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夏星池的问题，慕言止没有马上回答。

但他也没有露出任何诧异的表情，只是看起来非常谨慎地思索了一会，反问：“你没有问过他吗？”

夏星池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慕言止又问：“如果是，你会怎样？”

“不怎样，只是确认一下罢了。”

从第一次提起异能失控时的反常，到昨天乔陌对异能失控的态度，夏星池觉得，这可能是唯一的解释。

但这样的问题，他不能问那个人。

“对，在他十三岁的时候。”

猜测成真，心里一直绷着的某根弦似乎一下子就断了，夏星池有点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在监控区待了六年，一直接受异能的开发和控制训练，通过了特管局三个研究所的测评，才进的行动组。”

慕言止温和地看着他，似乎想给他一些安慰，所以说得非常仔细。“从第一次失控后到现在十四年，每一次失控可能性评估他的结果都低于危险值，没有出现过任何疑似失控的征兆，所以从数据上来说，他甚至比很多从来没有失控过的异能者都要安全。”

但只要有一次失控，就足以在人的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大部分人都认为，只要失控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事实上也是如此。

夏星池记得乔陌说过的话，他甚至能从这话里，听出了乔陌曾经受到过的怀疑。

乔陌说他以前不愿意做监护者，因为大部分人一开始都不会太信任监护者，实际上，是因为大部分的人不愿意相信他。

就连夏星池自己都无法保证，在看过李蔚然的失控后，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乔陌也曾经失控过，他是不是还能像当初那样轻易接受这个人。

慕言止却仿佛还在担心他会对此有负担，想了想又补充道：“乔陌的异能，在行动组里也是能排在前头的。”

夏星池笑了笑，终于回应他：“我知道他很厉害。”

慕言止观察着他的表情。

夏星池重复自己的话：“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慕言止：“我不会跟他说的。”

夏星池勾了勾唇：“那还真是谢谢了。”

慕言止微微一笑，看了一下时间，体贴地问：“你是不是该回去拍摄了？”

“嗯。”夏星池应了，往门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回头发现慕言止好像一直在看着自己。

“你的那位同窗，叫什么？”

慕言止的表情很平静，却过了好一会才回答他的问题：“沈玉笙。”

一个陌生的名字。

唯一的交集，大概就是那天开机仪式后，在院子里撞上，这个人几乎脱口而出的一个单音吧？

夏星池问慕言止：“他已经死了吧？”

“对，他已经死了。”

夏星池点了点头，好像已经没有问题要问了，慕言止目送着他一路走到门口，几乎就要拉开门，却又一次停了下来。

慕言止的心微微提了起来，而后听到夏星池问：“他也是异能者吗？”

这个问题……

慕言止忍不住笑了起来，如果夏星池回头，一定会发现他的笑容里掩饰不住的茫然。

“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大概，不是吧。”

·

夏星池没有再问，拉开门走出去，就看到不远处靠着墙不耐烦地划拉着手机的乔陌。

一听到开门声，乔陌就走了过来，先是警惕地看了一眼化妆间里的慕言止，而后才看向夏星池。

他没有问夏星池跟慕言止在里面究竟聊了些什么，只是问了一句：“他没做什么吧？”

这问题里透出来的不乐意和酸味格外明显，夏星池笑了：“他能做什么？”

“谁知道呢。”乔陌咕哝了一声，把本来就没在认真看的手机塞回口袋里，“宋言刚来找你了，现在在那边等着。”

夏星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宋言正拿着杯奶茶边喝边跟助手聊着，这时似乎也发现化妆间的门开了，马上就跑了过来。

“赶紧的，你的妆要改，褚导刚才就在问了。”

夏星池这才想起来因为换了衣服，自己还得换妆发，马上又转回化妆间去。

慕言止也正从里面出来，看他回头愣了一下，见到后面跟着的宋言就明白了，侧身让他们进去，像个普通的投资人：“大家辛苦了。”

宋言自然也跟着客气了一番。

等慕言止离开后，他才忍不住跟夏星池说：“要不是知道你爸是谁，就刚才你们那门一关，他要潜规则你的传言就能上天。”

夏星池也没有反驳。

毕竟慕言止有的时候看起来，确实就是一副想要潜规则他的亚子！

·

来探班的金主爸爸走了，拍摄继续进行，顺利地在天色暗掉之前结束了当天的全部戏份。

夏星池以为乔陌在回到酒店后一定会问自己，白天跟慕言止两个人在化妆间里都说了什么，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回答，结果乔陌提都没有提起。

那之后几天都没有。

乔陌就好像笃定了，如果是能让他知道的事情，夏星池一定会主动说出来，所以夏星池没有说，他便也没有问了。

倒是夏星池自己惴惴不安地等了几天，才意识到这一点。

电影的拍摄一直有序进行着，慕言止没有再出现，甚至连许韶凌都很少来。

褚明宇也终于在长时间的拍摄中逐渐对夏星池放了心，确认这个小偶像比自己认为的要厉害的多，即使经验不足，也能在错误中迅速成长，完全称得上是老天爷赏饭吃的。

看导演对他的夸奖一天比一天多，姜晴晴羡慕得不得了，好几次跟夏星池抱怨，自己第一次出演主要角色时，每天都在挨骂。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拍摄会一直这么顺利下去，甚至可能提早杀青的时候，夏星池却开始不断NG了。

“CUT！”又一次叫停，褚明宇看着回放，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夏星池脸上露出了一丝疲态，有些抱歉地跟姜晴晴说了句对不起，走到他身旁。

