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招数不错呢。”五条悟撑着下颌说, “不过我现在没时间和你细说下去了,清和,让你姐姐和你说说话吧。我先走了。”
“!”
清和不由自主往手机的方向一蹬, 锁链限制了她的行动的同时, 也放大了她的动静,在密室中带起一阵哗啦啦的响声,让五条悟又笑了出来。
这种封锁疑犯的房间当然是隔绝了通讯的,手机只能做单机使用, 清和自然不会认为五条悟是帮她打了电话, 让她与姐姐沟通心结, 而是一开始——在他发问的一开始,清里就已经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已经知晓了她与她并无血缘关系一事。
五条悟只是隐瞒不发,借机考验她而已。
“我没通过考验, 是吗?”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哪里算考验不考验呢,不要把老师想得那么坏心眼呀。”他传输好文件后放下手机,“我的手机还要留着通讯用, 就带走啦, 录音已经传到你的手机上了,清和好好听听吧。”
出门前, 他忽然回头道, “啊, 对了,棘让我转交一个东西。”
他掏出一个圆状物,用手指谈了下,东西掉进了椅子后的阴影里。速度太快, 清和没看清,“老师——”
“走啦走啦。”
“……”
“啊等等,”五条悟再度折身,“我顺便把你和棘在船上的花絮也拍了,等录音结束,自动播放花絮的时候,手机屏幕亮起来,你就能看清是什么了吧。”
“……”
不用读心,清和也能从他得意极了的面部线条看出五条老师绝对是故意的。
一个心理学常识:人越是差一点点看清,就越是会抓心挠肺,将全副心神投入目光的追逐之中。因此许多创意广告对广告对象采用一闪而过的快速镜头,反而勾得目标群体念念不忘、反复观看。
清和自知是这个原理,却还是时不时地好奇,狗卷棘到底送了什么,不得不关注录音什么时候停下,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得不去细听录音究竟讲了什么。
“清和,若是你以为我是因为血缘的缘故才选择你,那就大错特错了。你看,从前你是我妹妹的时候,我没喜欢你。现在你不是,我也不会因此讨厌你。何况姐妹不姐妹的,现在难道还有家主骑在头上,替我们做定义的吗?”
清和屏息,背在身后的双手一动也不敢动,生怕锁链发出声响,打破了这仅仅播放一次的录音。
“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得出如此荒谬的结论。事实上,我对你的感官正相反。因为血缘的缘故我才讨厌你。小时候我什么都不懂,才会和你玩到一起,长大后知道了你与我同父异母,知道了你的母亲的存在让我的母亲郁郁寡欢,终至病亡,我才和你断交的。当然,现在我们都知道这是谎言。母亲是撞破了家主作恶的现场,说要揭发他才被‘病逝’的。”
怪不得。
清和模糊记得,小时候自己与清里的确玩得来。她只以为是疏远乃至交恶是对方懂了嫡庶之分的关系,却没想到还有一重谎言的幕布隔开了两个女童牵着的手。
“是,我有时候会讨厌你,从前比较多,但现在偶尔也会有,就算对怀胎十月剩下的葵,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是个好母亲,时时刻刻都爱着她的。我也有希望她不存在,好让我松一口气的时候。姐妹同理。我也会羡慕你有咒力、正年轻。我想要你自由,向您伸手的缘故,并不是因为你是我妹妹。我只是无法看着一个人从出生到死去,都没有走出过世家。”
清和不意她竟然如此敏锐。她要借助清里逃跑,必须确定她是否可靠,必须了解这个交恶多年的姐姐。她最大的特点,无疑是对小葵那仿佛永无止境的、令清和困惑的爱。
她从未在家主身上感受过这一点。他流露的关于亲情的言论,最后无非都是一个指向:叫她乖。
可小葵不乖,小葵不聪明,也不争气,没有术式,只是个普通女孩子,还有可能跟随一生的孤独症,早已成为世家间的笑柄。但清和从未见清里真的生气,真的想要放弃她。
清和听了一遍又一遍心音,也找不到答案,只好将原因归结为清里心音中频次最高的词“女儿”。清里是看重血缘的人,她这样下了结论,所以她有机可趁。因为血缘,清里排斥她这个外来者的女儿,因为血缘,清里无法割舍小葵,这一点正可以为能够读心,替她二人沟通的清和利用。
清和唯一没想到的是,利用来,利用去,清里这个唯一能让她在粉川家喘口气的人,居然成了她无法放下的软肋。
