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离开的时候, 真希一行人就百无聊赖地守在食骨之井旁边,连营地也没扎,反正清和狗卷只是拿个道具, 当天去当天回来,扎了营地的话,万一妖怪来了,反而平白多了靶子。
等了许久, 风平浪静。
清和没回来,“万一”中出现的妖怪也没来, 真希无聊得几乎长霉, 时不时探过井口, 看看里面。
井口深不见底, 扔个石头听不到回响。
熊猫一开始还会拉着真希,“万一砸到狗卷他们怎么办”,后来就跟着真希一块掂量起周围的石子,“这块小, 这块好。”
忧太:“……”
顺平:“……”
真希叉腰撇嘴:“我敢肯定,又是因为那个白毛混蛋耽搁了。”
某种程度上, 真希说中了真相。
下一秒, 两人就从黑暗中现身, 步步拉着藤蔓攀登而上,一如最初,真希伸手将清和拉起。
“怎么样?”
“道具拿到了,狗卷棘带着。”
让清和穿越食骨之井, 不辞辛苦跑回去的道具是宿傩手指和小葵的咒力凝聚成果,沙漏。
有一种咒具,能够储存特定咒术师的术式和咒具, 当别人使用该咒具时,只需要付出咒力,就能获得类似效果。狗卷棘的言灵能力就有对应的咒具,是个画有蛇目咒纹的喇叭。
小葵这几天的实验已经拓展到了输出咒力,用咒具储存的地步,成果就是沙漏。
狗卷棘装有沙漏的箱子趴在井口,累得直吐气。沉不沉倒在其次,主要担心运输不当打破了沙漏,给他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
“没事吧。”
清和难得主动地朝他伸出双手,然后小心翼翼地摘走了他身上的箱子。
狗卷棘:“……”
好在清和没忘了他,在他想出声前,就握住了他的双手:“还能起来吗?”
狗卷棘身无牵挂一身轻松,从井口蹦跶了出来,带得清和牵他的手臂波浪似的一甩。
清和:“……”
熊猫几人已经打开了箱子,围拢了上去。“这沙漏是什么?”
清和解释过沙漏的来源后,并且说箱子内的匣子放着封印的宿傩手指后,熊猫就对计划猜了个七七八八。
毕竟经历过鬼舞辻悠仁的人,对特级咒物两面宿傩大变大正鬼王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那个名叫无惨的倒霉蛋原本也算个人物,偏偏沦落到了五条悟手上。
根据她们听到的风声,无惨似乎是借助自己的手指,想将清和作为容器,结果因为手下招惹了小葵,被一招同质变换换走,与他们自己计划用来调虎离山的宿傩手指互换了。
直面猛虎五条悟。
还不幸遇上了“容器”体质的虎杖悠仁,不想来却来了,想要走却走不了,被找不到清和而心急如焚的咒术师们一顿紫外线大灯伺候。
“用它换掉奈落的心脏?”
清和点头:“事后得记得回收宿傩手指,不然两面宿傩在战国流窜,造成的破坏力也是很强的。”
清和感应心音的范围与互置生效的范围差不多,等她感应到附近有可疑妖怪的时候,她们就启动沙漏,用宿傩手指远程换取奈落心脏,然后手起刀落,趁对方没反应过来,把奈落杀了。
“我本来想过要不要问神乐他的心脏会在哪,不过我想她也未必知晓。接下来就是地毯式搜寻了。”清和这次回高专可带了不少东西,她展开战国的地图,上面已经被从前的戈薇标记了食骨之井和遭袭的位置,因此看起来清楚很多。
“我本来觉得繁衍生息的城市不太可能,但综合无惨的表现,这些很会苟命的大妖怪除了苟之外又有一个特点。好享受。虽然粉川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无惨在里面也是嫡子待遇,一挥手就一帮仆人伺候。我看奈落也是这德行,据说他还夺舍了一个少城主的皮囊,所以,他们有可能大隐隐于市。”
几人综合分析出了一条道路后便启程。
清和昼夜不息地开着心音扫荡,妖怪与人类的心音相差巨大,不同等级的妖怪之间更是云泥之别,如奈落一般强盛的妖怪,心脏也弱不到哪去,而且身边一定留有人手守护。
