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然双手插在口袋里，出了电梯黎宿就一直往监控死角走，直到走出高庭大厅到了通往璇桁大楼的小道上。

黎宿背后不远处立着圆拱形白色大理石廊亭，两侧没有任何遮挡视野的东西，只有稀疏的几颗无叶枯树。

商然安静地看着这构图，就算黎宿现在掏出充能枪来瞄准他也不意外。

“真的是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黎宿态度诚恳，内容却像在找茬。

商然将璇桁的邮件投射到黎宿面前，透明的屏幕上滚动着被模糊过的签章。

他淡淡回道：“真的是你，我也只是猜测除了你没人的签章是这个样子。”

黎宿凝视着那份邮件，目光沉了一瞬。璇桁的邮件打破了规则，他的权限已经很高。高到如果他怀疑一个人有异能的可能，必须得手写提告以证真伪。但是这封手写提告应该同样绝密，更不可能以邮件的形式发给被控告的人。

他清了清嗓子：“科技峰会那天，下面在进行随机树分筛，你应该也被分在了上午那一批吧。”黎宿蹙着眉头鉴别邮件真假，心中有些动摇：“有一只游走锚点穿透两层之间的屏障到达了科技峰会的现场，我在那只锚点里感受到了一丝异能的存在。”

“感受？”商然对游走锚点的事情不感兴趣，但却抓住了黎宿的重点。

“我在这方面有些天赋。”黎宿并没有过多暴露他对异能敏感这件事，他简单地揭过这件事：“总之我走过去查看了那颗锚点。”

商然微微挑眉，这恐怕不是简单的天赋，看来他没在黎宿面前随意使用异能的判断是对的：“就因为一点怀疑，你向璇桁胡乱告发我？”

“我不知道那是你，我只是合理怀疑。”黎宿沉默片刻：“而且疏散人群后，那颗游走锚点差点把我炸透了。”

商然露出不信的表情：“你在下午还举行了……”

“愈合剂。”

黎宿又补了一句：“我可以证明。那天愈合剂达到上限，次要的伤口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愈合。”

商然拦了下他要将衣服下摆撩开自证的手：“别让人以为我有偷窥癖。”

黎宿将视线抬到商然的脸上：“这不是偷窥，这是光明正大。你不怕我编造？”

“不信你的话，看不看我都不会信。”商然瞥了眼他下摆那两颗扣子，朝璇桁大楼走去：“首席，请你注意一下公共场合的行为。”

“你可以放心，我已经提交了解释报告了，这个控告应该会被撤回。”黎宿再次看了眼邮件的日期时间，卡得刚刚好，不前不后就在他提交的附近。

“那我谢谢你，没让璇桁来无中生有找我麻烦。”

黎宿没说话，自问摸着良心他确实还是怀疑。

两人穿过稀疏的楼间花园，璇桁大楼还没到，先碰见个熟人。

程几待迎面走来，他今天没穿秩序庭的工装。一身西装看起来像是定制的，配了领结和胸巾。就像是去参加毕业晚会，但没有找到舞伴的那种。

商然只是这么想，却听见黎宿在他身边开口。

“璇桁白天也有聚会？”

程几待顿住脚步，他脸色阴沉，像在璇桁熬了个通宵：“不像你这么悠闲了。”

黎宿眼皮上下扫了扫：“毕竟高庭的办事效率，悠闲是可以争取到的。”

程几待狠狠吸了一口空气，鼓起胸膛走到商然面前：“说起聚会，你可别忘了。到时候，你的聚会别让初次见面的同事们觉得你名不符实。”

什么聚会？

什么名不符实？

商然一概不知，淡淡道：“这聚会有邀请你吗？”

程几待一愣，历代高庭的新人聚会，没有哪个不给他这个秩序庭理事一点面子的。

他很快收起了呆滞的表情：“热情如火的秩序庭，当然会不请自来。”

商然扬了扬嘴角：“那看来秩序庭也是蛮闲的。”

程几待精神不佳，没扯两个回合败下阵来，铁青着脸朝秩序庭的方向离开。

“好像不找点麻烦他不乐意一样。”商然绝不承认自己指桑骂槐。

黎宿继续朝着璇桁的方向前行：“在璇桁之下，我们总不能用充能武器说话。”

商然闻言扬起头，旋转交互的椭圆轨道在晴空下闪着金属的辉光，璇桁纯白的双子楼依旧托举着巨大的能量转换轴。

“我也找不到你俩要用充能武器说话的理由。”

黎宿淡然：“都是分理处，他对你不客气，就是对我不客气。”

商然将自己的身份卡翻出来，跳过这两人无聊的争斗：“什么聚会？”

“高庭的旧习惯，出了名的新人总会办场像是庆功宴一样的聚会。” 黎宿从口袋里翻出一张三折小册子，交到商然手上：“不过你的工资得等到下个月。”

商然看着册子上一个个过于阳光开朗的笑脸直皱眉，印刷得像食堂开业的宣传图一样：“怎么？要把你们食堂包下来。”

