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块地怎么样？地势高、视野好，能看见港口和海，旁边就是樱花树。”

“死了也要天天看着那五栋大楼的话，那就太糟糕了。”

这对话让领路的墓园负责人满头冷汗，他试探着道：“不如选另一个方向？”

太宰治跳到空墓碑上探头扫视一圈，又嫌弃的收回目光：“不，这里太挤了。”

他从上面跳下来，往更加偏僻的地方走，直到最深处。

面前是一棵高大粗壮的槐树，足有几人合抱宽，茂密的枝叶编织成伞，树下有几个没有刻字的空墓碑，这是常年照不到阳光的地方，太宰治绕着最靠近树干的墓碑走了一圈。

“这里吧。”

“太宰君喜欢僻静一点的地方吗？”小仓加奈点头，“也好。”

自己花钱给自己买墓地的人整个横滨怕是都找不出第二个，偏偏不管是当事人还是市长小姐都一脸正常。接待这两人不论怎么说都称得上精神摧残，墓园负责人恍惚的状态简直让人同情。

“接下来干什么？去挑骨灰盒？”太宰治兴致勃勃。

毫不夸张地说，他对任何事都从未如此积极过。

小仓加奈抬头看天。

最后一丝日光挣扎着沉没在地平线下，火烧云连成片，整个天空都是一片火红。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夏日的热风裹挟着水汽吹在脸上，鼻尖能闻到港口城市特有的海水的咸腥味，那五栋大楼静静伫立，无人可见里面正在经历怎样的动荡。

即便是盘踞横滨的庞然大物改换首领这样的大事，于城市而言依旧渺小如沙砾。

在时间的冲刷下，就连城市本身都无法永恒。

贪图权势者死于权势，追求永恒者死于幻梦。

小仓加奈喃喃：“时间可真快啊。”

不知从何时起，横滨的声音不再充满痛苦，只需要一点点改善的苗头，就足以让它向她发出喜悦的信号。

垂死的城市尚且有求生意志，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却一心求死。

这是如此的荒诞，仿佛在用现实出演一场盛大的戏剧。

填平擂钵街的伤疤解救的仅仅是城市的身体，匮乏的精神才是真正的病灶。

她有些明白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

“马上要到晚上了啊，剩下的事难道要等到明天再做吗？可我真的等不及了。”

太宰治生的好看，只是眼角微微下垂，便是可怜兮兮的模样，他拖长语调，把不情愿表现得淋漓尽致。

“请放心，不会拖到明天的。”她把目光投向远处飘着炊烟的烟囱上，“要最后再吃一顿饭吗？”

“这么一说，我确实是很饿，中午跟着森先生去见老首领的时候都没来得及吃饭。”他摸摸下巴，“死掉的时候还饿着肚子，听起来真的很惨。”

“太宰君想吃点什么？”

“想吃螃蟹，这个季节的螃蟹好像不太肥了，这样的话买点蟹肉罐头也行。”

“我刚好知道一家全蟹宴做的还不错的餐厅，我们去那儿吧。”小仓加奈若有所思：“毕竟是字面意义的‘最后的晚餐’，当然要吃最好的。”

“听起来不错。”

饭店位置不算近，先打电话预定，再从墓园出发，有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即便走的是最不堵车的路线，到地方时天色也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小仓加奈注意到太宰治用餐的动作有餐桌礼仪的痕迹，即便是干拆螃蟹这样的事，动作称不上优雅，却也并不狼狈。

他原本的出身应该很不错。

“小仓小姐会后悔答应帮我试药吗？”他突然抛出问题。

小仓加奈动作微顿：“为什么这么问？”

“药物，尤其是注射药物，即便是死亡也会残留在身体里，或者说，正是因为死亡，才不会被代谢掉。”

他抬头，用仅仅露出来的那一只眼睛看着她，像是要穿透眼前这层表皮，看到内里最本质的东西。

“即便是拥有不死的异能力的您，恐怕也说不准一旦被注射安乐死会有什么后果吧？而我对于您来说，只是个陌生人而已，真的值得您那么做吗？”

此时此刻，对着这双眼睛，小仓加奈发现自己先前判断的失误。

太宰治并不是一心求死。

丰富的思想本该如璀璨的宝石一般熠熠生辉，如今宝石蒙尘，孤身一人踉跄着在污浊的人世寻找生存的意义，遥望四周，皆是一片黑暗。

如溺水之人寻找水中浮木，至少此时此刻，他尚未对人世完全绝望。

他在求生。

“说成是陌生人可太让人伤心了。对我来说风险微乎其微，与让你得偿所愿相比相当值得。”

“愿望啊……”他用一种感叹的语气，眼神放空，“人类既害怕死亡，又被死亡深深吸引。仅此一次的死亡，那便是我的愿望。”

她放下手中的餐具，斟酌道：“你真的是在求死吗？因为在我看来，不论是选择留在森医生身边也好，相信他会给你配药也好，你想要的并不是什么结果，而是在这个过程中寻找活着的意义。”

太宰治脸上那一丁点笑容也消失了，他也放下餐具：“你觉得活着真的有什么意义吗？”

“人从出生开始，就向着死亡而去。只要活着的每一天，不论悲喜，都无法改变死亡就是注定的结局。提前选择一个必然的结局，这不是答案，这是逃避。”

“至少活着还能有意义，死亡连这种可能都失去了。”

她没有选择说些积极向上的话去劝解，就像对着没有味觉的人描述糖有多甜毫无意义一样，那种东西于太宰治而言过于空泛。

“竟然有些道理……”他思索着点点头，突然表情一变，充满期待：“但是果然还是先试一试安乐死吧，哪怕仅仅是为了让这顿‘最后的晚餐’名副其实。所以现在要去挑骨灰盒吗？”

“这么晚了，店还开吗？”

“就说今天半夜人就要死了，生前唯一的愿望是自己挑骨灰盒，再出十倍的价，总有老板会理解的吧？”

“总觉得除了十倍的钱之外，没有能让人理解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周四要上榜了，这周跟着榜单走，下一章大概是后天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张三的兄弟张四 3瓶；活着好累、63368084 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