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八月十五月圆中秋,海上的天气算不得多好,但月亮却出奇的圆。www.kanshushen.com
阮宁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看着书,她刚洗了澡,头发还没有完全干,此刻正披散在背上。
一个巨大的波浪袭来,船身有些摇晃。阮宁的思绪,一下子变得飘渺起来。就像是做梦一样,在她跃入那冰冷的河中,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的时候,竟然睁开眼,又回到了八岁那年。
当她看到父亲和母亲还没有被岁月侵蚀的眼角和头发时,她还有些不敢相信。她以为这是梦,可当她看到镜中自己那张年幼的脸庞时的,她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八岁那年。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可她确实是回到了十三年前——她前世短暂的人生中,最大的转折点。
如果说,那场在她还没有出生前就定下的婚约,是无法改变的,那么之后的人生,却是可以让她自己选择的。
只是前世,她选择了最糟糕的一条路。她将自己,和那纸婚约牢牢地绑在了一起。所以当许承邺寄来退婚文书时,她才会那么的绝望。她甚至还用了一种最决绝的方式,当做解脱。
这一世,她绝对不要重蹈覆辙。她要摒弃那些封建保守的旧思想,为自己而活。
所以当父亲和母亲再一次将那两个问题摆在自己面前时,阮宁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进学堂念书。
她不要再做那个被婚约牵绊住的傀儡,更不要傻傻的在家里等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子来娶她。
她要为自己而活。
所以不论母亲说什么,她都没有答应。父亲对她做的这个决定,倒是十分满意。阮宁想,他在前世的时候,应该也是希望自己做出这个决定的。
母亲最终拗不过他们父女俩,答应了让阮宁去学堂念书。就这样,阮宁进了学堂。后来,她又认识了传教士詹姆士先生。在詹姆士先生的帮助下,阮宁收到了英国伦敦大学医学系的录取通知书。
对于她要去英国留学这件事情,母亲本是不同意的。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阮宁早就和许承邺订了亲。如今阮宁已经18岁了,许承邺也早已到了成婚的年龄。如果许家这个时候要来娶她过门,那他们该怎么办?
阮宁本想告诉她:许承邺是不会娶自己的,他会在三年之后,让人送来退婚文书。
不过她话还没有说出口,阮父就道:“他们若是真有心要娶宁儿过门,不会等到了现在还没有消息。宁儿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我们应该多支持才是。”
阮宁在听到这些话时,有些意外,可她更多的是感动。她原以为的,父亲是不会同意她的这个决定的。可没有想到,他竟然坚定的,站在了自己这一边。
阮母却仍旧有着她的顾虑,最终因为父亲的一句:“如果许家真的要在这个时候娶宁儿过门,那也由我去跟他们解释。”而打消了所有的念头。
毕竟,许家再好,可像他们这样的家世,即便让阮宁嫁过去了,恐怕也是要受委屈的。倒不如,让阮宁去国外好好学习一下,将来回来,也可以做一个有用之才。
就这样,阮宁踏上了前往英国的邮轮。
她在离开故土之际,对自己的父亲说:“倘使许家不愿意履行这门婚事,我们便退了吧。”
早日放手,对她和许承邺来说都是好的。
父亲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叮嘱她一定要多加保重。留学两年,她和父亲母亲之间除了相隔七百多个日夜以外,更是相隔了千山万水。等她再回来时,父亲和母亲的头上,怕是又要增添了不少的白发。
门外的长廊上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伴随着的,还有婴孩的哭啼声。
在这艘前往英国的巨型邮轮上,人们从登上船的那一刻开始,就像罗列在橱窗中的商品一样被划分了等级。
最顶级奢华的头等舱是给金发碧眼的白种贵客或者国内的一些名门望族居住使用的,而一些身份比较普通的,但家境比较殷实的旅客居住在二等舱里。其中二等舱又分为AB两种房间,A为单人间,也就是供一人使用,价格相对高一些。而B则为双人间,供两人使用,价格也就相对便宜一些。两间都有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都配有独立的卫生间。虽然没有办法和头等舱的那些房间相比,但比起要居住四到六人的三等舱好上很多。而毫无疑问,居住在那里的,一般都是下等的水兵,或者是前往外国探亲的底层阶级。
阮宁居住的,便是二等舱的A房。其实以她家的条件来说,更适合居住四到六人的三等舱。可父亲害怕她吃苦,更为了她的安全考虑,硬是给她买了一张二等舱的船票。
其实父亲,一直都很爱她。
母亲更是在她出国前几日,让人做了好几件新衣裳,她听说外国人都流行穿洋装,更是变卖了一些自己出嫁时的首饰,徒步走到县里去,给阮宁买了几套洋装。
即使母亲的诸多理念是阮宁在这一世不能认同的,可是阮宁知道,母亲也一样爱她。
她前世为了一些流言蜚语,跳进了河里结束自己的生命,真是一个愚蠢的决定。如果她没有重生,如果她没有回到八岁那年,那她的父亲母亲该有多难过?