黎宿想了想：“差不多。”

随后他又道：“不过这事应该由我来做，毕竟我是分理处的领头。”

“过度补偿也是心理问题的一种。”商然将手里的册子拍到黎宿手上，通过门岗的检查朝璇桁的自动门走去：“同样，不等于爱意产生。”

黎宿大步追上：“我以为你知道我俩得一起进璇桁大楼呢。”

话音未落，门岗的机器无情地播报。

检测到通过人：黎宿。

通过权限：不允许通过。

商然回头，看见黎宿被岗亭一只手拦截下来，朝他笑了笑：“我以为你知道自己今天没被邀请呢。”

他将黎宿抛在身后，留下一个飒爽的背影。被叫来璇桁并不是件好事，至少在心理部的时候是这样的。

两道关卡通过得很快，商然转眼就进了璇桁的大厅。大厅的问询台前排着长队，问讯处的人见到商然，立刻绕过白色的圆台，将他的电梯卡递了过来。

“对您的邀请已经收到，请直接通行。”

显然，商然的名字加照片已经在这栋楼里传递到位。

商然接过电梯卡，循着单独为他亮起的淡青色指引线走到左侧长廊尽头，避开了人满为患的大厅电梯。

叮。

电梯到达得十分准时，商然大步跨进去。这里甚至不需要刷卡，门梁上的扫描灯亮起，信息已经被读取到位。

“您好，商然。今天真是个好晴天。”

商然默默盯着上行的数字，没打算和电梯一起聊天气。

“您看起来有些紧张，别担心，这里是璇桁。”

电梯继续寒暄，电子音被调节的及其温柔，像个没学会说人话的外国人。

商然受够了单方面聊天，转头去看透明轿厢外的景色：“感谢。”

“能得到你的赞美，实在是令人开心。”

这台聒噪的电梯直通璇桁高层，商然记得自己的权限顶多上到十层请求见面。现在，他望着底下渐渐变小的花草，隐约担忧起来。

“你好，商然。”

电梯打开，门口站着一个温和的中年女性。她穿着得体的白色套装裙，裙摆一直盖到脚背。

“您好。”商然站在电梯里，先朝她打了个招呼。

“不必紧张，我们只是对你简短的欢迎。”她微微倾身，做出友好的姿态：“我是天03，您的引路人，请跟我来。”

商然出了电梯，暗忖她实际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温柔可亲，天权03应该早在系统里将他调查了个遍。商然对于他们在高空凝视着员工们一举一动的事情从不怀疑，提起二十分小心跟随她走进了会议室。

一进入会议室，他就听到了细微的启动声。以心理部的习惯，他精准判断，这是异能监测装置。

商然在为他拉开的位置上坐下，借此机会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任何庞大的监测机器。看来传言不假，整个体系都升级了。

正当他暗自警醒时，一份文件递到他面前。

天权03面带微笑：“只是需要您来述职而已，璇桁对这次第三象限的突破十分看重。”

“可是我并没能将晶核带出。”

“已经足够了，晶核修复了百分之七十三，是个不小的数目。”

商然扫了眼文件上的字，大概和自己在黎宿那里口述的差不多。他以为自己在坐标里已将大部分晶核击碎，原来只连接了不到百分之三十的碎片。

好在击碎了百分之三十，遗失的那一小块应该不会被发现。

“请开始吧。”

璇桁高层从不抛头露面商然早已经习惯，在天权03的示意下，他对着述职镜头照本宣科地念起来。

商然不知道的是，这次述职却是直接公告在内网首页。

[来自璇桁]邀请您观看晶核突破者商然的述职会议。

看着画面里商然避重就轻地念着这次下潜的内容，黎宿不觉眉头紧皱。整个核心区的办公地，只要接得上内网的地方，没人不在看着这个述职。

“他他他，他到底怎么出来的？！”

“商然？那不是心理部的吗？没这么强吧，我听说高庭也下去人了。”

“是真的！第三象限招了个文员，还突破了记录？！”

黎宿虽然在璇桁门外，但议论声此起彼伏。虽然都没什么恶意，但黎宿心里的疑惑却渐渐发酵，他转身朝高庭的档案室走去。

商然念完稿子花了一个小时，天权03也温柔地站在他旁边注视了一个小时。这目光看得他头皮发麻，总觉得是不怀好意。

“你的任务完成了，感谢。”

他没来得及缓口气，就在天权03的礼貌请离下出了会议室。

商然出了会议室的大门才觉得蹊跷，狐疑地回头看去。可惜磨砂玻璃阻碍了视线，没能看见天权03带起手套将桌上的稿件装进证据袋里。

他没再多想走进下行电梯，又耗费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从层层检查中离开璇桁大楼。

看看时间，下午三点。商然给还没入考勤的自己直接放假下班。

五点，商然站在公寓楼下，黎宿的消息传来。

黎宿：晚上可以见面吗？我来你的公寓，不麻烦。

黎宿：公事，关于你的述职报告和正式身份考察。

黎宿：不是关于你迟到早退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