但很长时间,清和都没有找到。
她没想到,竟然是从天空的骨鸟中获得了线索。
“有人派骨鸟跟踪奈落的妖怪潮,发现他们会绕开一个地方。”清和点了点地图上的城池。“我们可以远远打探一下消息。”
真希:“直接开始吧。生人面孔出现还是很显眼的,万一我们打探反而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大家都同意真希的看法,几人找了个地势开阔、方便打架、不会误伤百姓的丛林开始了互置。
沙漏中的沙子无视重力规则,并不会随着颠倒流动,除非输入咒力。几人合计了一下,决定让特级咒术师乙骨忧太担当起重任。
“如果忧太也不够的话,就换我好了。”
熊猫作为咒骸,还有哥哥姐姐与他一体,因此一共三个核心,咒力远超旁人。
几人屏息凝神,看忧太打开沙漏,放入两根宿傩手指,输入咒力。
“沙漏……在抗拒我,好像是放得太多了。”
“……”
严肃的气氛登时被打破,几人只好抽回一根手指,心中充满了对奈落心脏的嫌弃。
“现在呢。”
“正好。”
互置的能力虽然是建立在体积相类、本质相近的基础上,但转换为咒具后,体积的限制被打破了,只要输入多倍的咒力,就能避免反噬。
手指没入沙堆,等量的沙子从沙漏中流出,忧太的咒力源源不断地被其吸取。
指甲乌黑、骨节扭曲的手指消失了。
取得代之的是一个……
一个婴儿???
预备看到丑陋画面的几人面面相觑,将婴儿从沙漏中抱出。
婴儿面容白净,睡姿安详,像是随处可见的白胖小孩。
一时之间,谁也下不了手。
“宿傩手指换来的能有什么好东西。”清和站起来,“那么交给明月夜吧。”
心脏之形已经展现在面前。
想要褪去半妖血脉,成为举世瞩目的大妖的真相已经展露在眼前。
至于心脏之理,它所怀有的念头——
清和轻声细语:“告诉我,你是奈落的心脏吗。”
背后,明月夜出鞘,带去不为白日所吞没的如月辉光。如同从剑鞘中流淌出的、不可阻挡的泉流,无法捉摸的烟霞,有多美丽就有多凶险。
无垢的幽灵们纷纷伸出手臂,推助剑光往前。
狗卷棘则与清和同时低声道:“现出原形吧。”
心脏褪去了化形,露出了本来的面貌,变成没有五官的肉团勃勃跳动。
他对球形的结界说:“破碎吧。”
特级咒灵里香俯身,双掌按在结界上,不断挤压,以绝无仅有的压迫感将结界挤出裂痕。在场众人仿佛都能听到嘎啦脆响。真希和熊猫在一旁警戒,预防敌人到达扰乱。顺平则操控式神水母,盘在结界上不断收缩收紧。
剑光达到的刹那,结界破碎了,里香和式神后撤,避免被其误伤,干扰杀敌。
明月夜的前进没有任何阻力,有幽灵的帮助,它一剑绞碎奈落心脏,有如明月照彻污秽,无处不在,无所不达,不可捉摸也不可抵御。
无血的襁褓落在地上。
真希长出一口气:“呼,险些被障眼法骗了啊。”
熊猫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水:“清和真可怕啊,刚才我都不敢呼吸呢,还好还好,还好有清和动手,不然等敌人上来了就麻烦了。”
经手沙漏的忧太抬起手臂,“在那里!”
趁奈落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回收宿傩手指!
清和等人马不停蹄地朝城池赶去。城中正因为继承人的失踪陷入一片混乱。还是婴儿的继承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变为了一根妖怪似的手指,实在骇人听闻。加上他出生时死了一产房的人,已经有人猜测婴儿,也即少城主是不是被妖怪换走了。
熊猫落地现身时,他们指着他惊慌失措:“妖怪。”
清和正要出言安抚他们,狗卷棘则一拉拉链:“睡吧。”
歪歪扭扭睡了一地的人,他还尤为无辜地望来,仿佛清和的惊讶多小题大做:“?”
