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他们很快就离开了书斋,杂乱的心音变少了,清和的压力也有所缓解。
他们应当是甩开了大部分仆人,由千草礼带路,往自己的房间去了。
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有个出口,清和犹豫要不要在那里现身。
虽然她走得慢些,但是回廊道路曲折,不像地道直来直往,她抢在前面,提前现身还是可行的。
清和拾级而上,离出口越近,千草礼的心音就越为清晰。
【清和小姐、清和小姐、清和小姐……】
分明是听过了成千上百回、早已可以置若罔闻的心音,但清和还是为它停下了脚步。
如果不能在现身的一瞬间控制住千草礼,也许会因她而暴露……如果下一个出口她不在就好了。
当清和重整心绪,打开出口的石板时,听到自己正上方传来的心音。
【这是清和小姐最喜欢的花。】
清和:!
石板刚打开一道缝,就被千草礼的体重压得一沉。
【这块石砖怎么有些松动了?幸好两位咒术师没发现,等会要叫那些偷懒的下人过来好好修修。】
碎土从开启的缝隙中落下,清和皱了皱鼻子,大感不妙,迅速蹲下来捂住了自己的嘴,打了个喷嚏。
片刻之前,地面之上。
千草礼同时在拐角处停了下来。
“?”
“这是清和小姐最喜欢的花……”
栏杆旁怒放着粉紫粉蓝的绣球花。
“金枪鱼蛋黄酱。”
狗卷棘指了指对面屋檐下的鸟巢。
千草礼转过头去,木屐离开了那块地砖。
“那是清和小姐救助的燕子筑的巢。小姐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人。我始终无法相信她说出了那种话。一定是有人劫持了她,胁迫了她。请两位咒术师大人千万要救出清和小姐,她现在一定很无助。”
无助的粉川清和贴在墙壁上,心脏仍因险些被发现而砰砰跳动。
等心音转向远去,她缓过气来,摸索着走下台阶,继续跟随他们的方向。
她刚刚……是不是听出了心音的方向?
清和从前只能听出心音的远近,却不能判断精细方位。但刚才狗卷棘发话时,她很明显地感受到,心音随着发声的人调转了方向,就像黑暗中的一束灯光转向了一般明显。
还有,狗卷棘引开了千草礼的注意,是无意还是有意?
一行人到了粉川清和失踪的地方,她的房间。
一般而言,房间的陈设会表现出人的性格。但是粉川清和的房间整洁得过分,一看就知道是下人全权打理的,能透露的信息乏善可陈,甚至还存在误导。
光从家具与布局上看,她是一位端庄大方、爱好高雅的闺秀。但实情显然并非如此。
五条悟让千草礼离开。
但是她执意留下。
“请让我跟随陪同,如果您需要信息,我作为小姐的贴身侍女,也好随时提供线索。”
“但我可不习惯有人在旁边看着。”
没等千草礼再说些什么,狗卷棘开了口,“睡吧。”
时隔多年,千草礼再一次领受了言灵的威力,她合上眼睛,软倒在地,沉沉睡去。
五条悟:“跟了我们这么久,现在该出来了吧。”
【出来吧……】
清和听不清地上的声音,但能通过心音判断他们发现了她。
她就要动身的时候发现了一件尴尬的事,地道在这里不设出口。
虽然起初就决定跟着咒术师,寻找机会与他们单独对话,最好再通过地道制造出鬼神莫测的登场,抬高自己在谈判中的地位,但清和忽略了最关键的问题——没有出口的地方她没法立即出现。
狗卷棘环顾陈设,猜想那个花瓶是机关暗道的按钮。粉川清和可能下一秒就打开暗道……
直到他听到地下传来几声模糊的咳嗽。
粉川清和:“请问能听见我说话吗?我在地道里。”
虽然她隐下“出不去”不说,但两人都很快明白了她的处境。
狗卷棘:“……”
五条悟:“……”
清和报了最近的出口的位置。“或许可以去那个地方,让我们私下谈谈?”
狗卷棘低头看地下。“鲑鱼——”
他衣领被五条悟揪住,眨眼间就给带进了地道。
面对震惊的粉川清和,狗卷棘说出了最后一个字。
“子。”
粉川清和:!
一个人面对倾倒的磐钟,袭来的海啸时想的是什么,粉川清和就在想什么。
她按捺住了自己掉头就跑、捂住双耳的冲动,尽可能长话短说,以便尽快取得一致,关掉读心。
“我想请你们帮我们摆脱粉川家的控制,我的价值不在于无垢体,我能够读心,可以为你们做事。”
【地道好热……咦,居然是读心?是术式吗?现在就能读?啊,这是我老师五条悟,有他在,没问题的。可以向他求助。】
“我不太清楚是不是。”粉川清和向狗卷棘点头,同时不易察觉地向他挪动了一点。
随后她面向五条悟,倾耳细听,“测试测试,草莓大福……?”
清和:“……”
她真的能指望这个人?
