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的两头都陷入了死寂。

印卿月一口气把自己的发现说完，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而乔陌也像是久久无法从她的话里回过神来。

印卿月的能力他是知道的，包括她说的“用了点小手段”，乔陌也能隐晦地明白那必然不是什么简单的手段。

所以，他理智上其实已经明白，印卿月手上的信息，和得出来的结果，应该都是可靠的。

但乔陌还是忍不住问：“你确定吗？”

印卿月像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问，又给他解释道：“因为你们不想惊动其他人，所以我是通过我私人的途径去调取夏霖安的数据。私人医疗机构的肯定是拿不到了，但留在公立医疗机构里的联网数据应该都是真实的。

“至于夏星池的……你也知道，我们之前是按照官方途径去调取他过往在公立医疗机构留下的数据作为参考，但基本上就只有各类体检结果，检测样本早就被销毁了，所以并没有多大用处，只能作为身体数据稳定性的参考依据。可是这些数据里，有一份记录表明，他出生时，有在相关机构储存了脐带血。

“因为我们本来就有夏星池的血液样本，所以之前都没有在意这个东西。但是我我昨天去了这个机构，做了一个取样。”

说到这里，印卿月停了下来。

乔陌已经从她说的这一堆信息里得出了结论。

而那边的印卿月也终于把这个结论说了出来：“所以乔陌，哪怕是去掉夏霖安的数据，脐带血和夏星池的取样样本，都是真的。我很确定，那份储存下来的‘夏星池’的脐带血，并不是现在这个‘夏星池’的。

“他们不是同一个人，甚至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好像有什么随着这一句话，重重地压在了心头。

过了很久，乔陌才开口问印卿月：“这个事情，你还没有上报，对吗？”

“嗯。”

“取样的事情，知道的人多吗？”

“我找人做了记忆消除，找的人也不知道我干了什么。如果你确定要瞒下这件事，我这边应该是可以瞒下来的。”印卿月马上就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了，语气里透着点凝重，“但是，乔陌，你确定要瞒下来吗？”

乔陌脑海里不断地闪过各种各样的念头，但他听到自己很坚定地回答：“至少，现在帮我瞒下来。”

“你明知道局里……”印卿月还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完，最后叹了口气，“好。”

乔陌听到她那声重重的叹息了：“谢谢了。”

印卿月又叹了一口气，小声道：“我真的是星星的粉丝啊，有机会你要帮我跟他说。”

乔陌笑了起来：“我不。”

-

挂掉了电话，乔陌才把慢慢敛去了脸上的笑容。

夏星池可能并不是真正的“夏星池”，甚至可能不是夏霖安的儿子。

印卿月的这个消息，确实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他无法控制自己地回想着当初在夏星池住处遇到夏霖安的情景。

夏星池在父母面前的放松，和夏霖安夫妇对儿子的宠爱，他都看不出一点掺假，所以他根本无法分辨，夏星池自己究竟知不知道这个事情，更无法确定夏霖安究竟知不知道。

他想不明白这其中究竟发生过什么。是出生时，就已经换人了，还是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情，换人了。

他甚至不敢拿这个消息去问夏星池。

本就迷雾重重的事情，因为印卿月的这个消息变得越发复杂，乔陌想起顾桓说的一个月期限，终究没忍住踢了一脚消防门的门。

空旷的楼梯间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回响，如同躲在不知何处的神明对他的嘲讽。

-

乔陌花了好一阵，才平复好自己的情绪，他把印卿月的那几条消息都删掉了，将手机收进口袋，回到房间里。

里间的门依旧关着，里面的人似乎一直没有出来，也不会知道他离开过。

想起了夏星池的异常，他迟疑了一下，没有再敲门，而是推开了自己床头的窗，观察了一下窗外，确定不会被注意到，便翻身跳了出去，摸到了夏星池那边的阳台。

阳台上的门也掩上了，里面的人似乎想要把自己关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好像这样才能让他觉得安全。

心里莫名地难受了起来，乔陌呼出一口气，让自己把无用的情绪排掉，伸手轻轻地推了推门。

阳台的门没有锁。

乔陌慢慢把门推开，走了进去。

房间里非常安静，因为天还没有彻底亮透，又拉了窗帘，所以显得有些昏暗。

夏星池蜷缩在床上，酒店雪白的被子几乎将他整个人埋住，只露出还带着湿气的短发，和半隐在被子阴影里的侧脸。

他似乎已经睡着了，但眉头一直微微蹙着，呼吸略有些低促，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乔陌走到床边，半蹲了下来，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就拉得很近，这让他清晰地看到，凝在那浓密的睫毛上浅淡的水痕。

就好像那个角色的绝望已经刻进了他的灵魂，让他在睡梦中也无法挣脱，不得安生。

乔陌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地碰了碰那凝着水雾的睫毛。

那睫毛微微一颤，而后那闭上的眼慢慢睁开了一线。

隐在眼帘之下的双眼没有光，就好像眼睛的主人并没有从梦中苏醒。

可夏星池一直没有闭上眼，他就这么侧睡着，微张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乔陌。

乔陌回望着他，好半晌，轻声笑问：“小哥哥，哭什么？”

