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棠对母亲的爱意和心疼，已经转化成了对所有人的怨恨和憎恶。

奈垩看着神色痛苦的男生，无声点下了头。

发生在林棠母亲身上的事情不同于殷安娅，女人如今还被囚禁在林家就是最好的证据。

奈垩掏出通讯器，联系了符颜。

[姐姐，事情很严重，需要上报给警备厅，让他们尽快派人来吧。]

通话那头传来了符颜严肃的声音，语速飞快。

“好，我知道了，你在那里要注意安全，我马上带人过来。”

[嗯。]

林棠听见了对话，低下了头沉默不语，眼里又有止不住的泪水，他甚至不敢再去看一眼床上安睡的母亲。

他总觉得自己的身上也背负着巨大的罪恶，沉重得让他抬不起头，只能在小孩无声的怀抱中寻找仅存的安慰。

这之后的事情便不在奈垩的任务范围之内，他和符颜在半个月后接到了宗承擎新的指令，前往东二区的楚家，为解救后的楚岚进行记忆治疗。

多年来，楚岚的家人一直在想方设法找寻失踪的她，直到如今才在警备厅的帮助下找到了楚岚。由于奈垩是在楚岚的意识空间里设下封锁屏障的最后一人，便只能由他来删除楚岚的暗面。

楚家人唯一的诉求便是让她彻底遗忘过去的伤痛，包括林棠的存在，他们不会承认这样的孩子。

“先生和夫人去往警备厅配合处理事情了，家中现在只有少爷在陪着岚小姐。”管家说着，将符颜和奈垩带到了后院的玻璃花房。

“两位请进吧。”他态度恭敬温和，站在玻璃门外做出了请进的手势。

“多谢了。”符颜点头回应，带着奈垩走了进去。

花房内的青年听到动静，顺势看了过来，微微挑眉。他看了一眼身穿制服的符颜，又看向一旁的奈垩。

小孩已经剪短了头发，微微卷翘，发色显目。那双没有被遮挡的灰色眼睛，也看清了面前陌生青年的长相。

青年五官冷峻，眉目深邃，不带任何表情地收回了目光。他俯下身子，蹲在楚岚的身边，轻声开口道：“小姑，爸爸请来的寤师到了。”

楚岚坐在躺椅上，气色远比先前好了许多，但仍旧睁着一双眼睛，无神地盯着花丛，没有回应楚睿明的话。

楚睿明神色不变，起身看向走上前来的两人。

“客套的闲话就不必说了，你们尽快开始治疗吧。”

青年的态度意外地符合了符颜的想法，她也不推脱，直言道：“请放心，我们会治好患者的，不过要麻烦你暂时离开这里。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和危险，寤师在治疗过程中是不允许家属在场的，请你理解。”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不同意。我必须要留在这里，确保小姑的状态。不过我保证，无论中途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轻易打断你们的工作。”

符颜从楚睿明强硬的态度里看出了没有转圜的余地，她心里有了一丝不满，但是面上却没有显现出来。

“既然如此，就请你后退一些，免得到时候被我们寤师的感知力所波及。”她微微一笑，拍了拍奈垩的肩膀，接着道：“奈垩，开始吧。”

楚睿明面无表情的，向后退了几步，目光落在了奈垩的身上。

奈垩深呼吸一口，走向了一言不发的楚岚。比起以往，他已经足够熟练地快速召唤出了感知力，直指目标。

黑色的感知力在意念催动下穿入了楚岚的意识空间，具象化成锁链的形状，将那些被奈垩封印的暗面一并捆绑起来，逐渐收紧。

奈垩心念一动，操控感知力用力碾碎了白茫茫的暗面，顷刻间，无数画面破碎成了光点，却在飞散消失之际又凝聚成了一个人影的模样。

奈垩吃了一惊，眼睁睁看着年轻模样的楚岚出现在了意识空间里。

她四下张望着一片虚无的周遭，满眼迷茫。

【帕木，为什么在我删除暗面后，她的精神世界里会出现自己的意识形体？】

怪物接收到奈垩的意念，抬眼望向躺椅上的女人，后者紧闭着的眼皮下，眼珠微动。

【普通人是无法演化出意识形体的，也不会出现你所说的这种情况。除非……又是那个人类寤师在暗中动了手脚，或许当年他不只是简单地封印了暗面。】

奈垩忽地想起殷嵘在封印楚岚暗面的时候，所留下的那几句意念。

【他好像……不希望林棠的妈妈忘记痛苦……帕木，我得进入意识里找出背后的原因。】奈垩意念微动，演化出了意识形体走向了茫然无措的“楚岚”。

她恰好转身，一眼看见了奈垩，脱口而出道：“是你？”