褚明宇把刚拍的片段反复看了三遍。

这一次也没有把这一段拍完就喊停了，回放里男女主角的对话其实非常有张力，神态、眼神、微动作也不能说不到位，但就是差了一点东西。

就那么一点点，却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星星啊，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褚明宇语气里都透着不解，“明明那场告白戏都拍得好好的，这种小场景怎么反而就表达不出来呢？”

夏星池自己也不明白。

这其实就是男女主角感情萌芽不久时的一个日常片段，青梅竹马间嬉笑怒骂，然后偶然间一个触碰，终于察觉到两人都已经长大。心初动，情未深，正是最暧昧不明又引人沉醉的状态。

褚明宇已经不止一次给他讲这一段戏，这时有点恨铁不成钢：“这个时候你已经喜欢她了，你会更想接近她，而且不是那种朋友的接近，你逗她也一样，是为了看她露出一些不会对别人露出的表情。而且她也喜欢你，她其实也在试探你，你会想要回应，又怕自作多情，是一种压抑和欲望的交织，压抑你有了，但没有那种欲望。欲望，你懂吗？”

夏星池不敢说懂。

他本来以为自己是懂的。想要某种东西，可又不敢要，因为不敢，所以更加渴望，不是这样吗？

然而表达出来却不是褚明宇想要的感觉。

他今天本来是安排了三场戏的，结果就这一场，从早上拍到下午，还是没有过。

褚明宇的心情也因为一整天的不顺有些暴躁，所幸夏星池之前的表现确实非常好，现在出问题，倒像是成长迅猛的新人终于遇到了瓶颈，烦躁之余又让他有种莫名的松了口气的感觉。

晚上大概是有一场大雨，才下午五点多，天色就暗下来了，褚明宇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时间，估摸着今天这场是肯定拍不完了，叹了口气：“今天先到这吧，你回去好好想想，再找找感觉。”

夏星池老老实实地点头：“今天辛苦大家了，晚上我请客吧。”

褚明宇睨了他一眼。

夏星池马上补充：“我出钱，我不去。”

这可怜的，跟自己欺负他似的。褚明宇没好气地道：“我还没刻薄到连饭都不让你吃！”

夏星池这才笑了起来，招呼其他工作人员：“今晚我请客，给各位赔罪，辛苦大家了。”

他年纪不大，平时待人也没什么架子，在剧组里人缘不差，所以这虽然NG了一天，倒也没几个人有怨言，这时听他说请客，更是欢呼了起来，有关系亲近一些的如姜晴晴，干脆就闹着要狠狠地宰他一顿了。

·

话虽如此，但其实大家都知道他晚上回去肯定还要加班补课，所以吃饭时都默契地没有点酒，一顿饭吃得丰盛，时间倒没多长，七点半过了，就有机灵的提议早点散了。

回到酒店，早早梳洗完了，夏星池便拿着剧本盘腿坐在床上看。

乔陌在外间听着他念台词，念完了自己的又念姜晴晴的，反反复复地，换着不同语气一遍一遍地试；从他的位置往里面看，还能刚好看到夏星池的侧脸，那脸上的表情就更丰富，跟精分似的，十分有趣。

“笑什么！”

夏星池专心是专心，却也不是无知无觉，乔陌探头来看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这时听到笑声，不干了。

“看电视，好笑！”乔陌倒是真的顺手把电视开了，因为夏星池在看剧本酝酿感情，他也没开声音，不过电视上正播放在导购广告，好笑那纯粹是睁眼说瞎话。

夏星池虽然在里面看不到，但显然不信他的话，只是没有在这上面纠缠，熟练地给他翻了个白眼，又低头去看剧本。

过了一会，乔陌又听到他开始念台词。

“‘叫哥哥。’”明明语气里带着三分逗弄，尾音却又透着点掩不住的小心翼翼，像要讨好对方似的，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可夏星池却像是不满意，停了下来，自言自语地反复调整着语调，半晌又重来了一遍。

“‘叫哥哥。’”

这一次那点讨好没了，更像是一点试探，又蕴着半分期待。

乔陌无声电视都看不下去了，心里有个声音小声地应着：叫叫叫，叫什么都可以。

可夏星池还是不满意，又停了下来。

等他第三次换着语气念出同一句台词时，乔陌没忍住，蹑手蹑脚地站了起来，绕着床边走到内间的门边往里看，夏星池大概是正在调整表情，脸就向着门这边墙上的镜子，从乔陌的角度正好能清晰地看见。

这时青年脸上带着笑，眼睛亮得惊人，目光里蕴着的温柔和亲昵，那不存在的女主角似乎就在他身旁，只见他微扬着下巴，带着大户子弟的清贵骄矜，右手半举，似握住什么东西，语气里带着点引诱的意味：“‘叫哥哥。’”

而后他的手突然往后躲了躲，像是躲开了谁抢夺手中之物的动作，而后眼底的笑意便深了几分，语气里带了点故作姿态的假严肃，却又掩不住其中的愉悦。“‘哎，不叫就不给你。’”

明明是轻快的捉弄，最后一个音却又软了下来，把那一点恶作剧的意味都抹去了，跟调情似的，叫人心都跟着软了。

然而也不过是多说了一句，夏星池似乎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感觉，又停了下来，看着脚上搁着的剧本，脸上是少见的沮丧。

“怎么了，小哥哥？”

大概是想得有些出神，夏星池吓了一跳，抬头看到乔陌靠在门边，叹了口气，没说话。

乔陌有些蠢蠢欲动地问：“小哥哥，需要对戏的工具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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