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自带的咖啡室不太大，但窗边有用绿植和装饰做了软分隔的卡座，这个时间正好是饭点，咖啡室里没有客人。

送咖啡的服务生离开，慕言止看着夏星池往咖啡里加奶糖，忍不住道：“你以前都不加奶的。”

夏星池笑了：“慕先生，这里没有摄像机，这种偶像剧的台词大可不必。”

慕言止被硬怼了一下，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要加的都加了，夏星池把糖罐放回原位：“第一个问题，给特管局寄资料的人，是你吗？”

“对。”慕言止一怔，却似乎对他能猜到并不意外。

他稍稍放松了一下，也终于整理好了自己的思绪。“如果你不是进了娱乐圈，以夏霖安的能力，其他人很难发现你。但是你那个时候参加的那个综艺……”

知道夏星池参加《全能新人王》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些不好的预感，但娱乐圈每年新人那么多，综艺那么多，能爆红的又能有多少？

结果他抱着侥幸放任了事情发生，事态就再也没有回到他的掌控之中。

他明明早就知道这个人有多耀眼。

毕竟曾经是家主的继承人，这么多年，慕与泊对他的监视从来没有停止过，哪怕他也有自己的势力，不至于让自己陷于劣势，但贸然出头接触一个小偶像，必然会让慕与泊发现。

慕与泊是认得夏星池的。哪怕当年是慕与泊亲自验证这个人的死亡，只要自己有一丝异动，一模一样的面容，慕与泊也一定会起疑。

但放任下去，夏星池早晚还是会进入慕与泊的视线，到时候他没有记忆，毫无防备，会非常危险。

所以最后他选择孤注一掷，给特管局局长顾桓寄了一份资料，和一张似是而非的旧照。因为他知道顾桓在历任特管局局长中，是个非常特殊的存在。

这个人没有背景，也没有很强大的异能，能坐到这个位置，全凭自身能力。很多人都以为他马上就会被换下去，但顾桓就这么在各大异能世家和形形色色的异能者中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在局长的位置上稳稳当当地坐了近十年。

那是一个非常沉得住气的人，不会因为一张照片就轻易下判断，可也不会掉以轻心。

一开始确实如他所想，顾桓因为摸不清资料的来路，没有对这份匿名资料过分声张，却还是在给夏星池评级时给了一个双S的评估，将行动组里最独的乔陌调去做了监护者，又把对夏星池的研究放在了他最信任也是行事最温和的第一研究所。

这是在慕言止看来最理想的结果。

特管局很重视，调配了非常强大的监护者，又不至于泄露夏星池的特殊。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事情失控了。

明明顾桓自己都没有定论，连乔陌都不知道夏星池的异能是什么，“F”却还是差点就抢在乔陌之前把夏星池劫走。

听到消息时，慕言止差点以为是自己的举动被发现了。

但他很快就确定，出手的人不是慕与泊，慕与泊还什么都没有发现。他也会想，会不会单纯只是因为双S的评级才引来了“F”的注意，但又似乎并不是。“F”很明显是接到了委托，后来接连几次想从训练基地把夏星池带走，也是因为乔陌在，才一直没有成功。

然后没多久，慕与泊也发现了夏星池的存在。

在发现家族集团给节目组递了合作邀请时，慕言止终究没忍住，找了个借口，跟着负责跟进项目的许韶凌去了训练基地。其实那个时候阻拦夏星池继续待在娱乐圈的意义已经不太大了，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试一试。至少，在他被更多的人发现之前。

可再之后，谢家似乎也得到了消息。

慕言止曾经找人查过很多遍，却还是找不到任何线索，不知道最初委托“F”的人究竟是谁，也不知道慕与泊和谢家得到的消息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最初的决定未必很明智，但顾桓把乔陌放到了夏星池身边，确实帮夏星池挡了不少危险。

一切跟夏星池推想的差不多。

“后来节目结束后，在网上黑我的人，也有你一份吧？”

慕言止迟疑了一下：“景瑞当时那个通告的言论，是我让人做的。后来舞台上的那个意外，应该是慕与泊动的手，他想试探我。至于其他……我也不确定都有哪些人插手了。”

那个综艺节目结束的时候，他再玩这种小把戏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可是他也看得出来，在网上黑夏星池的人，似乎是想要降低他的关注度好方便出手，所以他倒也跟着掺和了一脚，将池水搅乱，让对方没那么容易得逞。

“所以，应该还有人，比慕与泊，比谢家，还要更早就知道我的存在，而且知道我的身份。”夏星池其实也不是太在意细节，于是直接下了结论。

慕言止握住咖啡杯的手指有点僵硬：“对，而且现在慕与泊已经确认你的身份了，还要加上一个白承澜，你应该也已经知道白承澜是什么人了吧？就算你身边有乔陌，他也不可能应付得了这么多人。”