奈垩不明所以。

“我现在在哪里？这也是你治疗的方式吗？”

[阿姨，你记得我？]

“我当然记得。”楚岚表情严肃得，仿佛奈垩才是一无所知的人。

“我只是对外界做不出反应，但是不代表我接收不了信息。可我不明白经过你的记忆治疗后，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个奇怪的地方？”

[阿姨，其实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可能是当初那个寤师做了些什么。]

楚岚眼神一闪，轻声开口道：“我也记得他……就是因为他，我才会变成这种样子，像个无能的傻子任人摆布。”

奈垩听后，不由得变了脸色，眉头紧锁。

[为什么你还记得他？我明明……明明删除了你所有的暗面。]

“看来我是你的第一个治疗对象。”楚岚望着奈垩，目光略微柔和下来，“关于寤师的知识，我应该比你还了解一些。”

“在我还在读书的时候，联邦就经常在学校里开设讲座，向普通人传播关于寤师和术者的相关理念。你所删除的暗面只是让我彻底遗忘相应的痛苦，并不能拔除普通记忆里的痕迹。”

“就像我现在，正如自己和大哥他们期望的那样，忘记了自己是如何被人拐卖到林家，以及之后经历了什么难以启齿的痛苦。但是我始终保留了一部分，你无法接触到的普通记忆。”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我的记忆因为暗面的删除而出现了一些空白，但是我知道我在林家人的胁迫下，生下了林棠。有关他的大部分事情，都保留在了我的普通记忆里。”

她的灵魂被囚禁在躯壳中无法解脱的时候，亲眼见证了外界的变化。

那个呱呱坠地的婴儿在漫长的日子里渐渐长大，他没有在林家人的教养下继承缺陷和卑劣的品性，反而成长为了一个真正的乖孩子。

他会好奇且在意妈妈奇怪的模样，会依偎在妈妈身边讲述着自己的事情，会在父亲的咒骂声中挺身保护妈妈。

在漫长的过去岁月里，他一直陪伴着楚岚。

最后也是由他亲手打破了那个地狱，让妈妈逃离了林家。

[阿姨，我不明白……所以林棠对你来说，不属于暗面吗？]

“不。”楚岚结束了回忆，斩钉截铁地回应道：“恰恰相反，关于林家的一切都是我想要逃避的，但是涉及到林棠的事情还不足够深刻到成为暗面。所以你只是，帮我解决了林家其他人对我影响。”

[所以、所以……]奈垩无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思绪混乱。

[所以删除暗面的记忆治疗，并不是完美的治疗方式？你还是记得自己的经历？]

“没错，毕竟寤师只能接触到最痛苦的记忆。除非你们日后，能够进化到删改普通的记忆，才能彻底除去所有的痕迹。现在的治疗方式效果，就像让我读取了自己的人生大概一样，让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命运发展，但是不会记得具体的细节。”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治疗是成功的，至少不会让我反复回忆起真正痛苦的事情，能够让我得到相应的平静。所以，我还是会谢谢你。”

楚岚似乎是为了不打击奈垩的信念，又多说了这几句话。

然而奈垩还是心思沉沉的，没有给出回应。

忽然间，楚岚微小的惊呼声唤醒了他的神思，他抬眼看去，就见楚岚的意识形体开始波动消散。

“虽然不知道那个寤师对我做了什么，但是看起来维持的时间不太长。”楚岚抬起逐渐变得透明的手，轻声道：“看来我是时候要清醒过来了。”

说完，她抬眼看向了奈垩。

“有件事情请拜托你，如果以后你遇到了林棠，请转告他我的话。”

顷刻间，楚岚的容貌在快速老去，双鬓夹杂了银丝，显露出了岁月的流逝，正是她如今的模样。

自从回到楚家后，楚岚就发现一切都变了。

父母早已去世，小弟也已经成家立业，而她深爱的竹马恋人也有了自己幸福的家庭。

只有她失去了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她没有了青春和美貌，没有了学历和学识，她什么都没有了，变成了一个残破不堪的废物和肮脏至极的垃圾。

奈垩震惊地目睹了楚岚意识形体的急剧变化，亲眼看着她眼底的神色逐渐变得冷漠，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