他到底是有多想尽快回收手指,让此事的扫尾赶紧结束啊。
真希干脆利落地越过众人,收走宿傩手指,放入匣中。
“可以了。清和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的话,就写封信吧。你可以留下等狗卷棘啊。”真依偏头一笑。
因为战国妖怪遍地,长期昏睡十分危险,狗卷棘留下断后,看着室内的人,估摸着咒术师们走了一段路后,才解除了咒言,撤退回去。在此期间,清和一直陪同他蹲守在墙上,就着临时找来的纸笔书写缘由。
“这样差不多吗?”她吹了吹信纸。
“鲑鱼子。”
狗卷棘帮清和折了个纸飞机,吹了口气,飞到被包围在中心的主事人身边。
当他唤醒人们,自己与清和抽身离去时,纸飞机就在城墙内悠悠落下。
完成任务的几人在食骨之井等待。
清和早已告知戈薇自己的誓约,她怕若是两队汇合,路上会生出波折,四魂之玉又被哪路妖怪抢了去,因此她嘱托戈薇,净化四魂之玉后立刻用掉它,顺便为自己许愿解除无垢体的桎梏。
没有人能够掠夺无垢体的生命力,即使是无垢体自愿也不可以。她如此嘱托。但凡清和笨一些,软弱一些,善良一些,倒霉一些,当她面临是否用生命力拓印术式的选择时,恐怕也会发自内心地、自以为是自愿地说一声愿意吧。
她没想到的是,为消息失散的咒术师和戈薇前辈们沟通消息的竟然是神乐。
他们在食骨之井边扎营等待。比戈薇的好消息来得更快是妖怪。
神乐乘着风,匆匆说了几句类似感谢的话。她早知奈落垂危,守在一旁,瞅准他身陨的空子,抢走了自己的心脏。
妖怪的眉梢眼角都透着新生活即将展开的轻盈。
她向清和打听她们是怎么消灭奈落的。
清和当然没告诉她。
“一个秘密。”
“……”
神乐动身要走,被清和叫住,冷淡的面色还透着一点懵。
“能不能帮我们问戈薇前辈几句话,就当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报酬吧。”
“帮你们传递消息也不是不行。”
美貌的妖怪驾着羽毛飞走了,心音并不因为锁链的消失,愿望的满足而变得膨胀扭曲,依旧如风,只是如同一道冲破繁林,袭向旷野的烈风,浓烈而纯粹。
【在看什么?】
“听她的心音。真好听。”
狗卷棘:“……”
然而,比风一般的妖怪更快的,是无垢的幽灵们。当她们低头时,清和忽有所感,收敛笑容,仰起脸望向她们。
一双双手臂轻柔地、最后一次拥抱了清和,而后消散远去,化为丛林中飘荡的晨雾。
“等下。”
清和下意识伸手挽留时,如同抚摸到一层真与幻、生与死的轻纱。
【回去吧,过你的人生。我们也已卸下我们的枷锁。】
轻纱下的面庞如此回答她,语声温柔似微风。
清和怔忡地望向她们消失的地方,心中泛起酸胀。她想过许多次,誓约完成后会是什么景象。但从没一种是现在这样。不知是否没有亲口对四魂之玉许愿的缘故,她总觉得心中没有实感,仿佛在远处看着这一切。
无法相信自己已经结束了誓约。
压在她身上的幽灵的手臂已经远去了,为什么她反而觉得自己变得沉重了呢。
狗卷棘抹去了清和落下的一滴眼泪。
【回去吗?】
他问清和。
【还是在战国多转悠一会?】
“回家吧。”
两人再度跳入食骨之井,然而这一次以往又有不同。
狗卷棘再说一遍“做你想做的事。”
清和这一次的吻却落在了别的地方。
在粉川家,最为无聊的时刻,清和曾经观察过蝴蝶破茧。
它顺着唯一的破口,向外界探索,用尽所有力气扇动翅膀,在茧内割出破碎的光影,激起微小却疯狂的乱流。
清和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茧。
而狗卷棘,她逆向的蝴蝶,正循着唯一的入口,探索茧房之内。
蝴蝶在茧内是液体。
狗卷棘也是,满到几乎溢出。仿若无处不在,无处不卷席,无处不掠夺。一场微小却疯狂的乱流发生在二人的吐息之间。
随狗卷棘偏首亲吻,他唇畔两侧目状咒纹不断被牵动,仿若蝴蝶试探地挥动天生的双翼。
清和观察过的蝴蝶,因为挣脱的动作太过剧烈,从一茎草上落到地面。
而清和与狗卷棘仿佛也再现了这坠落的过程,在时空的隧道中,她一时难辨真实与虚幻,现实与回忆,现在与过去,人类与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