狗卷棘:【是五条老师会说的话了。等等,血!】
细细的血线从粉川清和耳窍流下,像一条剧毒的小蛇,爬过脸颊和脖颈,钻入衣领之中。
她伸手摸了一下。
要听清五条悟的心音还是太勉强了。
“相信我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请容我先关停读心。”
“那个啊,没问题唷。”
没等狗卷棘拿出手帕,清和就已经从佩戴的香囊里摸出两粒浸泡过草药的棉球,塞进了耳朵中。
“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从前不是没有耳窍受损的时候,为免被千草礼发现,清和常备棉花,还剪成了适宜的大小,保证塞进耳朵后,从外部看不出异样。
清和趁血液还没有干透,用多的棉花擦了擦脸颊和脖子。雪白带青的棉花球很快滚成血球。
“请问擦干净了吗?”
“鲑鱼子。”狗卷棘点了点头。
那好。清和很自然地把沾血的棉花球放进了另一边袖子。她总不能把东西丢在地道。
“究竟怎么才算摆脱粉川家的控制呢?这个概念可非常模糊。”
“首先,无法干涉我的婚姻。其次,无法干涉我的生育。最后,当我死去时,粉川家也不能动我的尸骨。”
“啊,用你在录音里的腔调说,就是想嫁谁嫁谁,想不嫁就不嫁,想生几个生几个,想不生就不生,想死哪死哪,谁也没法管着你,对吧。”
“……对。”
“哎,我和可爱的学生们都在追求这个呢,这个可以。”
一个六眼,一个言灵,一个无垢体,在这方面还真是有共同语言。
五条悟:“不过,你说的们?”
“是的,我还有同伴要带走。她为我带来资金和信息,没有她,我无法下定决心逃出去。”
粉川家主没想到,半天不到,录音的噪音片段还没有被解析出来,咒术师就找到了无垢体。
“真不愧是咒言师和特级咒术师啊,这么快就完成了委托。劫持的罪人一定是在二位的威名下望风而逃了。没有抓到也没关系,清和平安无事就好。”
粉川家主满脸堆笑。
无垢体无碍就行,等应付过两个客人后,关上门再好好教育也不迟。
这场失踪的闹剧,至始至终透露着蹊跷,无垢体一定还有同伙。粉川家内部要好好审视清洗一番了。
等抓到同伙,也就能用“内奸”的名头敷衍过“劫持”一事了。
家主说,“清和,快些道谢,这回多麻烦二位咒术师啊。”
遥遥地,清里从庭院向这边走来。
清和瞥了她一眼,大声道:“老师找学生需要什么道谢?”
“如她所言,就在刚刚,我收了这孩子为学生。”
“什么?!”赶来的清里和她的父亲一样,震惊到一时忘了组织言语,“这是真的吗?!清和?”
粉川家主:“清和,你根本什么都不会,连咒力都没有,怎么成为咒术师的学生。”
“我当然有。”清和对家主摆出练习过成百上千次的笑容。
她想过许多次摊牌决裂的场景,设想过许多次自己的神情、声调,当真的身处其中时,她突然意识到,保持从前的风格最能气人。
这给了粉川家主尚可挽回的错觉。
“清和,不论别人和你怎么说,父亲是最会为你打算的。你的天资和咒术师不一样,而且咒术师很苦,你只要嫁人就好了。这是粉川对你唯一的要求,你怎么能逃避自己生来的使命?”
“可是父亲,那可是五条悟啊。”清里牵了牵家主的袖子,被他一把甩开。
“你又懂什么。”
五条悟:“清和,你不是说还有——”
“对,我还有珍贵的东西要带走。”清和截断五条悟的话语。
不能让他说出同伴二字。
如果她愿意和自己离开,那就最好。如果她不愿意,那五条悟的话就会暴露她的存在。
清和挑衅般缓缓从家主身侧走过,“如果我不将之带走,会后悔一辈子。”
——快牵住我的手吧。
那一刻,她由衷希望能够读心的不是自己。
清和的目光从家主移到了清里身上。
众人眼中,长姐如同不敢撄其锋芒,垂下了猫眼,少见地没与清和呛声。
清里:【我要留下来照顾葵,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
被拒绝了。
清和的目光滑过清里,保持着步速,弯腰抄起了案几上的MP3。
患有孤独症的外甥女葵还在姐夫家,这的确是个问题。但若是清里相信自己,她们大可以再去中村家带走葵。说到底,是自己不能让清里安心依靠。
清和没有再多说什么。仅凭言语,打动对方的可能微乎其微。既然她已经做出决定,现在自己所要做的,就是为她掩护。
比如,说些模棱两可的话。
清和把MP3珍而重之地握在手心:“谢谢老师提醒,还有一直以来的照顾。”
“一直以来的照顾?粉川清和,你说的一直以来是什么意思?”粉川家主警告道,“你不要忘了自己姓什么,如果这样莽撞易骗又忘恩负义,又有什么人家愿意娶你?”
清和叹气,她只想把黑锅扣给五条老师,转移粉川家主的视线,根本也不想骂人的,偏偏有人要撞上枪口。
“冒昧问下家主大人,您的衣服怎么还是新鲜得不得了的靛蓝色,保管完好得叫兵马俑嫉妒呢?”
“什么?”粉川家主一时没跟上清和的思路。
“您这一张嘴,就是土里埋了多少年才出来的玩意,怎么在空气里暴露那么久还没褪色,防氧化一定做得很到位吧?”
这一天,没落世家全村希望、言灵末裔前未婚妻、五条悟潜在受害者、所有人眼中举止有度、温柔雍容的粉川清和,用现场发挥证明了录音痛骂家主是她一人手笔。
以及惹谁别惹祖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