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自从出厂后，还是初次遇见哭得如此厉害的人类。一想到奈垩哭到差点晕厥，阿宝就心有余悸，生怕辜负了宗承擎和沈瀚池的交代。

奈垩似乎也回想起了先前的糗样，不好意思地将半张脸藏进了被子中，双眼闪烁。

[谢谢你……阿宝。]

“不客气的，小主人，那么我们说回原题，需要我哄你入睡吗？讲故事书也可以的！”

[不用了，阿宝，我可以一个人睡好的。]

奈垩还想趁着和怪物独处的时间，接着交谈先前被中断的话题，他有太多的疑虑需要解决。

“好的，小主人，那我就不打扰你了。”阿宝的瞳孔又闪过了紫光，他读取了系统时间和留言信息，接着道：“看来今晚主人公务繁忙，是不会回来了，小主人就安心入睡吧，晚安。”

[晚安。]

奈垩轻声说完，星空卧室内光线变得微弱，只剩下了奈垩和藏匿在阴影里的怪物。

他起身爬了起来，望向了那处角落。

[帕木。]

怪物睁开了眼睛，黑暗中，它眼底的血红色鲜艳明亮。

【我在。】

奈垩在白天大哭一场发泄了情绪后，此刻十分冷静地思考起了自己想要得到的所有答案。

[帕木，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我身边的？你见过我的父母吗？他们是什么样子的？还有……你到底是谁？你是从人类还是从动物变成的魇体？你又为什么一直待在我的身边？为什么你和其他魇体长得不一样？初代魇体和你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只有我才能看到你？]

冷冰冰的机械声传达不出奈垩此刻的心境，他睁大眼睛，直直地望进怪物的眼底，含着迫切和迷惘的神色。

恍惚间，怪物透过小孩的眼睛仿佛看到了过去的奈垩。

幼年时侯的奈垩也曾经露出过相似的神情，那时候的他还处于语言启蒙阶段，每回听到身边的研究员谈话时，他都会偷偷摸着自己的喉咙和嘴巴，流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隐含着自己也察觉不到的难过情绪。

但是即便如此，哪怕还要接受研究基地长期以来的监视教养，被迫吃下一日三餐都难以下咽的营养餐，以及接受数不清的身体检查，奈垩也从来没有流过眼泪。

更不会像今天这般痛哭失声。

直到此刻，怪物才真正意识到奈垩还只是一个年幼的人类孩童。

可它无法给出奈垩想要的回答。

【你所想要知道的一切答案，我都没有办法告诉你。】

怪物一步一步靠近了床上的小孩。

【因为我也没有答案。】它的意念缓缓流入了小孩的脑海里。

【我从有意识以来，就出现在了你的身边。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上带有什么秘密。我只知道一件事情……】

怪物第一次在奈垩的面前实体化了完整的身躯，它将小孩轻轻抱进了没有温度的怀抱里。那两只触手的环抱仿佛一团烟雾萦绕在奈垩的身边，只有虚无缥缈的微妙感觉。

【守护在你身边似乎是刻印在我本能里的使命。】

奈垩呆愣愣的，呼吸一顿。

【这就是我能告诉你的所有。奈垩，其实我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我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你能带着我找到最后的答案，我相信你。】

奈垩怔怔地，感受着怪物初次给予的拥抱。它对于奈垩而言，是所有人都无法与之相比的特殊存在。

从奈垩记事以来，怪物就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那些日日夜夜的相处时间远远超过了宰学林和崔旁两人。

在奈垩自我埋藏的记忆深处，他始终对研究基地对自己执行的冷漠教育印象深刻，他无法刻意淡忘那些人曾把自己当作实验体一样对待和圈养。哪怕在宰学林给予的温暖和关怀中，奈垩也没有麻痹自己。

可他不在乎那些人，他只在意真心对待过自己的宰学林以及崔旁，可是只有怪物才会是奈垩最终且唯一的选择。

它是不一样的。

是它陪着他度过了实验室里每一个漆黑无光的深夜，是它给予了他无限的安全感，以至于幼年的他被困守在狭小空间里的时候，还能保有笑意和憧憬。

也是它动用了意念陪着他咿呀学语，让他接触到了许多不被允许知道的事情，并且在每个重要时刻指引着他，让他冷静。

这样的怪物，不仅是奈垩幼时的玩伴，更是一种依靠和支撑的重要存在，是比虚无的亲缘关系还要更加紧密的唯一。

怪物做到了它所说的一直守候，奈垩也一直依赖着它。

就像现在，在听到那些关于魇体的故事后，奈垩还是选择相信怪物的话，他会主动去找寻真正的答案，为了自己，也为了它。

[我知道了，帕木，我会努力的。]

