高度，今天他就是死，也要拉江袖白垫背。

“呼，呼，呼……”

被人惦记着生命的江袖白此时正喘着气，躲避着巨蟒一次又一次的碾压。这碾压一旦挨着边，变成肉饼肯定是不愁了。

蛇身不像龙身有鳞片，不那么粗糙，想要用先前的办法取胜根本不可能。加之使出那远超自身等级的狂躁已经严重消耗了他的精神力，江袖白几乎已被逼至穷途末路。

渐渐地，他的步伐越来越沉重，视线也模糊起来。他艰难地敲出007，虚弱地笑道：“看来这回真的玩完了，有什么遗言吗？你先说。”

007：【我无话可说。】

“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死，我也没有死，既然都没死，要那遗言干什么？】

“那你是不是……留了什么后手？”

007：【你又想炸我给你开新技能？】

江袖白觉得好笑：“这怎么能炸，我死了，你不也就完了吗。”

007沉默了一会，倏然问：【你回答我一个问题，说得好我就救你。】

【你明知道默尔菲娜是谁，知道山月是谁，知道她们一路上都在给你使绊子，你为什么还要拼了性命保护他，你这么喜欢给自己找罪受吗？】

思忖片刻，江袖白浅浅地笑了。他说：“那起码她们是使绊子，不是使阴招。在我小时候，平日里老跟我抢饭的孩子会在我罚站挨饿的时候，偷偷把零食塞给我，他们付出的那些，远比小打小闹赢来的多。但是那些平时笑着面对我的……呵，我不知道我被关进小黑屋是谁的杰作，也不知道身上的脚印是谁的杰作，这或许是我个人的偏见，但我不介意把它当作一张人生信条。”

“说完了，您还满意吗？”

几秒钟过去，007未予应答。

但是江袖白却发现了变化。他手中的地狱一号正在伸长，足足变化成了一柄长枪，于浓雾中猩红闪烁，威风凛凛。

江袖白握紧长枪，奋力一劈，所有精神力打在这一击上，千钧之力迸发。

鲜血喷溅出来，巨蟒顷刻间断裂成了两端，摊在地上，没了气息。

与此同时，天光乍现，然而奇怪的是，环境破裂后并没有迎来原本的夜幕。

苍穹之下，成排星际战舰破风而来，齐齐下放异能阻断光圈，让准备借着掩体逃跑的霍尔原形毕露。

为首的一辆战舰上，一个标识令江袖白分外眼熟。

那标识，与黑羽文化大楼上镌刻的图案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欢迎留评，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