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回乞丐们的住所。
说是住所,其实只有一处勉强遮风的破棚子,树枝搭起来的大小,上面盖着薄薄的一层茅草,厚度不均,风一吹簌簌摇晃,更不用说雨天的上漏下湿,水串子连绵不绝,即便冻不死,也会使人感染风寒,小命不保。
这些事情乞儿们未必不懂,但他们连肚子都填不饱,哪里还顾得其他,好在今年春天的雨水并不多,城外的老农见天儿望着头顶云彩叹气,嘴上念叨着“空中无月雨,无处种秧苗”。
乞儿们却是开心的,无雨意味着他们能活得更久一些,狗蛋跑回来时,几个小乞丐正收拾从别处讨来的食物,两个硬邦邦的黍饼子,几片烂菜叶子,用水煮一锅饼子粥,估量着每个人填个水饱。
看到瘦猴似的狗蛋,大家纷纷询问:“狗蛋,你怎么回来了?”
狗蛋眉飞色舞:“有贵人施舍食物,只给像我们这样大的孩子,想吃的话跟我走。”
一句话,惹得草棚子里所有小乞丐都惊喜起来:“是城西的云地主施粥吗?”
“不是,贵人是几个小孩,比我还小哩。”
隔壁棚子的大乞丐听到动静,探出头问:“只给小崽子吃,我们不能吃?”
狗蛋摇摇头:“不行,贵人说只给我这样大的孩子吃。”
大乞丐们便啐了一口:“呸,我看是你这小子驴人,贵人是假,二道贩子是真,等你们跟着过去,怕是直接被“贵人”抓了做苦力。”
他一说,原本蠢蠢欲动的小乞丐们便吓得退回去,狗蛋气得不行:“我好心回来叫你们,你们却怀疑贵人,也不想想我们身上有什么值得贵人算计的!”
“狗蛋说的对,我爹娘都不要我,要是贵人愿意要,我跟着沾光哩。”
“听大牛说,那些去修城墙的人,一日给两顿饭吃。”
“这算什么,运气好能卖去大户人家当小厮,不仅有饭吃,每月还有铜板拿。”
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乞丐,最怕的无外乎哪天没饭吃,活活饿死,除此之外,其他事情反而不是那么害怕,于是一商量,小乞丐们全部跟着狗蛋离开。
其他年纪大的乞丐见状,想了想也跟上去。
说到底他们不相信施粥还分年龄,大不了到时候再从小乞丐手里抢过来,他们之前也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路上,狗蛋又带着大家去了几个地方,有那番说辞,不管真假,乞儿们都愿意试一试。
等回到广聚楼那条街,远远看见树荫下的几人,狗蛋才悄悄松了口气,别看他嘴上信誓旦旦,心里实际也没多少成算:“几位小少爷,小的把人带来了。”
“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吗?”
云笙看向面前乞儿们的同时,那些乞儿们也在打量她。
白白嫩嫩的小团子,脸蛋圆圆的像馒头,头发乌黑亮丽,长得比小姑娘都可爱,其他几个贵人也是如此,锦衣华服,蝉衫麟带,看着就和他们这种穷苦人不同。
然而最让乞儿们信服的,还是胖墩儿钱景辰。
要知道,这个年代能吃成钱景辰这个样子的孩子很是罕见,无不是富贵人家,譬如朝不保夕、吃完上顿没下顿的乞丐们,俱是瘦骨嶙峋,皮下包着骨头。
狗蛋恭敬道:“都在这里了。”
于是云笙便信守承诺,将从广聚楼打包的饭菜分给乞儿。
众人愣了刹那,没想到真的会有食物,反应过来后立刻感激地朝云笙磕头,之后不需说什么,他们便自发排成一队,一个接着一个领取属于自己的那份吃食。
香喷喷的汤汁,热乎乎的馒头,油脂滋啦的炸肉。
干净美味,一点儿看不出是剩下的饭菜。
当然,即便是剩菜,乞儿们也不会挑剔,对他们来说只要填饱肚子就足够了。
有小乞儿吃完一口分到的食物,忍不住呜呜呜掉眼泪,他前些日子染了风寒,虽然命大熬了过来,但乞讨的时候,还是因为头晕眼花不小心弄脏了贵人的鞋面,被虎头赶到其他地方。
整整三日,小乞儿没有讨来东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今日他本打算换个地方,去城门口乞讨,奈何实在没有什么力气,爬了几次都没有爬起来。
小乞儿窝在漏风的草棚子里,双手紧紧抵着绞痛的肚子,他闭着眼睛,耳边嘈杂的动静逐渐远离,恍惚间,仿佛听到了爹娘在喊他……
“有贵人施舍食物,只给像我们这样大的孩子,想吃的话跟我走!”
