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四年，五月暮春，花满京城。www.jiujiuzuowen.com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迟了许多，直到三月底的时候，冰雪才渐渐消融，春回大地。

秦明月站在摄政王府的大门前，过路的百姓看着她，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来，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她生得极美，脸上不用过多的修饰，也不用华服美衣，只一身素衣站在这里，就引得无数人的目光停驻在这里，她的身上仿佛笼着一层清冷的雾，像是从天上下来的仙子，所以秦家才会用她与摄政王联姻。

然而世事难料，秦家大概没有想到摄政王竟是连见她一面都不愿意，直接就退了这门婚事。

秦家若是将这件事给认了下来可能就没有之后的种种了，谁能想到秦家的那位大人竟是发了癫一样，妄图逼迫摄政王殿下就范。

这些年摄政王殿下的脾气稍有收敛，他们大概就忘了这位殿下当年是怎么六亲不认雷厉风行地将自己的兄弟姐妹们都杀了个遍的。

在秦家刚刚发难的第二天，御史当朝奏了廉国公秦啸一本，里面写了他的十大罪状，其中最严重的一条是买官卖官，皇帝震怒，念在秦啸也曾对国有功的份上，饶了他一命，将秦家一家老小当朝判了流放边疆，而同日，眼前这位秦家大小姐的风流韵事传遍了京城，她与摄政王殿下的亲事自然也告吹。

在这种情况下，这位秦姑娘还敢来摄政王府，不知是该说她勇气可嘉，还是脸皮锻造得别具一格。

百姓们只觉得手中的瓜是越吃越香。

下人一脸为难地看着面前的秦明月，他刚才被美色冲昏头脑为这位姑娘去见了殿下，结果殿下听说这位秦姑娘来了，一句话没说，只低头冷笑了一声，这名下人吓得当场打了个哆嗦，魂儿都飞了一半，也不敢多说，连忙告饶从书房退了出去。

下人劝着秦姑娘说：“秦姑娘，王爷不想见你，你还是回去吧。”

秦明月低下头，她过几日就要被流放，现在本来应该被□□在牢里，她找人疏通了关系请示了皇上，才出来了这么一小会儿，身后还跟了好几个官兵，生怕她这样直接跑走。

摄政王此前不久刚刚放出话来此生不娶秦氏女，当然这位殿下或许不是针对秦明月，只是表明了自己与秦家绝不可能和好的态度，让对秦家落井下石的人可以砸得更痛快一些。

秦明月心道了一声可惜，低下头从袖子里拿出一枚红色的玉佩，对眼前的下人道：“我知道了，那你就将这个还给王爷吧。”

下人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面前这枚玉佩，玉佩的做工并不精细，一看就不是匠人师傅做出来的，但是料子的成色却很好，听秦姑娘话里的意思，这枚玉佩是王爷的东西，可是这位秦姑娘的手里怎么会有他们王爷的东西？

王爷与这位秦姑娘是见过的吗？

下人接过那枚玉佩，脸上的疑惑更甚刚才。

秦明月也没有再说其他，她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匾额，一脸平静，她即将要随秦家的其他人被流放，这件事她其实并不放在心上。

只是……

还是有些可惜了。

远处围观的百姓们并没有听到秦明月与下人的对话，只看着她把什么东西放到下人的手里，以为她是在贿赂下人，然这位下人贫贱不移富贵不淫，坚决地拒绝她，所以很快这位秦姑娘就失落地离开了。

百姓们脑补过后纷纷摇头感叹，原来美人也有失手的时候。

下人握着手里的玉佩，觉得十分烫手，王爷铁石心肠，向来不懂得怜香惜玉，近来还喜欢辣手摧花，都吓哭了好几个太后安排过来的小姑娘，就算是把这玉佩给了王爷，恐怕也不会有转圜的余地。

下人看着秦明月离开的背影，转身进了王府里面，只是还没等他走了两步，便被一黄衫女子给拦了下来。

这位黄衫女子是承恩公的嫡女，又是太后的小侄女，名青萍，太后一直想要撮合她与王爷的亲事，现在秦家倒了，这位说不定将来还真能成为他们王府的主母，也别说将来，就现在这位贵女也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能得罪的。

青萍姑娘望着下人的手里的玉佩，问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下人握着玉佩的手紧了紧，“是、是秦姑娘让小人转交给王爷的。”

“给我吧，”见下人有些犹豫，青萍姑娘笑了一笑，道，“就算你给了王爷，王爷也不会看的。”

理是这么个理，但是毕竟他答应了秦姑娘，要把这枚玉佩交到王爷手上的。

“我去拿给王爷吧。”青萍道。

下人思索良久，终于将那玉送到了青萍的手中。

六月季夏，赤日炎炎，流金铄石。在一片哀哭声中，秦家一行人被押送赴往边疆。

后来，只听说这位像仙女一样的秦姑娘，在流放的途中，被歹人奸污，不堪受辱，上吊死了。

庆元四年春天的这桩旧事终究是成了一桩笑谈。

只是曾在摄政王府外看过那位秦姑娘的百姓，每次在茶坊酒肆间听到有人说起这一桩旧事，都要道一声可惜啊。

——

两年后，庆元六年，在大昭南边通往千家镇的一条官道上，一辆马车从远方徐徐走来。

车里坐着一位玄色长袍的男子，他靠在身后的软垫上，狭长的凤眸半阖，脸色苍白，神色冷淡，难掩疲惫，过了一会儿，似乎听到外面有什么声音，他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官道的两侧青山连绵，绿树成荫，树丛间开了许多不知名的细小花朵，像是星星一样，他向外面赶车的人问道：“还有多久能到镇上？”

赶车的人向远处眺望了一眼，口中答：“回王爷，半个时辰吧。”

谢华庭嗯了一声，将帘子放下，重新闭上了眼睛，眼前陷入一片黑暗，熟悉的疼痛再次袭来，如针扎一般密密麻麻地捅穿他的头颅，喉咙中涌上一股腥气，谢华庭再次睁开眼，声音毫无起伏地对外面的人说：“风一，停车。”

外面赶车的风一应了一声，连忙将马车停下，掀开帘子，马车里的谢华庭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额角渗出冷汗，可他自己却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好像没有痛觉似的。

风一暗暗叹了一口气，他们王爷身体越发地差了，这次去楼兰古城本以为能找到传说中救命的龙珠，结果又是白跑了一趟。

谢华庭的身体这些年本来就不怎么好了，半个月前还在千家镇遭人暗算，幸好被一少妇所救，因王爷身上还有要事要办，便留了风十三在那里，名义上是在打杂，但实则是怕对方有什么麻烦。

谢华庭面无表情地从一旁的包裹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两颗药丸，含在嘴里，回头望着远处来路。

日光强盛，远处漫漫的黄沙中，显现出各种各样的异象，十年前百年前在这里渴死的人化作一具具的枯骨，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总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要从地下爬出来。

谢华庭吃了药，头疼好了一些，但喉咙间的腥气却一直没有消散，风一拿了水给他，他没有喝，只是放在一旁。

他想起自己前几日在沙漠蜃景中见到场景，她站在一座小楼上面，穿着紫色的衣衫，摇着手里的扇子，对自己微微笑着。

谢华庭坐在树下，仰头望天，斑驳破碎的光点透过浓密的枝叶落在他的脸上，映入他的眼中，恍惚间，他好像又看到她了。

那年春天，灵隐寺中，那座小小的院子里开满了雪白的山茶花，树上的红色绸布随风飘舞，而她身穿一身浅黄色的长裙，坐在树下。

他总觉得他曾见过她的，是在更早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