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发泄般地怒吼出声，身子却越发地颤抖起来，泪流满面。

最终他呜咽着捂住了脸，放声痛哭。

符颜在一旁冷眼看着，毫无波澜。

她并不是对方口中所说的那种衣食无忧的上等人，她也曾面临过相似的逆境，差点爬不起来，想要放弃一切。

只是最后她带着对殷嵘的恨意，强撑下来了。

不过面对眼前参与动乱的叛乱者，符颜不屑争辩。

“你们到底和什么人做了什么交易？他们让你们都做了哪些事情？袭击游乐场应该只是其中之一吧？”

“不要再问了……”中年人摇着头，满脸泪痕，“不要问了……”

符颜却没有放过他。

“你被特意安排到我面前，到底是为了什么？告诉我，你只有把实情交代出来，才能减轻身上的罪孽——”

她话未说完，中年男人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力气大得可怕。

危机感瞬间袭来。

“我身上的罪孽已经数不清了……小姑娘，对不起了！”

符颜猛然瞳孔一缩。

还在外界破解感知力空间的奈垩忽然身子一僵，背后发寒。他僵硬地抬头，就见刺眼的亮光透过裂缝射了出来，转眼，结界破碎。

重现于人前的病房被毁得一干二净，全部玻璃都被震碎，锋利的碎片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

里面只躺着一个人，染满了嫣红的血液。

虞萱率先冲了进去，声嘶力竭。

“阿颜！”

霎那间，尖锐的耳鸣充斥着奈垩的听觉，他呼吸一窒，失魂落魄地走上前去，像一具行尸走肉般失去了灵魂和意识。

烟尘中飘散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息。

虞萱跪坐在符颜的身前，颤抖着双手治疗起了她。

在爆炸发生的那刻，符颜下意识地动用治愈力护住了自己的心脉。

可是没有办法了。

她是在近距离内受到了严重的创伤，内里已经被全部震得粉碎，仅凭虞萱的能力，她做不到和死神对抗。

“萱姐、咳咳……别、别哭啊……”符颜的意识还算清醒，她吃力地转动眼珠，就看见虞萱泪流满面。

“别说话，我求你别说话。”虞萱施展着暗红色的光芒，将所有的治愈力灌输到符颜的心脉。

“你不能死，阿颜，你别死……我求你了……”她害怕到全身发抖。

符颜咧嘴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嘴里的鲜血不住地往外涌。她的半张脸都已经被炸毁，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奈垩被恐慌攫取了呼吸。

他失神地看着虞萱跪坐在符颜的身侧，流着泪抢救，可他听不见虞萱的哭声。

他不敢上前，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直到终于赶来的乌星雨几人一把捂住了他的眼睛。

他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奈垩，别看了。”

乌星雨轻轻抱住小孩，给予他温暖，让奈垩逐渐恢复了所有感官。

他这才终于听到了虞萱的哭泣，闻到了硝烟中弥漫的血腥味。

“阿颜，别睡，看着我，求你了……”

得到消息赶来的医护人员纷纷上前，就地对符颜展开了抢救，其余术者接替了虞萱，继续为符颜灌输治愈力。

乌星雨别过目光，抱紧了奈垩，眼含悲痛，而怀里的奈垩安静地流着眼泪，悄无声息。

“请配合我们，把伤者送到抢救室。”

“不……”符颜艰难地推开了他们。

“阿颜？”

“我清楚……自己、没救了……别浪费、时间了……我还有事、要完成……”

医护人员们看了看术者们，见他们神色悲痛地默认了符颜的请求，便都陷入了沉默中。

“请你们……都离开这里……我要等、殷嵘出现……”

符颜的瞳孔逐渐涣散，但仍旧提出了最后的要求。

虞萱清楚她对报仇的执念，咬咬牙，抬手让所有人离开这里：“这是阿颜的决定，大家都走吧。”

众人互相对视，看出了符颜和虞萱的坚持，无奈之下，他们尊重了符颜的想法，慢慢退出形如废墟的病房。

医护人员们赶去照看混乱中被安排到别处的其余患者，而术者们隐匿了身形，等待殷嵘的出现。

虞萱走到乌星雨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后者点头，抱起奈垩就要离开，然而小孩猛地清醒。

他挣脱掉乌星雨的怀抱，跌跌撞撞地就要扑进病房。

“奈垩！”

乌星雨和虞萱同时出声，一把拦住了他。

而此时的病房内又只剩下符颜一人，怪物抬眼看向了其中一个地方，那里正慢慢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正是殷嵘。

