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轻轻一跃，站立在了车顶上，纹丝不动。

行驶路上，虞萱侧过头询问道：“奈垩，传给你的身份信息记清楚了吗？”

奈垩点头回应。

[奈垩，出生于宙元3812年4月1日，被遗弃在西二区星星福利院。年满十六岁后自愿申请宙元联邦高等学府的入学资格，目标是成为一名术者，进入联邦总部。]

真假交错的信息，才更能掩人耳目。

“不错，记得很清楚。”虞萱温柔笑道。

奈垩笑笑，把头凑了过去。

[虞萱姐，星雨哥，你们要把我送到目的地吗？]

乌星雨开着车，接过了话头：“是啊，我们的任务就是把你安全送到西二区的福利院，在那之后我们就会离开了。”

只不过他们隐瞒了一件事情。

在他们两人走后，会有人继续在暗中保护着奈垩，直到他顺利入住学院。

奈垩以为自己终于有了一段独处自由的时间，心情大好，撑在车窗上欣赏一路的景色，感受着微风拂面的轻柔，眼里流光四溢。

他们三人不急着赶路，以正常的速度行驶着，在入夜前住进了一家酒店。

客源很满，乌星雨只订到了三间处于不同楼层的单人房，他将最高层的门卡递给了奈垩，考虑到孩子长大后有了自尊心，乌星雨和虞萱默认着没有亲自送他到房门口。

三人在电梯口分别。

奈垩提着行李箱，一脚踏入了柔软的红色地毯，他在走廊上一间间看过门牌号，找寻自己的房间。

【奈垩。】

怪物悠悠开口道。

【嗯？怎么了，帕木？】奈垩顿时停下寻找的步子，不解地望向它。

【附近有你认识的人。】

【什么？】

奈垩还不理解怪物的意思，就看见走道的尽头拐角处突然冒出了两个人。

一个身穿服务生制服的青年追着前头的西装男人，面色急切。

“楚先生！请等一下！”

男人沉着脸，没有理会身后急迫的喊声，直到两人快步走过了半道走廊，才注意到了不远处的白发少年。

他们俱是一愣，同时停下了脚步。

奈垩也一眼认出了两人。

[林棠？楚……楚先生？]

他的记性向来不错，不曾忘记过接触到的每个任务目标。

楚睿明和林棠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叫不住奈垩的名字。

奈垩倒是不觉得尴尬，神色如常地再次介绍自己。

[是我，奈垩。]

一头微卷的纯白色短发，灰蒙蒙的眼睛，机械声的说话方式，无一不是当年那个小孩身上的特征。

“是你……”

比起面色犹豫的林棠，楚睿明率先开口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来这里是为了找他吗？”楚睿明瞥了一眼林棠，神色严肃。

“不是的！”

奈垩还没来得及开口，林棠便连忙解释。

“我和——奈垩没有联系过的，他不可能是来找我的。楚先生，你能给我一些时间吗？我实在是来不及——”

“够了。”楚睿明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恳求，冷冷说道：“林棠，虽然小姑忘记了那些令她痛苦的事情，但是她还依稀记着你的存在。所以我希望你能立刻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

“不是的……我会离开的，可是我现在——”

楚睿明再一次打断了对方。

“如果你在生活上有任何困难，可以告诉我，我们楚家一定会帮你，只要你肯远离这里，不再出现。”

奈垩神色微动，理清了面前的状况。

“楚先生，我来这里找到了工作纯属偶然，我并不知道这是楚家的产业，也不知道……妈妈就在这里。我只是一路从别的区域打工过来的，能在这里侥幸得到一份工作完全是意外情况。”

林棠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我也并没有贪图你们钱财的想法。你的意思，我很清楚，我会尽快收拾好东西离开这里的……请你们放心。”

“好，我相信你。”

楚睿明得到明确的答案，神情轻松了不少，甚至放轻了声音看向奈垩：“奈垩同学，很抱歉，我现在暂时没法接待你，等我处理好事情后，会亲自再来答谢你那次的帮助。”

[不——]

奈垩下意识的拒绝还未说完，男人便迈着沉稳略快的步伐同他擦肩而过，离开了安静的长廊，留下静默不语的林棠。

几年过去，将近二十多岁的林棠如今个子高大，身材结实，眉眼处能看到儿时的模样。

也越来越像他的母亲楚岚了。

林棠沉默着，没有看奈垩，他缓缓转身离开，行走的右脚有明显的颠簸。

奈垩眼神一愣，不自觉地拉住了青年。

[林棠？]