夏星池没有搭腔，他还在思考着慕言止的话，在想着那个躲在“F”背后的委托者是谁。

在他能想起来的记忆中，知道他的存在，了解他的过去，又存活至今的，除了慕家和谢家，应该已经没有其他人才是。

除非还有什么他没有想起，或者是当初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记录流传了出去。

如果是这样，就真的是防不胜防。

慕言止看着他微微蹙了眉，以为他是在为目前的处境担忧。“也不必太担心，我会尽我所能，阻止慕与泊调动慕家的资源，掺和进来。白承澜……虽然有点疯，但他哥毕竟是特管局的副局长，只要没有慕与泊的帮忙，应该也不会轻易做出越轨的事。”

夏星池呷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往沙发靠背上靠了靠：“代价呢？慕先生的帮忙，应该都是要索取代价的吧？”

慕言止又停住了。

他不会忘记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事。但夏星池的话还是再一次把他的后悔从记忆里挖了出来。

“……不需要什么代价。”

“不是等价交换的东西，很容易更改吧？”

“我没有！”

慕言止脱口而出，说完了才发现夏星池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沈玉笙。

最初相识，这个人脸上就总带着笑意。之后很多年里，都是温和的，偶尔露出一点促狭，会开些无关紧要的玩笑，对什么都不太在意。后来就算是发现了他藏在心底的那些不可告人的感情，也只是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一点距离，收起了那些亲近的玩笑。

再到后来，被关在慕家的别院里，相见时也不过是漠然与沉默，没有让他难以面对的恨，也没有太多激烈的情绪。

像如今这样的防备和攻击性，是慕言止从来没有想过的。

这让他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其实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人。

但夏星池没有放任他继续想下去，他甚至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

“第二个问题。”他直视着慕言止的双眼，“当年你们那个试验究竟是什么？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慕言止的脸色微微地白了。

夏星池偏头：“不能说？”

慕言止很快就掩饰住了自己的失控。

他能预料到的，这个人只要恢复记忆，终究会问这个问题。

“当年，我们出海的船队带回来了一本古籍。里面提到了一个长生的部落。”

夏星池心中微动。

长生的传说自古不息，鬼神之法，仙丹妙方，他也探寻过很多年，自然也见过无数，但几乎都是假的。

就算是某时某地有寿命异于常人者出没，他循着记载找过去，也从来没有找到过。

像这种“长生部落”之说，就更是无稽。

“古籍记载，这个部落的人出生时与常人无异，直到成年后，部落里的祭司会为他们举行祭礼，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得到长生。”

“这样的传说很多，你们家应该也见过不少吧？”

慕言止目光沉沉：“古籍上还记载了一些丹方，但看起来并不是什么长生药，上面写的是‘炼丹药’。刚开始，族里找了人来试，但那些丹方有非常明显的毒性，用来试药的人都死了。”

夏星池终于觉得有些好奇了。

他在慕言止身边那么久，自然也见识过慕家的试药，一般是寻到了疑似的丹方，他们就会找人来试。十个或者二十个，如果有人活下来，就会开始下一步的试验，但如果都死了，他们就会认为这个丹方是假的，放弃掉。

但慕言止现在所说的，却是在所有试药的人都死了之后，慕家人仍然不放弃，并最终用到了他身上的丹方。

慕言止顿了顿，继续往下说：“最初族里没有太重视，觉得既然失败了，就放弃。但是慕与泊没有死心。他觉得这本古籍上描述的内容，和这些丹方的命名，可能还有什么内情。所以那段时间他查阅了很多古籍，想要找到这上面所说的长生部落的线索。”

夏星池：“他找到了？”

“对，他找到了。他认为，这个古籍上记载的祭礼，可能只是一种美化之后的说法。所谓的被选中的人，可能并不是被所谓的神灵选中。

“慕与泊认为，选择长生者的，可能是一个或者几个，扮演近似于自愿牺牲角色的人，也可以说是祭品。古籍上记载的丹方，确实不是长生药，而是用来制炼长生药的素材。”

夏星池灵机一动，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说，将药用在人身上，才能制炼出真正的长生药？”

慕言止并不意外他能猜到：“他认为，将药灌入祭品心脏，养成后的心脏，才是真正的药。”他吐出一口气，“慕与泊当时做了很多实验，虽然最终没有人活下来，但是有一个祭品的心脏，在被药浸泡后，即使人已经没有呼吸了，还一直维持着心跳，到十几天后停止。”

这个描述让夏星池搅拌咖啡的动作停了下来，很多年前感受过的窒息感似乎又出现了。

慕言止突然想起了当时族里对这个实验结果的反应。

很多长辈，特别是他那已经临近衰败期的父亲，都非常激动。

“于是，当时慕与泊又提出了一个新的猜想。”慕言止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咖啡杯上摩挲了一下，“他对古籍进行解读后认为，这个部落之所以要举行祭礼选择长生的人，而不是所有人都能获得长生，很有可能是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作为祭品。

“他觉得，会不会是这个部落里已经获得了长生的人，才有资格成为祭品，也因此他们有权利去选择自己献祭的对象。

“所以，他认为，可以在你身上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