突然,一个响亮又炸裂的消息传进小乞儿的耳中,他费力掀开眼皮,看到狗蛋站在棚子最前方,激动地向大家描述着贵人的慷慨。
想着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小乞儿用最后一丝力气爬起来,跟着大家来到广聚楼前。
然后,他就从那个头上扎着两个揪揪的贵人手中,拿到了两个松软的白面馒头和一碗鲜美的鱼汤。
贵人还奶声奶气叮嘱:“不能拿走,只能在这里吃哦。”
小乞儿感觉自己在做梦。
同样想法的乞丐不在少数。
直到嘴巴尝到甜味,浑身变得暖洋洋,仿佛将大把大把阳光塞进了肚子里,大家才意识到没有哪个梦境会这般真实。
跟着过来大乞丐观望了一会儿,发现云笙他们真的只发吃食,不做其他要求,对视一眼,悄悄从街对面靠近。
他们低着头,将手中的碗往前一伸,企图混入长长的人群中,但没一会儿就被霍刀发现,直接扔出队伍。
大乞丐不满:“凭什么不施舍给我们!”
“对啊,你们还有这么多吃食,为什么不给,怕是要将人活活饿死!”
“快来看快来看啊,打着施粥的幌子拐骗小乞丐,菩萨快来将这些坏人收走吧。”
这条街道格外繁华,大乞丐一闹,不少路人百姓都聚集过来,又因为不明前因后果,听到几句片面之词后便跟着讨伐。
“施粥怎么还能挑人呢!”
“可怜见的,不过是剩饭,给他们吃了又如何。”
“你是哪家的小孩,”有人指着站在最前面的云笙,“你们父母没有告诉你们怎么施粥吗?”
这样的发展,让几个小孩子都有些懵,云笙下意识回答:“爹爹和娘不知道啊。”
“哎哟,原来是偷跑出来的!”
“我说呢,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
“小小年纪就故意耍乞丐玩,长大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
眼看这些人越说越过分,牧屿岑眉头蹙成丘壑,相比起其他三个孩子的单纯,生活在北冥的他对这种事情更为熟悉,上前一步站到云笙旁边,眼睛盯着最前面的秃头乞丐:“谁派你来的?”
秃头乞丐脸色一变,随即嚷嚷:“什么派不派的,我就是单纯看不惯你们这种人!”
牧屿岑冷哼:“你想要吃食,眼睛却从未往吃食上看,反倒一直挑唆众人,还说不是故意来找麻烦。”
经此一说,柳仲让和钱景辰也察觉到不对劲,赶紧走过来,四个小萝卜头肩并肩,串成一根绳上的蚂蚱。
可惜蚂蚱太瘦小,根本没有多少威慑力,牧屿岑干脆喊话:“霍刀!”