他没有在意乌星雨等人的存在，慢条斯理地蹲在了符颜的跟前，轻抚她的脑袋。

“乖女儿，死在被你救下的人手里，感觉如何？”

乌星雨身形一动，就被虞萱按住了肩头，她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奈垩无法挣脱大人的束缚，只能死死瞪着那个男人，听着他对符颜的嘲讽轻飘飘地传了过来。

“咳咳、咳咳咳……”符颜张嘴，涌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

“我的宝贝女儿，真可怜啊。”殷嵘掏出手帕，轻轻擦去符颜脸上的血痕，眼里却没有丝毫感情。

“为、为什么……”

“哪里还有为什么，爸爸不是说过了么，这就是爸爸要送给你的第三份大礼。”殷嵘轻轻说道，“你的死亡。”

“其实，早在你不听话的小时候，我就该杀了你的。可是那时候，我心软了，才放任你离经叛道了这么多年。”

“呵呵呵……心软……”符颜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可仍旧看得出她在嘲笑。

“爸……”

殷嵘微微抬眼，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恍惚，他多年没有听见这个称呼了。

符颜在念出这个字后，便突然有了精神和气力，但这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一切已成定局，无力回天了。

她笑了笑，血肉模糊的脸极为可怕，又唤了一声殷嵘。

“爸，你到底有没有爱过妈妈……”

殷嵘垂眼，看着女儿的脸，打破了她最后的希冀。

“没有。”

“哈哈、咳咳……没有……果然啊……”符颜大笑着，口中涌出了刺目的鲜血。

奈垩双目通红，满脸泪痕。他无法抑制悲愤的情绪，浑身发颤，却被乌星雨死死按在了原地。

“是我错了，真的……是我错了。我竟然以为……你至少对我们还有亏欠，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你啊。”

殷嵘静静看着女儿，神色淡漠。

符颜口中溢满了鲜血，她笑了笑，眉眼弯弯，贴近男人方位的手却在悄无声息地释放出微弱的光芒。

刹那间，在所有人都反应不及的一瞬间，符颜抬手，手中的光芒物化成了一把锋利的匕首，猛地穿透了殷嵘的心口。

男人瞳孔一缩，一掌打在了符颜的肩膀，其余人见状，立即要动手，却被符颜大声怒吼了一句。

“别过来！”

她早已麻痹了痛觉，拼尽最后的力气，拖着地上半残的身子，加大了手中的力度，没有让殷嵘成功推开自己。

“多亏了你的教导，我才知道治愈力也能杀人。”

符颜大笑着转动手里的光刀，将殷嵘的心脏搅得破碎。

殷嵘感受到了心口的剧烈撕扯，像符颜一样口中溢出了鲜血，滴落了一地。

听着耳边女儿宣泄般的自嘲，却让他轻笑出声。

男人没有再推开符颜，他放弃了挣扎。

“傻孩子，就算你现在不杀了我，我迟早也会死。你的报复对我来说，不值一提，甚至可笑。”

符颜却笑得更大声了。

“那又怎么样？我当然知道你迟早会死于癌病，可我不在乎，我只知道我现在终于亲手血刃了你！”她的眼底满是浓烈的恨意。

“殷嵘，你该死！和我一起下地狱吧！只有在那里，你才没有资格见到妈妈！”

随着最后一声怒吼，符颜手中的光刃彻底碾碎了殷嵘的心脏。

她张开嘴巴肆意大笑，鲜血直流，可眼中的泪水却后知后觉地流淌了下来，冲淡了血色。

殷嵘闭上了眼睛，无声笑了。

他们是血浓于水的父女，却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只有浓烈的恨意与刺目的鲜血不断蔓延。

结局已定。

术者们从暗中走了出来，无声注视着这一切。

乌星雨和虞萱也不再拦着奈垩。

符颜还没有死去，她微微睁眼，在模糊的视野里捕捉到了小孩熟悉的轮廓，有了短暂的清醒。

“奈垩……你是个好孩子，你千万不要像我一样，一辈子都背负着痛苦的绝望。你要……为自己而活啊……”

奈垩手脚冰凉，心脏也越来越刺痛，他像是被无形的粘液包裹住了全身，无法呼吸。

忽然间，黑色的感知力从他的身体里泄露了出来，顺着前方伸去，触碰到了符颜和殷嵘。两人身上的封锁器立刻展开了屏障，可黑色光束破开了保护圈，轻而易举地包裹住了他们。

属于他们的过去，闯入了奈垩的意识里。

两人截然不同的浓烈记忆和情绪错杂在一起，深深刻印进了小孩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