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凉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慢悠悠道:“我还没到把异能办当自己家的地步,只是一个打工人,有什么好失望的。”
楚向南声音冰冷:“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想要插手别人的人生,既然现在想让我进来,当初为什么要放我走?总是在我最绝望要放弃的时候出现,给一些虚假的希望让人活下去,其实就是想看我活得有多痛苦吧,但很遗憾,我活得比你想象的好。”
肖凉动作一顿,收敛了嘴角的笑意,“那真是恭喜你呢。”
“既然亲手把我推给了那个人,想让他折磨我,为什么不让我一直痛苦下去,要把那人杀了?”楚向南抬头,眼睛涨红,低哑的声音像汹涌的洪流。
肖凉的眉间微微皱起,沉默了片刻,依旧不疾不徐道:“你不是恨他吗?”
楚向南攥紧了拳头,声音颤抖:“可他是我父亲啊!再怎么样,也是我的父亲……”
肖凉靠着椅背,云淡风轻道:“父亲?他有什么资格当父亲,就凭给一口吃的,给一张床睡?别自作多情了,你们之间的关系只是一场交易,各取所需而已。他的死不值得你流一滴眼泪,哪怕心里有一瞬间的难过,都是对受伤的自己所犯的罪行。是我杀的如何,不是又如何,他死了,总之这个结果,是好的。”
楚向南绷紧的背微微放松了些,恢复了冷漠的情绪,“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肖凉仍背对着他,手指搭在桌上轻点着,“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参加异能办的考核,但从你进入森林公园那一刻起,已经没有退路了。”
“当年那个受人摆布的孩子已经死了!”楚向南低吼道,“我的路我自己选。”
肖凉语气依然平静,“见识过森林怪物,你应该知道了,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就算你至今为止还没遇到过对手,但不管你看不看得见,山就在那里。一个人能选自己要走的路有多不容易啊,你真的觉得自己有那个力量吗?”
“砰——”桌上咖啡杯骤然裂开,飞溅的锋利瓷片划开了肖凉的脸,咖啡顺着玻璃桌面缓缓滴在了他的衣服上。
“你觉得呢?”楚向南声音冰冷,双手揣在兜里缓缓离开了。
肖凉嗤一声笑了,“你不会以为梁静是在对你好吧,只是在她眼里,你还不够资格。”
楚向南的心像是被刺了一刀,但依旧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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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口两座大厦临江而建,巨大的LED屏幕闪烁着缤纷的广告。公交车驶上横江大桥,楚向南靠窗坐着,望着窗外流淌的江水发呆。
尽管很讨厌那个人,可是和他说完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好像有东西被水冲走了一样,轻松了些。
邻座是一对父子,小孩约莫3岁,眼珠子像晶莹的葡萄一样圆溜可爱。他指着窗外道:“爸爸,那个是什么啊?”
男人笑得温柔,道:“是水啊。”
“水里有什么?”
“水里有鱼。”
“鱼里有什么?”
“鱼里有……蛋吧。”
“蛋里有什么?”
“蛋里有鱼啊。”
……
楚向南收回了目光,心想那个人确实算不上一个合格的父亲。
秋日天空高远,江水映着蓝天波光粼粼。
汽车继续行驶在蓝天下的阳光大道上,恍惚间,他看到了身边坐着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面向窗外,十岁的自己问他:“哥哥,水里有什么啊?”
少年声音清朗干净,笑道:“小孩子都知道,水里当然是鱼啊。”
“鱼里有什么?”
少年忍着笑,“泡泡吧,你看它一直往外吐泡泡,应该是肚子里有很多泡泡。”
“不对,明明是空气吐出来会变泡泡。”
少年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你都知道了还问我,故意拿哥哥寻开心吗?”他转过脸来,是肖凉那张熟悉而稚嫩的脸。
楚向南蓦地被惊醒,原来只是一场梦而已。
“你不是参加异能办考试去了吗,怎么样了,阿杰?”一个大婶突然问道。
楚向南一愣转过头,原来她是和身旁的青年对话。
“没考上,”阿杰一脸抑郁,“考题太难了,完全做不出来,那难度应该是高考数学最后一大题,这不是招公务员,是招奥数比赛的选手。”
楚向南怔了怔,“什么考题?”