话音未落,后者“唰”得一声将腰间的长剑拔出来,冷光粼粼,芒寒乍现,瞬间将那些想要靠近的百姓逼退。
霍刀笑嘻嘻的,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嘴上说的话却不是那么好脾气:“刀剑无眼,要是不小心伤了哪位,别怪我没有提醒啊。”
果然,躁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几个小孩子也被霍刀这一举动给“酷”到了。
他们偷偷翻墙出来,并没有带小厮,只有霍刀,不知是什么时候突然出现的。
云笙见异思迁,当即哇哇表示:“我要学剑!”
牧屿岑故意冷着的小脸崩不住了,瞪她:“你不是要跟我学武?”
云笙有些心虚,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学武需要一门武器,不冲突的。”
牧屿岑快要气死:“怎么不冲突?我擅长的武器是长枪,你要是学剑,我就不教你了。”
于是云笙开始纠结起来。
最后还是爬树的“武功”更有吸引力,她遗憾地看了一眼霍刀手中的剑,讨好地对牧屿岑说:“那我不学剑了,你记得要继续教我哦。”
眼见话题歪到其他地方,人群中的秃头乞丐着急了,再次大声逼问:“施粥讲究诚心实意,万不能做个表面功夫,为什么只给小乞丐,不给我们大乞丐?”
“没错没错,为什么不给大乞丐!”
“小乞丐也会长成大乞丐,他们都是一样的。”
得到周围百姓的拥护后,秃头意满志得。
他是虎头的手下,得到消息后便溜了过来:“只要你们把吃食分给大乞丐,我就不和你们几个黄毛小儿一般见识了。”
他以为这样说,几个孩子便会迫于压力答应。
结果出乎意外,云笙不仅没有答应,反而质问:“你们长得和我爹爹一样高一样大,可以去外面赚钱,为什么要吃我的食物。”
“额,因为我是乞丐。”
“可没有人生下来就是乞丐啊,你们有手有脚,可以自己赚钱吃饭。”
小孩子的声音清脆明亮,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一时间竟将在场的所有人都问住了。
对啊,除非情况特别,否则哪有人生下来就是乞丐的?或天灾或人祸,一夜返贫,家破人亡,不得不流浪于街头,可京城比旁处富裕,做工的机会也比还其他地方多,便是码头扛麻袋,一日也有百文钱,这些大乞丐若是愿意做工,养活自己还是不成问题的。
这样一想,云笙他们不给大乞丐施粥,好像没有任何问题!
不止如此,有百姓突然在乞丐群里看到了熟悉的面庞:“你不是城东的二麻子吗,怎么跑来要饭了!”
“哎哟,还有王三家的儿子,赌钱把亲爹亲娘气死,后来人不见了,我们还以为跟着爹娘去了,没成想是做乞丐哩!”
真相的浮现,让话风开始往一边倒去,大乞丐们不由得着急了,口不择言:“那为什么要分给那些臭小子!”
牧屿岑翻了个白眼。
蠢。
果不其然,这次不用他们开口,围观的群众在看到小乞儿的时候也知道了答案。
那些蹲在墙角吃馒头的小乞儿,最大不过十几岁,最小的才四五岁,别说去码头扛麻袋,便是官府找人拾垃圾,也轮不到他们。
钱景辰很是愤怒:“而且他们每日讨来的食物都被你们抢走了,小爷最讨厌欺软怕硬的人,以后广聚楼的饭菜便是倒掉也不会给你们!”
“你,你一个黄毛小儿,有什么权力让广聚楼听你的。”
“哼,广聚楼是我爹开的,你说我有没有权力。”
得知钱景辰居然广聚楼的少东家,人群又是一阵哗然,大乞丐们更是脸色骤变,他们本来就靠着广聚楼每日的剩菜,过得比其他地方的乞丐舒适,结果现在反而丢了这么一个好机会。
一时间,情况倒戈,原本帮他们的百姓开始反过来指责,大乞丐们变成过街耗子,最后只能灰溜溜离开。
秃头也想趁机离开,结果刚迈出几步,就被霍刀抓住后脖领,随意一丢,瞬间又滚回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懒作者来了