“……没有哭。”夏星池的声音有点哑，说着没有哭，可眼睛里还是蒙上了一层雾气。

这状态太不对了。

乔陌心中一动，抬手轻轻地抹了抹他的眼睛，又顺势抚上了他的额。

果然刚才感受到的温度不是错觉，手摸上去，还带着点汗湿。

他早该发现的。

“你发烧了。”他又摸了摸夏星池的头发，叹了口气，“头发也不吹干。”

夏星池的意识似乎并不很清醒，本能地往被子里躲，似乎想要躲开他的触摸：“别碰我。”

乔陌呼吸一窒，手上却更用力地抓了抓他没干透的头发，感受到掌心之下透出来的温度，只觉得心里又酸又堵，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让剧组的医生来给你看看？”

“不要。”夏星池还在努力地想要摆脱他的触碰，“不用看。”

乔陌终于明白，现在跟小哥哥说什么都是白费的，于是干脆站了起来，翻出夏星池的手机，给褚明宇发信息。

褚明宇也还没休息，一看到信息就直接打来了电话，乔陌小声接了，问褚明宇能不能帮忙叫剧组的医生来看看。

褚明宇一口应了，要挂电话前又忍不住问：“他情绪还好吗？”

乔陌看了床上的人一眼：“……不太好。”

“我就说他今天不太对劲。生病的时候负面情绪很容易扩大，你看着他点，他最近状态本来就不太稳定。”

“我知道，谢谢褚导关心。”

应付完了褚明宇，乔陌又去拿了电吹风，坐到床边，伸手把夏星池扶起来。

身上都变得有些滚烫的人在他伸手时就挣扎了起来，但力气没有乔陌大，最后只能被乔陌摁在了怀里，拿着电吹风对着半干的头发乱吹。

夏星池就像一只刚洗完澡的猫，不断地扭动着想要逃跑，还不时伸手去推乔陌手中的电吹风，可是发烧的温度已经上来了，没折腾一会就已经气喘吁吁，脸上透着病态的红，连唇色都变得格外地艳丽。

乔陌没忍住，吻住了他的唇。

病弱的人毫无还手之力，片刻就软倒在了乔陌怀里，半垂着眼直喘气。

“听话一点。”乔陌把他的头发揉乱了，拿着电吹风不远不近地吹。

夏星池安静了下来，靠在那儿，眼帘一点点落下去，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乔陌就像给猫顺毛一样，沿着夏星池的发尾一点点地拨弄，让暖风吹在手指上。

“乔陌……”夏星池突然低低地叫了一声。

“嗯？”

“你为什么，不吻我？”

时光就像是倒回了那一天，在昏暗的停车场里，狭窄的车厢中，青年的双眼透着微微的亮，问着他同一个问题。

乔陌几乎本能地，像那一天一样，用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封住了他的唇。

异常的体温似乎轻易就将这个吻点燃，夏星池的反应格外主动，他下意识地抓住了乔陌的衣襟，像是想要索取什么一样，不断地加深着这个吻。

彼此的气息瞬间失序，乔陌被逼得抵在了床头，才终于结束了这一吻。他看着眼前呼吸凌乱却似乎仍不甘心的青年，喉结微微滑动了一下。

“夏星池……”

夏星池又凑了上来。

就如同小孩子哭闹一般，青年的吻没什么章法，高烧让他的动作显得有些虚弱，却没能让他停止这种索求。

再一次分开，两个人的气息都乱得一塌糊涂，乔陌用力地薅了一把青年的头发，哄小孩似的哄他：“小哥哥，这是怎么了？”

夏星池软软地滑落，额头抵在了他的胸前。

“乔陌……你为什么不吻我？”

还是一样的话，终于让乔陌意识到了不对劲。

手顺着夏星池的头发落到了他的脸，乔陌将他的头抬起，才发现青年的目光有些空茫，脸上透着点格格不入的漠然。

他心中一紧，小心翼翼地在夏星池唇上啄了一下：“我吻你了。”

夏星池却躲开了，他甚至开始推开乔陌，想要从乔陌怀里挣脱开。

乔陌又连忙把人往怀里按了按。

烧糊涂了的小哥哥就跟小孩子似的，他完全摸不清小哥哥究竟在想什么，只能跟哄小孩一样地哄。

“没有。”终于，挣脱不了的小哥哥开口了，“那时候，你为什么不吻我？你明明是想的。”

乔陌一怔，他突然明白了过来，夏星池说的究竟是什么。

“我……以为……你不愿意。”

在那个停车场的晚上之前，不止一次，他都觉得自己会失控吻住眼前这个人。

可每一次，他都会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拒绝。

在他还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时候，先逃的明明是你，不是吗？

乔陌忍不住想。

可怀里的人却在认认真真的在质问着自己。

过了一会，乔陌听到夏星池低声反驳：“明明是你，每一次，都跑了……我一开始，就知道……”

他的声音越来越含糊，到最后就听不见了。

乔陌看着靠倒在自己怀里闭上眼的人，有些无奈地笑了。

所以，是因为觉得他会放弃，所以才会先一步露出了拒绝的姿态，好像这样就不会输，不会受伤。

结果他也因为这样的拒绝，真的选择了放弃。

真是笔算不清的账。

乔陌低头，那熟悉的气息带着让人不安的高热，可这几天若有似无的抗拒和排斥似乎都随着怀里人安静而乖顺的依靠消失了，他又觉得悬了好几天的心终于慢慢地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