小孩用力地回抱了它，两者相拥无言。

“前几天我忙于其他事情，抽不出空来过问你最近的情况。”宗承擎平静说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已经理解了这个世界的变化了吗？”

奈垩微微垂眼，避开了男人的目光，点头回应。

[我已经明白了，叔叔。]

怪物站立在一旁，凝视着宗承擎，神色微妙。

“那好。”宗承擎接着道，“我想知道，你在接受了这些信息，包括自己的身世后，有了什么想法？例如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打算？”

奈垩张嘴，却不能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

他想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帮助怪物找寻它身上的秘密，可是他对此毫无头绪。

[叔叔……我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又要怎么做……]小孩没有在撒谎。

宗承擎闻言，注视着奈垩的表情，微微皱眉。

良久，在一段彼此相顾无言的沉默后，男人才沉声开口道：“没有关系，你现在还小，可以慢慢思考。在这期间，我会帮助你确定目标。”

“首先，你要学会操控感知力。你应该已经清楚，联邦的第一位寤师以及术者，都是同一个人，权顾之，他是操控并熟练运用特殊能力的第一人。瀚池在授课中，应该没有向你提及权顾之是如何做到的。”

“那时候他之所以会发现这件事情，只是因为一次意外。在因葛和感知力的奥秘一直无法被破解的情况下，权顾之无法再忍受自己一生都要成为实验对象，于是他在二十一岁那一年选择了自杀，想要结束生命。”

奈垩睁大了眼睛。

“当时他趁所有人不注意，将自己锁在浴室内，打算埋入放满水的浴缸里溺亡。但是就在他窒息濒死之际，他无意间打开了自己的意识空间，发现了因葛核体映射在精神世界里的载体。”

宗承擎缓缓说道：“权顾之清醒过来，挣扎逃离出浴室，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联邦，这才有了之后的故事。在经过一次次反复的实验研究后，人们得出了答案，操控感知力的第一步是进入自己的意识空间接触到因葛核体。”

“而这一步是最为关键的。你需要进入冥想的状态，剥离掉其他杂乱的想法，只保留一个念头，那便是强烈的求生欲望，以它作为你打开精神世界大门的钥匙，成功进入其中。”

“这也是我要把你带到这里的原因。”宗承擎轻轻按住奈垩的肩膀，让小孩转向了书房的另一端。

占据满墙的书柜倏地一分为二，将背后的内里呈现在奈垩的视野里，后者瞳孔一缩，觉得眼前的场景无比熟悉。

怪物也抬眼看去，眼底闪过一抹了然的神色。

一座高大的积液舱矗立在昏暗的房间内，灌满了浅蓝色的液体，隐没在悄无声息的氛围中。

奈垩的眼中没有一丝光亮，心口也隐隐地往下直坠。

“这是每个人操控感知力的必经之路。”

宗承擎话音刚落，舱门滴的一声向外打开，舱内的药水却不受影响，丝毫没有改变流动的状态，依旧处于原有的柱状空间内，清澈明净。

奈垩疑惑地看向宗承擎。

“这并不是真正的液态物质，而是积液舱虚构出来迷惑人的假象，为的就是模拟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空间，实际上，它并不会损伤到人的身体。”宗承擎注意到小孩犹疑的目光，微微一顿，说道：“奈垩，你可以轻轻触碰它，提前感受一下。”

奈垩迟疑着，在宗承擎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慢慢浸入液体中，刹那间，指端传来微凉而柔腻的触感，轻盈盈的，没有重量，让奈垩没来由地放松了身体，呼吸渐缓。

宗承擎见他不再面露抗拒，才继续引导道：“如果没有问题，我们先尝试第一次的训练。”

奈垩慢慢收紧手指，没有拒绝。

“我会在外面一直指导你，不要害怕。”宗承擎轻声说道，“进去吧，奈垩。”

怪物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去，隐匿了自己的身影。

奈垩没注意到它的行动，他深呼吸着，一鼓作气跨进了舱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