阿杰道:“就异能办考试啊,当初说是森林有异动,结果下车之后我们连森林公园门都没见着,直接被带到了一间屋子做卷子,那可比行测题难多了,谁做得出来啊真的是。”
大婶突然笑了起来,“你以前最害怕考试了,紧张到十分钟能上三次厕所,所以一直没敢参加笔试,现在想起来可真是搞笑呢,哈哈哈……”
“李婶,干嘛把这么丢人的事说出来啊!”阿杰脸红了起来,然后又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不过虽然很多年没上考场,显然这些年我已经战胜了对考试的恐惧,现在虽然做不出来了,但也没到紧张到痛苦的地步,心态是好多了,尽管知道结果后还是会难过。”
楚向南道:“所以你们没进公园,那手机屏上的‘女鬼’呢?”
“什么女鬼?”阿杰一脸茫然,随后似乎明白了什么,“哦你说的是森林啊,嗐,不是什么鬼怪,只是树被病毒感染了而已,新闻报道都说了。”
这人看来是完全不记得森林公园的事情了。
是异能办的花招吧,楚向南心想着。
因为不想和那个人牵扯太多关系,所以他没再追问。
汽车过桥,从满目繁华盛烈转瞬驶入荒凉萧条,长元区内的矮房区里突兀地矗立着两座高楼,名为海升,因为七年前的爆炸事件,成了长元区最高的烂尾楼。
爆炸中心在长远街,被政府作为禁区封了起来,周围1公里内放射性物质浓度超标,富人纷纷搬离,长远街就成了贫民的聚集地,长元区的发展也远远落在其他地区之后。
楼上一个个黑色窗口像烂疮横生,时刻揭露着曾经的创伤。
阿杰靠着车窗,幽幽叹了口气,“只隔着一条江而已,怎么差这么多啊,我们好像是被上帝遗弃了一样。本来以为进了异能办就能离开这里的。比起贫穷,那群孤儿组成的团体‘黑熊’更让人害怕吧。”他看着海升大楼,喃喃自语,“好像就是那座楼,黑熊成立时,占领了那座楼,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一个市民撕碎了,身体碎成了七八块,血泼下来像下雨一样,那场景我到现在还记得,实在太恐怖了。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进那栋楼。”
楚向南冷漠地看着窗外,车窗映着他的脸。
身上的衣服有些紧,不知道异能办从哪里搞来了这一套衣服,运动风的白色针织卫衣,点缀着简单的绿色线条和字母上,简单但质感很好,看起来不便宜。习惯长裤的他,总觉得墨绿色的短裤让他十分不自在,好像一个万劫不复的罪犯堂而皇之地袒露在阳光之下。
砰!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响起,不远处滚出了浓烈的黑烟,像是着火一样。楚向南猛地站了起来,公交车毫无预兆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大路中央,后续轿车顿时追尾撞了上来,街道上车乱作一团,喇叭乱响,司机没办法让所有乘客下了车。
楚向南急忙向起火处奔去。
只见一家店铺燃起了熊熊大火,从招牌隐约可以看到“炸鸡”的字样,几个戴着黑熊面罩的青少年正手持棒球棍站在门口,街坊几个人眼巴巴看着大火肆虐,热浪扑面而来,却没有人敢救,心有忌惮地离那几个黑熊少年远远的。
“大家听好了,这家店用的鸡是国外的冷冻死禽,还有变态品种六翅鸡,用的油是地沟油,赚大家的黑心钱,我们今天在这里为民除害,希望大家不要插手。”黑熊为首的宁小虎好整以暇地把棒球棍搭在肩上,他戴着黑熊面罩,食指带着一个银色的骷髅头戒指,无名指上的金色环戒映着火的光泽。
他语气傲慢道:“谁今天要是敢帮他,下一个烧的就是你们的店。”
“我没有用,你胡说!你们黑熊欺人太甚了!”店老板愤怒至极,额头青筋爆出,攥紧了拳头。
宁小虎冷笑道:“怎么,你还想打架啊,来啊!”