为了逃跑路上多一份筹码,也为了清里不为她的安全问题操心太过,清和在得知未婚夫狗卷棘要来拜访时,偷偷拿上了清里给她准备的MP3。那是占地很小的电子设备,清里特意送她,供她逃亡路上放松娱乐用的。
狗卷棘是咒言师的末裔,出口的话就会变成言灵,只要她激得对方跳脚,流露出几句具有攻击性的话录下来,她就有了保障,清里也不必如此辛苦。
为此,清和冒着被家主发现她阳奉阴违的风险,没有听从家主的话故意输棋,而是狠狠赢了狗卷棘一把。她让狗卷棘执黑,自己执白,而后步步紧逼,摧毁他的先手优势。
出乎她意料的是,对面按说自由自在、无人管束的咒言师末裔,既不暴躁易怒,也不阴沉偏激,反而好脾气地过分,一双紫眼睛明亮而柔和,像是包容一切般朝她微微笑着。
狗卷棘不曾口出恶言,只是在千草礼接近时,说了一句“别动。”
清和那时想,或许这就是粉川家主常常说的,身份当得起紫色的人吧。他的品性就像诗歌中才有的高门少年郎,而非清和见过的,脱去粉饰软弱无能,还要借爱情之名吸血的世家子弟。
也和她这种什么都想着能不能利用筹谋的人不一样。
最终清和发现自己低估了言灵,那一句话虽然录下,但并不产生效用,在MP3中只是一段无解的噪音。
“……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姐妹缘分吧,清和。”
录音到此终止,清和仰头看天花板,慢慢呼出了那口一直蕴在体内,闹得她不得安生的浊气。
在呼吸声中,手机屏幕亮起。
一片亮光如锋锐无匹的刀剑,直直斩进黑暗,清和看到椅子的边缘处,是很旧的圆状物。她本以为是硬币,因为两人相熟时,是处理一个硬币池的低级咒灵。
但不对,硬币要更整齐、更冷硬些,且带有金属制品特有的冰冷反光。
那东西的边缘却是圆润的,像是因为旧了,反光也是温的,还带着摩挲过的物件特有的柔和。而且上下并不齐等,下面是圆盘,上面没照透,带些尖,在黑暗里像个无声的白坟包,埋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
清和终于发现了那是什么。
是一枚旧棋子。
在想通狗卷棘为什么给她带一枚旧棋子以前,清和想起了更久远的事情,因为和清里,和狗卷棘,和逃家相比无关紧要,因此被她当做琐事,扫进记忆的角落。
在与狗卷棘会面之后的某一次,她和清里再度借助下棋的借□□换信息时,她放水放得有些过头了,不知不觉下成了平局,下完了自己的白子,而清里的黑子则还剩一枚。她望着空空如也的棋瓮,为了掩饰自己今天的大失水准,问道:“棋子怎么少了一枚啊?”
清和慢慢低头,看着椅子阴影中的那枚经年的棋子,黑发慢慢散落在她脸颊两侧,遮挡住她的喃喃自语。
“棋子怎么少了一枚啊。”
原来是被狗卷棘偷偷拿走了。
那时候就是装乖的蔫坏了。面上一声不吭,结果暗地里摸走东西。
锁链扣死她的脚踝,没有留出一丝活动空间,清和却不觉得沉重,相反,她觉得自己第一次踏到了地面。
在从前,在粉川家,在她没有用术式,用心计,用小聪明博人喜爱的时候,甚至于在她竭力讨人讨厌的时候,居然,还有一个不懂好赖的人喜爱着她。
那时候他们的年纪,说男女间的喜欢也太早了些,狗卷棘更多的,是作为一个玩伴喜爱着她,然而这更给清和震动。
除却异性的吸引,除却皮相的诱惑,除却读心的作弊外,还是有人乐意和她待在一块的。
清和的心潮起伏被接下来的录音击了个粉碎。
她听到花絮里自己的声音——“狗卷同学,我们把手机扔海里吧。”
竟然!
怎会如此!
要不是锁链锁着她,清和现在就被吓得跳起来了。
五条悟所说的花絮,她还以为是惩罚视频时的拍摄花絮,什么她和狗卷棘笑场啦,她和狗卷棘假哭啦,她和狗卷棘忘词啦,结果居然是两个人鬼鬼祟祟商议着将手机扔到海里,这样就能避免五条老师用他们的手机发视频的场景。
那时候就赶到附近了吗五条老师?
赶到附近也就算了,居然还不露面,远远地偷拍她们,那她们岂不是也受了和倒霉蛋伏黑惠一样的惩罚吗?
清和想到后续的发展就被尴尬得头皮发麻。他俩头对头看伏黑惠的整蛊视频,她还弹他肥啾拉链,狗卷棘还推她下去,意图让她效仿《泰坦尼克号》来一句“我是粉川之主”
对了,粉川之主,怪不得五条悟的拍摄剧本一上来就有这一条,她还怪过狗卷棘乌鸦嘴,没想到是五条悟暗中偷录。
“……”
清和伸了伸脚尖,偏偏五条悟放的位置寸,无论是棋子还是手机,她都没法够到,正在清和整个人在锁链范围内微妙地倾斜后。
门开了,露出了五条老师和背后的狗卷棘。
“……”
清和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