幸好,幸好她重生了,幸好上天又给了她这样一个机会。让她可以承欢在父母的膝下,尽自己前世没有尽到的孝道。
外面的脚步声和哭声已经渐行渐远了,阮宁在这时拿起了放在一旁床头柜上的怀表。这只怀表,是她临行前父亲送她的。它除了可以看时间以外,更是有阮宁一家三口的合照。父亲对她说:“想家了,就看看这只怀表,看看里面的照片,这样,就像我们在你身边一样。”
阮宁当时就握紧了怀表,然后用力的点了点头。
此刻,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镜面上的照片,短暂的失神过后,她又看了一眼时间:六点四十五分,还不到七点。
时间还早,阮宁正好也没什么睡意,便索性换了身衣服,去甲板上吹吹海风。
她走到甲板上时,有一对法国情侣正好站在那里拍照。男的手里拿着相机,女的靠在护栏上摆弄着各种各样的姿势。
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不少国内外的旅客靠在护栏上聊着天。阮宁看了他们一眼,随后便找了一处较为人少的角落站着。
正好一阵海风出来,将她黑色的发丝全都吹了起来。阮宁抬头望月,忽然听到有个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
“唐代诗人李白曾说过: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而我们今日是,海上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啊。”
阮宁回头看去,只见许承邺和他的几个朋友在这时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面容有些冷峻。但嘴角,却在那人话落下以后,微微向上勾起。
阮宁看了他一眼,随后便转过了身去。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和许承邺在同一搜邮轮上。她虽然知道许承邺会在自己是十八岁那年出国留学,可并不知道他去的是哪个国家。直到七天前,她在登上这艘邮轮时,才意外发现,许承邺竟然和她一样,也是去英国留学。
她当时就觉得不敢相信,可许承邺就这样切切实实的从她面前走过,让她不得不信。
此刻,他更是和自己站在同一块甲板上。虽然他和她之间,相隔了几米的距离,并且许承邺,也不认识他。
可阮宁的思绪,还是回到了很久以前。回到了,自己在收到了退婚文书以后...
