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雷探长开的是一辆已经停产的手动挡黑色四门车。车子的年龄估计和探长自己快差不多了。

横条的尾灯是一个个方块组成的。前排的大灯分成三个方块，方向，大灯，小灯，隐藏的雾灯灯罩上常年挂着水滴。

这车虽说老旧，但年年的检测都能通过。按照城市的相关法律，正常上路是没有问题的。

除了窗口的黄标和调查局的标记，这车子的各个部分都几乎返厂维修过。

据说，维修的价钱远远超过了车的本体，但因为老雷说这是自己第一次执行任务时的用车，性能直到现在也依然够用，这也是老雷不舍得更换新车的另一个原因。

老雷的汽车一路颠簸，朝厄流区开去。沿途的风光与伊始之城的楼宇渐行渐远。

汽车进入厄流区前，耳机里的琉璃再次提醒说：“雷，小绫，你们今天的任务是去调查厄流广场附近的异常网络，如有发现可疑人员，可随时执行调查令和拘捕令所赋予的权力。”

“接下来的任务期间，联络的耳机将处于待机状态。”琉璃按程序说，“所有录音都会记录在本地设备中。若有紧急需求，请手动触摸耳机侧面，这样就可以打开语音以及语音数据的传输模式。我这边随时待命。”

“明白。”绫和老雷各自回应道。

城外的围栏向上打开，通往厄流广场的道路就此呈现在绫的眼前。

这条弥漫着黄沙的道路让绫倍感陌生。绫记忆里的厄流区虽不及现在的城市里那般繁华，但应该也不至于是如今这幅荒芜一人的模样。

绫感觉自己还很年轻，二十多岁的年纪本不应该这样去感慨物是人非。可时间从不在意观察者的年龄，现实里厄流区已是一片断垣残桓，数公里内竟没有看到一点点人的踪迹。

雷用余光观察了一下绫的发应。随后，老雷探长在轻踩油门的同时对一旁的绫说：“你不记得了吗？和我们一样，那时候的人们都陆陆续续地搬进城里去了。空留下来的这些房屋设施再也没有被纳入新城的范围内。”

“不过，二十多年前，这里还没有变得如此荒凉，不是吗？”绫看着窗外问道。

“但这都是你从历史书上学到的东西了。”老雷握住方向盘说，“二十多年前，我还是个和你一样的探员呢。这些年间，我亲眼看着新城一步步发展成如今的规模。同时，我也亲眼见证了这个我们以前住过的地方逐渐被划入到如今的厄流区当中。”

听完老雷的话，绫不知道该如何接上这个略显伤感的话题。绫只好继续转头看向窗外，默默地继续观察起这片破败不堪的景象。

一段不长不短的车程无声地过去。作为目的地的厄流广场已然近在咫尺。

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见，广场周围，杂草丛生，高高矮矮的树木肆意地摆出各种姿势。

停车，开门，带上护腕的绫和别着手持弹药发射装置的雷一同踏入这个废弃已久的广场。

强风卷起地面上的灰尘。阵阵黄沙在雷和绫之间形成了一层若隐若现的薄膜。

“我们分开搜索信号，这样效率高一点。”绫向身后的老雷提议说。她边说边用异能开始扫描周围的网络环境。

“行，你别走太远。”雷从口袋里拿出用于查找信号的设备说道。

不知不觉间，搜寻信号的绫和雷一左一右地走向广场的两头。

沙子随风蔓延开来。一阵疾风呼啸而过，绫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沙尘退去的时候，绫发现一个穿着一件深黄色夹克衫的人站在广场的尽头。

那人似乎是在等待着谁的样子。

远远望去，绫看不清他的正脸，但是，绫隐隐觉得那人的体型有些熟悉。

风停之片刻，身着夹克衫的人影便瞬间销声匿迹。

“尘沙碍眼，绫。”来源不明的声音回荡在绫的脑中。

一副防尘护目镜莫名其妙地挂在了绫的脖子上面。

绫转过身去。然而，她的身后却完全不是自己先前身处的厄流广场。

取而代之的，是来来往往的路人和琳琅满目的商铺。不知何处的电车一声长鸣。不分时节的花香在环绕在绫的四周。

一切看似不属于这里的东西顷刻间映入绫的眼中。

“老雷，琉璃，你们在吗？”绫急忙按住耳机问道。

可耳机里只传来一阵沙沙作响的声音。

与此同时，情报室里的警报鸣叫不止。琉璃得知，被标记为“0013”的病毒明确出现在此刻的厄流广场。

琉璃尝试唤醒用于联络绫和老雷的耳机频道。

好不容易接通两个耳机后，琉璃等来的也仅仅是那片毫不间断的风沙声。

琉璃大声地反复起询问现场情况，可不管是绫还是雷都没能给出任何回应。

琉璃面前的屏幕显示，广场附近的网络像是也被什么东西隔离了一般，没有数据导入，没有数据传出。

尽管琉璃和现场的通讯似乎仍然连接着，但两副耳机的信号开始变得越来越虚弱。

现场和情报室之间往来的数据慢慢变得稀薄，原本布满红蓝信号标记的一张大网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裂口周围的信息如同被巨浪卷起的邮轮，眨眼间，大块通讯数据便坠入无响应的深渊。