林棠似乎被他的声音唤回了神，慢慢转过了头，神色低落。

[林棠，你还好吗？]

青年在奈垩真诚关切的目光中，无声而突兀地落下了眼泪。

奈垩一惊，立刻拉走他，一旁的怪物明白少年的心思，及时开口道。

【你的房间就在那里。】

【谢了，帕木。】

奈垩拉着林棠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后者没有拒绝，任由被他带走。

林棠本就因为楚岚的事情而难受，就恰好在孤立无援的时候遇到了熟悉的人，对方的出现让他获得了一种莫名的慰藉。

仿佛找到了依靠和发泄口，情不自禁地红了双眼。

[林棠，发生什么事了？]

奈垩个头稍矮，微微抬头看着青年，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林棠摇了摇头，无意识地抓紧了少年的手，沉默不语。

奈垩见状，不再追问，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给予安抚的力道，却不料这一举动让青年突然丢盔弃甲，放声痛哭。

楚家人愤怒的模样以及周围人的好奇不解，都像一把把利刃毫不犹豫地插进了他的心脏。

他迫切地需要找人倾诉自己的痛苦，于是在奈垩的身边将所有的压抑和苦楚倾泄了出来，直到嗓子沙哑。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一个人宣泄着情绪，另一个人无声陪伴。

逐渐恢复冷静的林棠抹了一把脸，擦去了鲜明的泪痕，只是双目仍然通红显眼，含着悲伤。

“抱歉……”他沙哑道：“谢谢你陪我到现在。奈垩，我要感谢你的，那个时候也是……谢谢你。”

他并不打算将那次之后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等等，林棠，你的状态很不好，如果可以，你还是接受记忆治疗吧。]奈垩始终记得楚岚在意识空间里对自己所说的话。

[阿姨已经遗忘了过去的痛苦，可她交待过我，她不希望你也一直被困在折磨中。她希望你能够忘记她，重新生活。]

“不。”林棠明白奈垩的意思，缓缓摇头道：“你和妈妈都想错了，我并没有被困住，我是自愿的。”

“我知道自己的存在就是妈妈受苦的罪证，可是我很自私，我不想失去那些记忆。因为那是我唯一能感受到母爱存在的证明了，我只有靠着那些记忆，才能记着自己也是一个有母亲的孩子。”

他直视着奈垩，目光沉痛却坚定。

“奈垩，每个人的出生都不是自愿的，我也不想就这样出生。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死亡，我真的想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能做的就是远离妈妈所在的地方，不打扰，不奢求，不期待，再抱着那些对我而言，哪怕再痛苦也算是珍贵回忆的宝藏，活下去。”

“这些就是我真实的想法，所以……所以你别再告诉我，就连妈妈也希望我遗忘她……”

林棠笑中带泪，目光却十分坚毅，烫得奈垩心口发闷。

[好……我明白了。]

“谢谢你……我该走了。你也听到了，我得尽快离开这个区域，如果我们以后还能遇到，我一定会认真向你道谢一回的。”

曾几何时，奈垩一直在努力攒钱，为着有一天能大大方方地拿出所有帮助别人。

但是面对眼前的林棠，奈垩没有说出口，他知道青年有着自己的坚持和尊严，是不会接受旁人的馈赠的。

[好，我会等你的。]

短暂重逢，也不知道未来何时还能相见。

奈垩郑重地同一心想要离开的林棠做了道别。

偶遇的事情只是一次意外和插曲，奈垩的路程还得继续。

翌日，他又要上路了。

“奈垩，别把车窗开得太大，风吹久了，你会头疼的。”虞萱叮嘱道。

[好。]

他乖乖升起半扇玻璃，还往里头挪了一点位置，但眼睛一点也不舍得错过外面飞逝的风景。

车子路过一片宽阔的广场时，繁花簇拥在草绿丛中的场面闯入了奈垩的眼睛。

奈垩还没有来得及欣赏车窗外的风景，视野里便闯入了一只步态优雅的黑猫踏过草地，它的身后紧跟着一只毛发雪白的大狗。

惊得奈垩瞳孔猛然一缩。

【帕木！是那只黑猫！】

站立在车顶上的怪物，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它们。

[哥！停车！我有事要出去！]

乌星雨打转方向盘，将车子停靠在了路边，刚要转头询问，奈垩便已经冲了出去。

“奈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