邻居关紧了店门,提防着大火危及自家的铺子,一边劝炸鸡店老板道:“算了吧,忍一忍就过去了,咱们打不过他们的,那群人太恐怖了,还记得4年前的阿旺吗。”
“忍?还要忍到什么时候。”店老板低低道,他控制着情绪,拳头微微颤抖着,“没爹没妈的东西,果然没教养。”
“你说什么?”宁小虎突然变了脸色,手抓拳对着店老板的方向虚空一拳,一阵猛烈的气息将老板冲撞了出去直逼进火海里,在滚烫的火舌即将舔上他的背时,又一阵更蛮横的力把他拽了出来,甩到一旁的空地上。
宁小虎有些意外,转过头看到楚向南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穿着与他风格极不相称的白色卫衣,手上提着一个红色塑料袋。
“正好今天试试我的暴烈之息进步了多少。”宁小虎眼神微凛,又握紧拳头朝着店老板打去,一阵剧烈的气流卷过,把店老板像纸片一样刮进了火海,火海遇到风流的瞬间又燃烧地更旺了起来。
同时,又有一阵更强大的力场顶着他的背往外拽,他就这样被两股异能力夹击着悬停在店门口,迎面是一股激烈的风,将他的皮肉都吹出了褶皱,背后像是一股坚实又滚烫的墙,风不断吹过墙,热浪不断燎过他背,那堵墙却在一点一点往外推。
街坊都瞠目结舌地看着店老板面目狰狞地悬在空中,皮肤像被风吹皱的湖面。
“还是打不过你。”宁小虎说着骤然收了手,店老板一下从半米高的地方掉了下来。“收工。”他勾嘴一笑,带着黑熊团的人消失在了炸鸡店门口。
街坊这才赶着去救火。
回去路上,楚向南突然出现,拦住了他的去路,冷冷问道:“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正义。”宁小虎不以为意道,他把黑熊面罩摘了下来,可以看到他的颅顶上有一条5厘米长的伤疤,周围长不出头发,只留一道光秃秃的狭长痕迹。
宁小虎用手往后拨了头发,把红色鸭舌帽盖在发上,道:“听说过六翅肉鸡吗,无良商人为了赚钱而培育的转基因变态品种,一只鸡能长三个头,六个翅膀,那玩意儿能吃吗?我是为了市民们着想。”
楚向南道:“根本没有这种鸡。”
宁小虎一愣,“那又怎样,他用地沟油总是真的吧,而且店里卫生环境那么差,看了就恶心,算是杀一儆百了,让其他人长点教训,别总想着赚黑心钱。而且我也没干什么啊,只不过往他油锅里扔了个打火机而已。”
楚向南阴沉着脸,看不出表情,只是冷声道:“那也不至于。”
宁小虎道:“没那么严重,我特地挑他出去的时候炸的,老板也没受什么伤,就算受伤又怎样,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你忘了当初我们去他店里时候,他是怎么对我们的了吗?”
楚向南缄默了。
宁小虎继续道:“因为我们是孤儿,没钱,他就可以像乞丐一样把我们赶出去,我们只是想买份炸鸡给你过生日,有什么错?就要被看不起,就该挨打吗?”他手心攥起一股气流,“现在我的暴烈之息已经今非昔比了,曾经的仇,当然要报。”
“都过去快四年了。”楚向南语气中的冰霜融化了半分,“下不为例。”
“知道了,我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啊。”宁小虎笑了,“对了,你的考核完成得怎么样了?”
楚向南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张白纸,宁小虎接过,看完以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森林危机?怎么含糊其辞的,也不说明白。”
楚向南:“被变异源感染的森林,异能办可能不想引发恐慌。但不论如何,我做到了。”
宁小虎笑了笑道:“那恭喜你,可以进国家机关工作了。”
楚向南把双手揣回兜里,静静道:“我没答应,本来就不是为了进去那里。我说过,我有能力保护你们,就算是从狼的手里。”
宁小虎暗暗攥紧了手心,银色骷髅戒指鼓了起来,他语气如常道:“加入狼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你会这么排斥?他们可以给我们稳定的工作,有一个强大的集团的保护,不用再受到驱逐和歧视,不用故意搞破坏让人们惧怕自己,过上像普通人该过的那种生活。”
楚向南把半张脸埋进了卫衣领子里,闻到了衣上淡淡的清香,“我只是不喜欢受人支配的感觉。”
“下周你就要成年了,成年的黑熊必须要离开,否则就会受到黑熊的诅咒。你走了,我们该怎么办?”
“我从来不信这些。”楚向南冷冷道,看起来漠不关心。
宁小虎咬牙怒视着楚向南,四年的交情像横亘在中间的海峡,不管怎么接近,对面那人依旧是一座孤岛。“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不能抛弃成员不管吧!难道你忘了阿厉和忠是怎么死的吗?下一个就是孙离,她只是一个普通人!难道你能保证从诅咒的手中救出她吗?”
“阿厉的车祸是个意外,至于忠,我会查出真相的。”兜里的手机响了两声,楚向南接起了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阿南,回来没有?”
楚向南往前走了两步,回道:“回来了,明天就可以过去。”
宁小虎突然嗤一声笑了,“我看,你是舍不得丁美缘吧。”
楚向南挂了电话,回过头,眼眸像凝着寒冰。
“管好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