不到几秒的时间里，周围的一切数据传输都停止了。在情报室的云端上，厄流广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巨大的黑色窟窿出现在琉璃面前的数据地图中央。

在信号完全消失前，琉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喊话。

“绫，老雷，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沉默是不变的回答。

广场的另一头，同样被风沙迷住双眼的还有根本没有护目镜的老雷探长。他艰难地用手臂挡在眼前，然后透过为数不多的指尖缝隙观察着前方的状况。

同样的，老雷尝试过第一时间联系绫和琉璃，但还没等他把手指放在耳机上，他就感觉到有个红点正锁定在自己的额头上面。

探长雷惊觉不妙，立刻侧身倒地。

这瞬间，一颗子弹在他耳边呼啸而过。

漫天风沙中，雷的视野很差，完全看不见任何敌人的踪影。

于是，他掏出老款手持式弹药发射装置，准心指着子弹出现的位置，郑重地警告袭击者：“城市调查局，请立刻放弃抵抗，配合调查。”

“我要找的就是你们。”

滚滚黄沙之中，同一个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入雷的耳中。越来越多的红点瞄准到老雷的位置。

探长雷趁此间隙，仔细分辨出了飞沙中的螺旋桨声音。

“无人机而已。”雷举起枪说，“我劝你尽快以真人的形式出现。”

“不然，”雷最后警告说，“我可不会对这些东西手下留情。”

一声扳机声响，一台无人机应声落地。

雷没有借助视觉便一发击落一台无人机。在他这里，常规的瞄准过程完全不存在。

当无人机还在借助雷达和视觉识别来瞄准时，老雷早已换上一个新的弹夹，弹无虚发地射落好几架悬停在空中的武装无人机。

老雷顶着逐渐变得狂暴的风沙睁大眼睛。他的视野里又接连出现了几个用于瞄准的红色原点。就算可视距离几乎为零，老雷依旧通过自己这个异能瞄准了一字排开的那些无人机。

这时，探长雷发现，那些红点有着步步后退的运动趋势。

“雷，你的异能还是和当年一样骇人听闻啊。”风沙中再次传来那个进过声纹加密的声音。

探长雷惊讶于那个声音竟然认识一向在执行任务时隐姓埋名的自己。

不过此时的雷根本没有时间去深究这个问题。他那宛若雷达的异能正在不断地更新一架又一架无人机的最新方位。

“该死，哪里来的这么多无人机？”老雷一边抱怨，一边朝空中倾泻弹药。

与之前一轮的袭击不同，老雷在朝目标射击完后并没有听见任何类似碎片落地的声响。

这时，老雷眼中的红点数量激增。

老雷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能力。可他就算是想尽一切办法，他的感知里已经标记满了敌人红点。这是他赖以瞄准的基础。

而此刻，他无法像之前那样预估出敌人的距离和大小。

满脑的红点与漫天的黄沙所重叠，老雷的大脑陷入痛苦的挣扎。

突然，红点集中到一起。老雷下意识地判断这是不可搁置不管的危险。

他再次举起□□，本能地锁定目标，扣下扳机。

子弹即将出去的那一刻，他才想起来，与他同行的绫可能也会在那个方向。

冷汗流出的速度终究没能超过自己极限的反应速度。

多年前，老雷答应过绫的父亲，说是会替远走他乡的这位老友照顾好他的女儿。

现在的这一刻，老雷又一次体会到了初次次执行任务时才会感到的那种恐惧。

摇摆的不确定性来回冲击着他的大脑。

他内心的愿望瞬间变得复杂不堪。

到最后，已经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的老雷，脑中只剩一个不可能的想法，那就是希望时间停下来，让即将狂奔的子弹留在那个该死的枪口。

他想，就算时间注定不为任何人停留，那么站在子弹前面方向的也应该是自己，而绝对不可能是与自己一同执行这个任务的绫。

绷带下的机械手臂少见地颤抖起来。

身经百战的老雷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着自己的执念真的能够奇迹般地奏效。

可是，这时的绫并没有听见枪声，她也完全没有察觉到老雷探长那几声对自己的呼喊。

化作白光的子弹仍旧在空中急速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