她还记得,那个清晨,她好不容易从乡下走到邺城,想要见许承邺一面时,却被人挡在了门外。许府的管家跑出来跟她说:三少爷他并不想见你。
阮宁的眼泪当时就在眼眶里打着转,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许承邺要这么讨厌她,甚至连见她一面都不愿意。
许府的管家要让人送她回去,阮宁却谢绝了他的好意。她已经够狼狈的了,不想再让更多人看到这样的自己。当她转身离开许府时,许承邺刚好乘坐着汽车从里面出来。
阮宁透过车窗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面容冷峻的看着前方,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在阮宁的身上。
也许对他来说,站在路边的阮宁,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罢了。
阮宁就这样看着他远去了,那是她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许承邺。
前世的种种浮上心头,阮宁的心里难免有些郁结。她虽说不会去憎恨一个人,可到底还是有些介怀的。她不想和许家,和许承邺有任何的关系,所以在见到许承邺的第一眼起,她就决定隐藏好自己的身份。既然三年后,许承邺要让人送来退婚文书,那么现在,阮宁也不必和他有什么交集。
她正这样想着,方才那说话的男子又在这时说道:“想当初在家里的时候,是各种想着出来,如今真的出来了,反倒有些不习惯了,也不知道我们爸妈,现在做什么?”这位说话的男子,名叫宋燕青,是许承邺的表弟。他的母亲,和许承邺的母亲是一母同胞的姐妹,父亲,则是中央银行的行长。
他的话刚落下,身旁另一男子就说道:“还能做什么?多半,也是和我们一样,对着月亮,思念着我们呢。”这位男子名叫冯兆辉,他的父亲,是邺城警察厅的冯局长,自小和许承邺宋燕青他们一起长大。
他话落,又吟了一句诗:“真是人烟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他刚说完,身旁一位穿着洋装的妙龄少女就冲着他和宋燕青嚷道:“你们两个,就少在这里装诗人了,谁还不知道,你们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啊?”少女名叫承晴,是许承邺的妹妹,许家的四小姐。
她话刚落,宋燕青和冯兆辉两个人就相视一笑,然后低下了头去。
许承晴的身旁,还站着一名青年男子,名叫谢桥。他和许承邺一样,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但脸上的神情,却要比许承邺温润许多。他和许承邺从小一起长大,父亲是淮海地区陆军总司令许延广身边最得力的副将。许延广是许承邺的大伯,因膝下无子,故而对许承邺很是疼爱。
谢桥的身旁还站着一名女子,名叫谢瑶笙,是谢桥的堂妹。谢瑶笙的父亲谢正平,虽和谢桥的父亲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却不像谢桥的父亲这般争气。谢正平年轻时,尤爱留恋烟花之地,更喜欢养一些舞女或者戏子作为自己的外室。谢瑶笙的母亲,便是其中之一。瑶笙五岁以前,一直跟随母亲住在外面。后来因为谢老太太见她可怜,不忍谢家血脉流落在外,才把瑶笙和她母亲接回了谢家。
此次出国留学,瑶笙本是没有这样的机会的,只是谢老太太见她颇有才情,又从小喜欢读书,便让她跟着一起来了。
谢瑶笙一直站在边上,她见许承邺的目光看向了远处,便走过去看着他问道:“承邺,你在想些什么呢?”
许承邺回过头来,看着她说了一声:“没什么。”
谢瑶笙笑了笑,随后又道:“这海上的月亮,看上去要比平常看到的圆一些。”
她原本只是想找个话题,谁料她的话刚落下,许承晴就在一旁道:“今儿是八月十五,月亮自然要比平时圆一些。”
许承晴说完,便又看着宋燕青问道:“你说对吧,燕青哥。”
宋燕青没有说话,他的呼吸在这时变得急促起来。
许承晴注意到了他的异样,连忙问:“燕青哥,你怎么了?”
宋燕青仍旧没有说话,他的呼吸在这时变得更加急促了,脸色也变得一片惨白。
许承晴在这时慌了神,她看着宋燕青叫道:“燕青哥,燕青哥你怎么了?”
许承邺他们也注意到了宋燕青的异样,纷纷走过来问:“燕青他怎么了?”
许承晴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啊,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她的话刚落下,宋燕青整个人就像是失去了重心一般向下倒去。
许承邺和谢桥两个人连忙扶住他,许承邺同时说道:“快去叫医生。”
一旁的冯兆辉点了点头,然后立马向着船舱里跑去。
阮宁原本已经准备离开了,可她刚转过身,就听到一侧的甲板上传来了呼叫声——
“燕青哥,燕青哥你到底怎么了?”
阮宁回头望去,只见许承邺他们全都围在一起,而在他们正中间的那名男子,此刻正因失去意识而昏倒在了许承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